第 二十七章、


    本來宋小西在去江邊的路上時就接到了兩通江承莫的電話,但她的回應是看了一眼就掛掉。等他撥來第三遍,宋小西則直接按了關機。


    她晚上睡不著,便轉換角度地好好考慮了一下李唯燁的說辭。也許他已經對她有所失望,以至於終於下了最後通牒。宋小西模擬了一遍他的心情,再模擬了一遍自己和他訂婚後乃至結婚的場景,最終還是無法說服自己能夠接受跟他幾十年一起生活的假設。


    宋小西在此前生活風平浪靜的時候,一直都對那些所謂被感情困住的人的行為表示不認同。但是現在想想,她現在卻是在做著同樣的事,並且做的還是最為人不齒的腳踏兩條船的活計。


    隻是這兩條船一條是她主動邁上去的,另一條則是被迫踩上去的,宋小西在頭昏腦脹顫顫巍巍之餘,不無惡意地想,幹脆就讓她自己跳下河裏去好了,讓這兩條船自生自滅,她真是懶得頭痛這些,就等著下一條船來搭救得了。


    她本著這樣的逃避心理,於第二日起程去了海南度假。


    臨走前她不忘把艾木送過來的哈多送還給江承莫。當然她並非親自上門,而是通過表姐轉達。表姐對她這種莫名其妙的鴕鳥行為表示驚訝,想了想說:“你們兩個真的吵架了?”


    “我們兩個?我跟誰?”


    “少來明知故問。你跟江承莫兩個,最近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我不正常倒是真的。但江承莫那個人怎麽可能會不正常呢?他不是過得好好的麽。”宋小西組織起壁花似的一撮笑容,“再說我怎麽會跟他吵架,我們倆明明是斷絕關係了才對。”


    宋小西上次來海南是三年前。這一回她的計劃路線與上一次江承莫帶她來的路線基本相同,連酒店訂的都是同一個。她一向缺乏探索精神,喜歡墨守成規,有現成道路就討厭再去創新另一個,這倒是跟江承莫平日裏的作為有點相同。


    她在泡溫泉的時候又接到江承莫的電話,在再一次直接掛斷後,再度不由自主地想起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關係,她頭痛得要命,索性在獨自一人的空間中大聲念著所能想起來的所有唐詩宋詞以及文言文,拚命想要驅趕這些讓人心煩的東西。


    海南的風景讓人迷醉,第二天她戴上太陽帽太陽鏡去沙灘上百無聊賴地堆沙子,到頭來看著漸漸成型的沙灘城堡模型,心情總算好了一點,一雙褲腳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眼簾裏。


    宋小西慢慢慢慢地往上看,入目的是淺色褲子修長筆直的雙腿,亞麻上衣窄瘦的腰寬挺的肩,再上麵是一雙薄薄的嘴唇,再上麵是一副太陽鏡,再上麵就是某人在太陽底下微微蹙起的眉頭。


    盡管兩人中間隔著兩隻太陽鏡,但宋小西還是能感覺到江承莫在盯著她。她在驚訝了一瞬後很快閉緊嘴巴,盤腿坐在那裏,麵前是那個小半米高的城堡,低下頭繼續慢條斯理地修理沙子。


    兩人一坐一站僵持了一會兒,直到宋小西覺得自己快要被太陽烤化了,江承莫半蹲下來,低聲說:“宋西。”


    宋小西冷冷回應:“這位先生,我叫宋小西,不叫宋西。您認錯了吧。”


    她還等著他的發難,沒想到他唇角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勾,從善如流地又冒出三個字:“宋小西。”


    “……”宋小西忍住抬頭好好觀察他的欲^望,說,“這位先生,那邊沙子多的是。您離遠一點兒行嗎?”


    他伸出那個虎口前兩天被她咬得血淋淋的右手,還沒碰到她的城堡模型,就被宋小西輕描淡寫地拂開。


    宋小西終於抬起眼皮:“你來幹嘛?你不是說要斷絕關係嗎?”


    江承莫抬頭看看一碧如洗的天空,慢吞吞地說:“我的原話不是這麽說的吧。”


    宋小西從沙灘上爬起來,一腳踢飛已經基本完整的模型,扭頭就走。


    她的步子不如江承莫大,便走得飛快,連中間扭了一跤也沒有停下。隻是邊走邊晃腳踝,想把那點異樣感再扭回來。江承莫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小跑幾步他就快走幾步,她慢下來他也跟著慢下來,宋小西走了一段時間後見他還在身後,猛地一個調轉,一聲不吭地抓起一顆圓潤光滑的小石子直接朝著他的額頭崩了過去。


    “你跟著我幹嘛!”


    石子在江承莫鼻尖前半米處呈拋物線砸到他的衣服上,他一身薄薄的休閑裝被海風吹得飄飄蕩蕩,隱約勾勒出十分引人遐想的線條,江承莫伸出手一撈,石子落到他掌心裏,然後淡淡地開口:“那邊酒店裏的客人不止你一個。”


    “……你無恥!”宋小西氣得咬牙切齒口不擇言,“我警告你,我不認識你,你別再跟著我。再跟著我就報警了!”


    “你學校還有課呢吧?你就這麽逃了?”


    “關你什麽事?”宋小西在海風中衝著他吼,“你少再拿這些大帽子壓著我!我才不聽你的!我是四肢健全頭腦發達的成年人,我自己會對自己負責,你管得著嗎?”


    “你來海南幹嘛?回你t市去!據說您不是忙得要死嗎?您不是忙著跟左纖姐約會忙著去探望宋常青嗎?您不是一向鄙夷人隻懂享樂不懂工作嗎?您來這裏幹嘛?再說據說我不是windows2000的豬腦係統嗎?你來找隻豬幹嘛?你不是一向挺鄙視我的嗎?你是麵條嗎?管得那麽寬?”


    江承莫又看了看天,輕輕歎了口氣:“我什麽時候說我忙得要死了?你腦補得太多了。”


    宋小西又彎下腰,這回扔過去的是一把小石子,結果全在他麵前不遠處就紛紛掉下去,宋小西瞥了一眼他慢慢悠悠好整以暇的表情,冷冷地嗤了一聲,扭頭繼續一瘸一拐地走。


    她住在酒店三樓,一瘸一拐地按了電梯上去,在電梯門關上的前一刻被江承莫重新按了電梯鍵,然後宋小西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穩穩地邁進來,穩穩地轉身,穩穩地站在門前等待電梯緩緩上升。


    宋小西不光肺,連腸子都快氣炸了。


    明明不過幾秒的時間,宋小西反而覺得和幾個小時一樣漫長。等電梯重新打開,她繞過他,雖然瘸拐卻仍然小跑著到了自己房間門口,然後在打開房間門的一刻,她的眼角餘光再次瞥到了站在隔壁房間前也在捏著房卡開門的江承莫。


    “江承莫!”


    江承莫的步子在她吼出來的下一秒從房間裏退了回來,站在那裏微微偏頭,表示安然等待她下一個動作。


    宋小西指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又來海南開會了?”


    他把手心的房卡轉了一圈,淡淡地說:“我這回專門來找你的。”


    宋小西停了一下,然後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不是早就說要跟我絕交嗎?”


    “我什麽時候說絕交了?”


    “是誰之前說我三天之內要是不跟李唯燁分手,我就再也不用去找他了?”


    江承莫又把手心的房卡轉了一圈,隻是微微偏頭,眼睛並不看向她。直到宋小西快要把他盯出一個窟窿洞,才又淡淡開口:“你不是也確實沒來找我麽?”


    他的話有點兒讓她轉不過彎來,而語氣又有點兒奇怪,明明聽起來還是一樣的低沉簡潔,帶著少許磁性,然而又分明和之前有某些不同。宋小西繃著臉瞪著他,但沒從他那張萬年不變的癱瘓臉上瞪出任何蛛絲馬跡,隻好猛地推開門再猛地甩上了門。


    她進了門就貼著牆壁仔細聽隔壁的動靜。然而這酒店隔音效果太好,她能捕捉到的隻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宋小西跺了跺腳,在各個房間急衝衝地轉了兩圈,把所有抱枕從床上扔到沙發上又從沙發上扔到床上,最後大概洗漱了一下,把自己重重地扔進床裏,幹脆閉著眼睡了過去。


    她在時間不長的睡眠中聽到了兩次敲門聲。第一次她在模模糊糊中似乎是聽到了江承莫的聲音,本來還以為是幻覺,後來又因長時間的門鈴聲發覺不是,稍稍清醒後才分辨出是他在隔著門板詢問午餐問題,宋小西坐起來,拎著一個抱枕蹬蹬蹬走過去,把抱枕甩到門上,大聲說:“我才不跟你一起出去吃東西!”


    她說完外麵就沒了聲音,等從貓眼往外望的時候已經沒了人影。宋小西輕輕地“咦”了一聲,擰著眉毛再次跺了跺腳:“我當初哄你的時候有這麽沒毅力嗎?你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


    她自言自語了好幾句,外麵還是沒人。宋小西消下去的一點怒氣又陡然升上來不少,把抱枕從地上撿起來扔到沙發上,繼續悶頭睡覺。


    沒想到過了不久她又聽到了敲門聲,宋小西再次衝到門前,對著門板說了與剛才一模一樣的話,沒想到這回門外停了片刻,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響起來:“小姐,我接到總台電話,說您需要另外一條毛巾。”


    “……”宋小西隻好開門,外頭果真站著一個係著絲巾的服務生,手中托著一條綿厚的白色毛巾。她瞪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沒說要這個啊。”


    服務生捏了捏耳邊的聽筒,再次確認了一遍,微笑著說:“隔壁的客人說您用得著。”


    “……莫名其妙。”宋小西一邊嘟囔一邊接過來,“他還有說別的嗎?”


    “沒有了。”


    等服務生一走,宋小西將毛巾掛到梳妝鏡旁邊時才感覺到腳踝在一陣陣鈍痛。她剛才隻顧著色厲內荏,此刻一股劇痛襲來,疼得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一下子坐在了馬桶上。


    她小心翼翼地撥了撥褲腳,終於看到已經腫得像個小山包一樣的腳踝。幾乎比她的拳頭還要大上一倍,宋小西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忘記了對待崴腳該冷敷還是熱療,又撐著牆壁一蹦一跳地上網搜索。還沒有看幾頁又聽到穩定的一次兩下的敲門聲,宋小西豎直了耳朵問:“誰?”


    “開門。”


    宋小西蹦跳著去門口,打開門的同時叉起半邊腰,扶住牆壁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態,眼睛瞪得如同圓圓的鋼珠,口氣依然不善:“你又來幹嘛?”


    江承莫低頭看看她,又抬頭看看,說:“你的腳扭了?”


    “你不是在明知故問嗎?”


    “我怎麽又明知故問了?”


    “那你讓服務生送毛巾來幹嘛?”


    江承莫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突然掌心一翻,多出了兩隻冰袋。


    宋小西的眼角跳了跳,嘟噥了一句“假好心”,說完又要關門,被江承莫眼疾手快一隻手伸進來,然後又憑借力量對比懸殊,整個人都閃進門內。宋小西頓時又怒氣上升:“我讓你進來了嗎?”


    “宋小西,”江承莫的眼角眉梢開始嘶嘶地冒出一縷縷寒氣,“你可以了。”


    宋小西的脖子本能地縮了縮,很快又挺直了脊梁,學著他以往的模樣冷冷笑了一聲:“我可以了?我的腳扭到還不都是因為你嗎?你才是罪魁禍首!”


    江承莫木著臉看著她毫無形象的大聲說話,等最後一個音在房間裏反射到直至消失,便拖著她的衣領無視她的拳打腳踢一直拎到臥室床頭,又去梳妝台拿了毛巾,然後撈過一邊的矮腳榻坐下來。宋小西那條碩果僅存的腿又要踢他,被他未卜先知地先拎住了褲腳,然後又撈過另一隻擱在腿上,在她的傷患處虛虛一攏,做出要捏下去的架勢,宋小西立刻縮起脖子不動了。


    他帶著嘲諷瞥了她一眼,把冰袋用毛巾包住敷到腳踝上,宋小西“噝”地一聲叫出來,他的動作也沒有停一分。過了一會兒,房間裏開始響起宋小西略帶哭腔的聲音:“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混蛋,混球,王……”後麵兩個字隨著他掃過來的帶著冰雪碴子的眼風戛然而止,癟了癟嘴巴又小聲繼續說,“總之我討厭你!”


    江承莫嗤了一聲。


    “你不是不理我了嗎?你不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嗎?你不是傲慢得跟條孔雀一樣嗎?你不是眼高於頂俯瞰眾人鄙視蒼生嗎?你來海南幹什麽?”


    “孔雀的屬性是條嗎?”


    “你別想轉移話題!”


    江承莫抿著唇默不作聲片刻,沉聲說:“我上午不是說了原因了?”


    宋小西睜眼說瞎話:“我沒聽見!再說你那算哪門子原因!”


    江承莫作勢又要在她的傷患處捏一下,宋小西鄙視地看著他,挑釁:“你捏啊?怎麽不捏下去?捏呀?”


    然後江承莫就真的麵無表情地捏了一下。


    宋小西立時嗚哇一聲哭出來:“你卑鄙無恥!讓你捏你就捏啊?會疼死人的你知道嗎?你怎麽不捏自己的虎口試試?”


    江承莫忍耐著聽了一分鍾哭聲,見她還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冷冷開口:“再裝哭就把你從窗戶裏扔出去。”


    宋小西的伎倆被拆穿,抽噎聲立刻停止。扭過頭哼了一聲,把抱枕抱在懷裏,梗著脖子不理會他。過了五分鍾見他也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又扭了扭脖子轉過頭來,張了張嘴,再張了張嘴,終於心有不甘又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你難道不知道道歉為何物嗎?有你這麽說理就理說不理就不理的嗎?我的精神受到了重創你知道嗎?”


    江承莫隻低頭敷冰袋,漫不經心地說:“我看你好好的。”


    “……卑鄙無恥!混蛋!混球!王……總之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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