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八章、


    江承莫把她的腳踝弄好,宋小西也終於數落得沒了力氣。他返身去洗手,宋小西輕輕哼哼兩聲歪到床頭,下巴墊著抱枕,斜睨著他走過來:“你的手機設靜音了吧?”


    “沒有。”


    “不應該呀。”她一咕嚕坐端正,“左纖姐難道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江承莫瞥她一眼,拎過旁邊她的筆記本,打開,慢悠悠地說:“沒有。”


    “那可真不好。”宋小西溜了溜嘴,酸兮兮地說,“說不定左纖姐看不慣你這幅死板守舊老套又寡悶的臭脾氣,打算棄暗投明再也不搭理你了呢。”


    江承莫反倒是輕輕哼了笑出來:“我還以為你就準備把這些話爛在心裏,不再過問了呢。”


    乍一看上去,他這麽微微一笑,眼角斜挑,仿佛春暖花開,倒是很好看,帶有幾分江承莫獨有的難以描摹的迷人之感。然而再好看也無法平息宋小西噌噌竄上來的火氣:“我問什麽了?我什麽都沒問。”


    “左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我當時在餐桌上說的那些你怎麽沒深刻想過?”


    “你說什麽了?你除了說我壞話就是說我壞話,還說什麽了?再說了,她說你是她男友的時候你不也沒否認嗎?”


    “兩人都知道是玩笑話還有什麽用得著否認的?”江承莫慢吞吞地按了幾個鍵把她電腦的密碼鎖打開,又說,“再說服務生也站在那裏。”


    宋小西扔掉抱枕,對他現在的態度表示強烈不滿,抓過一本雜誌朝著他的方向指出去:“你倆還一塊兒去醫院拜見宋常青去了呢。再說她閑著沒事做說你是他男朋友做什麽?”


    江承莫頭也不抬,抿唇靜了片刻,沉聲說:“我不說謊。”


    宋小西的脖子梗了梗,聲音弱了一小半,說:“但你食言而肥!你都說不再理我了,你不是還理我了……”


    她說這話帶著幾分理不直氣不壯,到最後聲音都幾乎湮滅在了空氣中。江承莫抬起頭,麵無表情看了她一會兒,聲音呈一條直線如死亡的心髒線圖一般開口:“左纖最近被一個類似李唯燁那樣死纏爛打見鬼的人追求並且被追求得滿頭包前兩天碰上左家有事需要商量她和我吃了兩次飯被那人正巧碰到於是認定我就是她當時隨口編造的男朋友這件事先是被左家知道後來又被你爸知道左纖請我吃飯是因為奉左家長輩的命令請我去玉石拍賣會則是打算順手推舟請我幫忙割掉那個人最後那點兒殘留念想,這麽說你懂了?”


    “……”


    宋小西張張嘴,再張張嘴,最後憋出來一句話:“這種說法真幼稚。”


    “再幼稚也比你情商高。”


    “……”


    宋小西磨磨牙,再磨磨牙,又憋出來一句話:“我幼稚你喜歡我幹嘛?”


    江承莫的手指頓了一下,然後調出對話框,漂亮的手指連續對艾木打出好幾條命令,過了一會兒察覺到宋小西還在不死心地盯著他,終於抬起頭,臉色依舊保持清清淡淡的古墓派姿態:“語文裏有種修辭叫反襯,難道你不知道?”


    宋小西“哦”了一聲,臉色比他還稀鬆平常:“這麽說你就是承認你喜歡我了?”


    “……”


    宋小西叉起腰,立刻生出一種揚眉吐氣趾高氣昂的態度:“喜歡你就得說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有你這麽喜歡人的嗎?你以前就是這麽跟左纖相處的嗎?冰塊臉有什麽用?能用來下飯嗎?”


    她索性一口氣說下去,喋喋不休:“還有,什麽叫類似李唯燁那種見鬼的死纏爛打?李唯燁怎麽了?你這種處處都要高高在上的傲慢態度真是讓人討厭死了。偶爾笑一笑你又不會折壽,韓信還有過□□之辱呢,你偶爾做小伏低一下,滿足一下我小小的願望怎麽了?你幹嘛喜歡我還讓我求著你?你怎麽能這麽……喂你去哪兒?”


    江承莫頭也不回往洗漱間裏走:“我去洗洗耳朵。”


    “……”宋小西大聲喊,“你一點兒也不虛心!就許我有錯你指摘我,不許你有錯我數落你!”


    江承莫的聲音淡淡地傳出來:“等你真有本事了再說。”


    過了兩天宋小西的崴腳症狀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便開始嚷嚷要出去透氣。兩人一起出行,和以往任何一次相攜旅遊的狀況都差不多,江承莫在前麵走,宋小西在後麵跟。他走得大步流星流星大步,她在後麵跳華爾茲一般一步三徘徊。總是等江承莫走出去老遠,才發現她又落在某個商店裏沒跟上來,皺著眉抿著唇,然後停兩秒鍾,接著返身倒退回去。


    宋小西抱著椰子,邊咬吸管邊觀察珍珠店裏那些黑珍珠。末了指了指其中一對色澤最溫柔的珍珠耳墜:“這個怎麽賣?”


    老板報出一個價錢,宋小西回憶了一下t市中黑珍珠的價格,放下椰子便要摸出錢包付款。然後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開了口,並且同時有一隻手覆上了她握住錢包的手指:“太貴了。老板肯打幾折?”


    老板操著很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這位公子哥,俗話說東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別家都沒有我這麽好的,我這是正宗百分之百的南海黑珍珠,這麽一顆這個價錢已經很便宜啦。不能再打折啦。”


    “別的我也不說。”江承莫淡淡一笑,“打個七折我們就買了。不行的話我們去別家。”


    老板立即搖頭擺手:“小哥你在開玩笑的嘞?七折?這可是南海出產的寶貝,七折能買這種的。比它小一圈還行。這個絕對不行。”


    江承莫微微一挑眉:“七折。不能再多了。”


    老板伸出胖胖的手指頭:“九五折。我的最低價嘞!”


    “七折。”


    “九五折。”


    “七折。”


    “……九折!”


    “七折。”


    “八五折!八五折可以了哇!”


    “七折。”


    老板徹底暴走:“這位公子哥你真心想買嗎?你看你女朋友這麽喜歡,你也不能絕了我的路對不對?我總得賺一點對不對?你隻給一個成本價,讓我以後可怎麽活的哇?八折,八折不能再低了!”


    江承莫點了點玻璃展台,依然是雷打不動:“七折就是七折,一分也不多。”


    “……七五折!”


    江承莫往上一寸拽住宋小西的手心,回頭:“我們走。”


    老板從後麵揮舞著手臂:“好啦好啦,七折就是七折!就這麽著就這麽著!”


    江承莫回過頭來,抽^出□□遞過去:“早這樣不就得了?”


    “……”


    宋小西暈乎乎地看著他付錢,把那對耳墜收到她包裏,然後在老板一溜聲的歡迎下次再來中轉身就走,宋小西在他身後踉踉蹌蹌地跟著,總算有了空隙說話:“你砍價的功夫也太狠了吧?”


    “你要是天天跟人談判原材料價格,你也能修煉到這程度。”


    “可談判桌上你對著的都是人精!你看看那老板的手指頭,再看看你的,你跟個大媽一樣為難人家,你於心何忍?”


    江承莫嗤了一聲,偏頭看看她,動動嘴唇,想說點兒什麽,最終又沒說。


    宋小西跟著他走了一會兒,突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來:“不是說黑珍珠有真有假嗎?你就不鑒定一下?”


    江承莫眯起眼看看毒辣的太陽,再看看周圍,慢聲說:“你這兩顆不用看了,肯定是假的。”


    宋小西停住腳步,仰頭瞪著他:“假的你還買?!”


    “難道最先要刷卡的不是你?”


    “……”


    江承莫說完徑自尋了個臨時休息位坐下來,宋小西跟著小步跑過去,他把墨鏡摘了架在衣服上,瞥了她一眼,不再理會她。


    宋小西這回噎了半晌,再開口時說得很是心虛:“我又不是真的要買,我在刷卡前肯定是要讓他當著我麵拿那些儀器鑒定一下的……”


    “這話我從你嘴裏聽過不下十遍了。”江承莫拿零錢買了兩杯冷飲,說,“每回在旅遊區你都至少會說一遍。”


    “……”宋小西梗著脖子說,“那你跟他砍價也砍得太溫柔了吧?幾千塊買兩顆假珠子,回頭讓沈奕知道了他會笑掉大牙的。”


    “你不讓他知道不就得了。”


    “……”


    江承莫眼睛也不眨,繼續毫不手軟地打擊她:“還有,其實你一點也不適合這兩顆耳墜。回家以後你把上麵那顏色拿點溶液洗洗,說不定下麵那層原色倒會比較適合你。”


    “……”


    宋小西對海南的潛水和漂流都沒有興趣,兩人一天隻繞著酒店方圓幾公裏內轉,最後轉來轉去,轉到了最無趣的飯店裏吃飯。


    客觀來說,這兩天江承莫的表現很是可圈可點,最起碼比之前要好上許多。他在酒店裏陪她一塊兒悶著的時候,宋小西跟他打牌,意外地發現自己隻要不是惡趣味的時候,就總是在出奇的好運氣,不管是五子棋飛行器還是撲克牌,即使眼看勝利無望滿手爛牌,到頭來也總能混成一個贏字。


    但是如果她的某些興致上來,要求玩脫衣遊戲,就總是江承莫在贏。他們兩個玩這個已經許多次,不成文的規矩已經形成。所以當江承莫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宋小西搜刮出行李箱裏的所有襪子,一層一層套到兩隻腳上,每逢輸一次就脫一隻,一上午過去宋小西脫完兩腳整整一十六隻襪子然後伸個懶腰說餓了要吃午飯的時候,他也總是把牌扔到桌上,很忍耐地一句話都不說。


    等到了兩人出來,江承莫表現也尚可。雖說他總是時不時毒舌,但每次涉及到具體事情上又總是不會含糊。比如說宋小西還沒來得及說出渴字,隻是稍微覺得嘴巴幹的時候,他便已經轉身去了小店裏買來水遞給她;再比如說她還沒感覺到熱但又覺得自己很快就會感覺到熱的時候,他會奇跡般地從她的手提袋內摸出一個電動小風扇出來,宋小西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把那東西塞進去的。


    其實這些事以前兩人一起旅遊的時候江承莫也都是這麽做,然而這一次卻又有隱約些微的不同。宋小西覺察得到但描述不出來,隻好默不作聲繼續嚼著鮮嫩的海魚肉。


    江承莫吃東西比宋小西優雅,也更速度。他很快便擱下筷子,開始通過手機翻閱新聞。宋小西看看他,他沒有抬頭,過了一會兒踹踹他,這回他抬起頭來。


    “你還記得你給我的那隻保險箱吧?”


    宋小西自己從家裏獨立出來後,江承莫有一天給了她一隻很小巧的保險箱。然而隻是看上去小巧,因為外麵有厚厚的金屬包著,所以宋小西隻是抱了一小會兒便支持不住將它擱到了地上。


    上麵的密碼盤有些特別,由二十六位字母組成。江承莫對此的解釋是:“鐵皮是沈奕倒騰的,密碼鎖是我弄的。”


    “你從耳機發展到研究密碼鎖了?你要當電工匠嗎?”宋小西彎下腰瞅瞅密密麻麻的鍵盤,一時眼暈:“密碼是什麽?”


    “cptbtptpbcptdtptp。”


    “……”宋小西麵無表情地仰望他,“這麽長鬼才記得住呢。”


    江承莫則是麵無表情地俯視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首字母。”


    “……”


    見他挑眉,宋小西便接著說:“前兩天它壞掉了,要不你再送我一個?”


    江承莫看她一眼:“哪裏壞了?”


    宋小西清了清嗓子,說:“你威脅我分手的當天晚上,我把它掏空了去種仙人掌。後來仙人掌死了,它的密碼鎖也給水淹壞了。”


    “……”


    “所以說,”宋小西正色,“你以後要是再敢威脅我的話……”


    江承莫截斷她的話,嗤了一聲:“然後你想怎麽樣?”


    他的語氣莫名其妙的危險,宋小西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剛剛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膽量頓時抖了抖,像個漏氣的熱氣球:“然後保險箱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江承莫又看她一眼,擱下水杯,捏了捏袖口,語氣慢條斯理,輕描淡寫:“反正到頭來吃虧的都是你。你隨意。”


    晚上兩人回酒店,宋小西已經走不動,賴在原地要求江承莫背她回去。江承莫聽罷扭頭就走,宋小西在他身後□□了一會兒,見沒有效果,改為哭聲,見他還是不肯回頭,立刻哭得撕心裂肺的大聲。


    江承莫這回終於冷著臉走回來,仿佛每個毛孔都在冒著冷氣,開口則是更大量的冷氣:“上來。”


    宋小西擦擦沒有一滴眼淚的眼角,站起來,蹭過去,然後摟住他的脖子,一口氣撲上去。


    江承莫的袖口她拽過許多次,胳膊抱過更多次,連大腿前些日子都已經抱過,然而他的後背宋小西這還是平生頭一遭體驗。


    宋小西摟著他脖子的時候,還能聞到一股清爽香水氣息,順著清涼的風似有若無地嗅進鼻尖,極清淡,又難以忽略。


    宋小西覺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江承莫未來的模樣。幾十年後的他八成會像個英國紳士那樣,拄著文明杖,腰佩懷表,一身保守古典的手工西裝,一絲不苟,目光如炬,頭腦清醒,並且整潔如昔,絕對不會讓身上任何地方沾染一點哈多的毛發。更加古板,也更加傲慢疏離。


    江承莫如果樂意的話,心細如發這個詞也是可以用到他的身上的。左纖和他交往的時候,宋小西親眼見過他給她端茶倒水拎包遞大衣,當她在太陽底下撥手機的時候,他還會為她用手指和身子遮擋住直射下來的陽光。


    當時宋小西總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男友,而左纖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女友,於是她想破頭都想不到他們兩個既然結合了為什麽又要分手。


    宋小西緊了緊他的脖子,他微微偏頭,她便說:“你當初為什麽要跟左纖分手呢?”


    江承莫又把頭轉回去:“以前我不告訴你,現在你以為我就會了?”


    “……那好吧,”宋小西咬了咬牙齒,“那下一個問題。你怎麽就知道我跟李唯燁不會訂婚呢?”


    “你不是確實沒訂婚麽?”


    “那也不代表你就……”


    “既然事實擺在眼前,那我就是知道。”


    宋小西幾乎想掐住他的脖子狠命搖:“這兩者哪裏有什麽關係嗎?!”


    兩人終於慢悠悠地走到酒店門口,宋小西從他的背上爬下來。兩人一路上電梯,宋小西走到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瞅了瞅四下無人,並且看樣子似乎一時半刻也沒有要有人出現的跡象,突然揪住了江承莫的袖子。


    他停下腳步,微一低頭,下一秒宋小西就抓住他的衣領將他的下巴拽得更低了一點兒,然後她目測了一下長寬高,再然後她的嘴唇就胡亂貼了上去。


    江承莫愣怔的功夫裏,她的嘴唇便又快速離開。她砸了咂嘴,正要發表意見,江承莫突然摟住她的腰肢,將她按在了門板上。


    再然後宋小西便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麵孔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一直到隻能看到那雙黑黢黢的眼睛。她的嘴唇被銜住,靈活的舌頭探過來,強行抵開牙關,接著便是一番宋小西之前從未體驗過的唇齒糾纏。


    強勢又溫柔,放縱又保守。


    一直到宋小西眼淚汪汪地喘不過氣,江承莫終於停下來,緩緩吸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臉,低聲說:“宋西,你跟李唯燁分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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