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襄郡王添個庶女沒多少人關注,安郡王側福晉董鄂氏也並沒能隨著安郡王的回京而重新回到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安郡王於順治十年七月率師駐防歸化城,規討喀爾喀部土謝圖汗、車臣汗。武力威懾之下,喀爾喀部土謝圖汗下索諾額爾德尼、額爾德尼哈談巴圖魯於當年年底即來貢,按理來說嶽樂即可功成身退。不過那時福臨與董鄂氏烏雲珠正是相得之時,眾人均為之側目,也不知是確有必要,還是福臨私心使然,反正安郡王在歸化城多呆了一年,於順治十一年十二月才回京。


    嶽樂選了個很好的時機回京,到了年底衙門裏忙著年終總結,各家都忙著準備年禮年貨,加上安郡王為人忠厚,倒也沒有不長眼的人特意為了已經降溫的年初的流言,跑到嶽樂麵前細說他家側福晉與皇上的二三事。


    自古以來,將士在外,家人都是報喜不報憂,就是怕影響心情,在戰場上出現不測。再加上此種丟臉的事情,安郡王福晉那拉氏也不好在書信中言明,生怕書信落入他人之手,那就真的家醜外揚了,所以嶽樂隻到回府之時,發現迎接他的人少了董鄂氏烏雲珠,才在那拉氏遲疑隱諱的述說中得知了年初的鬧劇。


    像這種風月之事,最是漂渺難以捉摸,端看各人怎麽想。換了他人,那拉氏為置董鄂氏於死地,倒是可以抓出證人證言證據來,可那人卻是九五之尊,他與董鄂氏會麵都是在皇宮大內,有誰可以去找證人證據,不但如此,為了王府聲譽,她還得苦心進行遮掩,在外人麵前替董鄂氏開脫。那拉氏可以使計讓董鄂氏不能出門,卻不能真正弄死她,這皇上到底在不在意董鄂氏,誰又敢去詢問一聲,那拉氏也不想到頭來董鄂氏沒了,皇上把火發到她身上來了。畢竟皇上一直派太醫來給董鄂氏治病,這勢頭就不太對,所以當太醫說董鄂氏最好移居莊子上時,那拉氏思前想後很快就同意了,這禍頭子走了,眾人也不會時時關注王府了,到了莊子上好生看管也便是了,至於處置,還是等安郡王回來再說吧。


    領命出京為國效力,歸來時卻得知這樣一條消息,嶽樂隻感覺到心裏亂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不過有一點,他絲毫不懷疑那拉氏的話,這事太大,或許她是與烏雲珠不和,他也相信她會給烏雲珠下絆子,但那拉氏絕計沒有膽子拿皇上來說事。不用再向任何人打聽,嶽樂就已經知道這件事千真萬確。再說,那拉氏此事處理得還算妥當,至少明麵上已經沒有關於此事的流言,他的體麵算是勉強保住了。


    嶽樂實在是裝不出笑臉,他也隻能借口旅途勞頓,自己到書房歇下不提。麵對著為他著想替他遮掩的賢妻,嶽樂無地自容,他也曾在那拉氏麵前竭力維護過烏雲珠,如今這一切卻好似狠狠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造化弄人,自作自受。


    嶽樂當然知道皇上早就與烏雲珠神交許久,這都是從他帶進宮的那副《耕牛圖》開始的。嶽樂心裏也清楚,沒有烏雲珠自己的意願,當年呂師傅就不會交給他那副圖,她確實是心比天高,有青雲之誌。


    當年烏雲珠選秀因病未能成行,鄂碩再次托呂師傅說媒,願意將烏雲珠許他為側福晉。嶽樂對烏雲珠心存仰慕,再加上當時皇上新得佳人相伴喜上眉梢,看起來已經全然忘卻了烏雲珠,所以他也就沒有多想,順著自己的心意將烏雲珠娶進府來。他雖不能對烏雲珠全心全意,但至少也給了她寵愛與體麵,除了福晉那拉氏,她在府裏都是頭一份的。嶽樂素喜漢學,與烏雲珠也算誌趣相投,也過了一段很幸福的時光。


    隻是,嶽樂每次在禦書房見到那副《耕牛圖》時,心裏還是有一些不自在的,這也是他從不讓烏雲珠進宮的原因。因為有些話不好明說,他也想不到他剛走沒多久,烏雲珠就被皇太後宣進了宮。或許這就是孽緣吧!他再怎麽阻止,皇上與烏雲珠總會見上一麵。


    那麽,這一切又能怪誰?


    想來想去,嶽樂發現他竟然隻能怪自己。他確實錯了,他錯在不該被師傅三寸不爛之舌說動,起了薦人之心;他錯在不該為情所迷,明知烏雲珠乃皇上看重之人,還答應娶她入門;他錯在不該太過相信皇上對他的器重,不該太過相信烏雲珠的品行。他竟是自誤了。


    嶽樂不願再去糾纏皇上與烏雲珠之間關係的深淺,這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從他們在乾清宮開始所謂文墨切磋之時,他們就同時背棄了他,他臣子丈夫的身份被他們遺忘了。嶽樂有些慶幸當時的他遠在歸化,沒有親身經曆別人的指指點點,沒有親耳聽到別人的竊竊私語,沒有當眾被扒下臉麵。他更加慶幸自己在風平浪靜的時候才回京,慶幸自己已經不再是衝動的毛頭小夥,他已到而立之年,經曆過沙場朝堂曆練,有些事已經可以冷靜對待了。


    董鄂氏烏雲珠,長得再美才情再高,也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如果順治徑直對他開口討要,他嶽樂極有可能會雙手奉上,反正這也不罕見,當年太宗皇太極就曾把剛為自己生子的側妃葉赫那拉氏賜給大臣為妻。但背著他私相授受,沒哪個男人能忍下綠雲罩頂的羞辱?


    前事不計,既往不咎?他嶽樂沒這麽寬宏大量,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不作殺手就已經是他大度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嶽樂也下不了這個狠手,畢竟他也曾真心喜愛過烏雲珠,養著她,反正也不少她一碗飯,日後眼不見為淨。


    “派人去莊子上,悄悄把董鄂氏接回來吧,一個上了玉牒的側福晉老呆在莊子上也讓人非議,我回來了也得讓她在府裏露露麵,等過完年再送她過去繼續養病。”


    就如那拉氏所言,如今這烏雲珠已成燙手的山竽,拿不得扔不得,輕不得重不得。現如今也隻能擺出無事的姿態,靜等時過境遷,沒人記得此事,再作具體打算了。


    與此同時,董鄂氏烏雲珠也正在翹首期待著安親王府來人接她回王府過年。


    半年前,烏雲珠也是費了九年二虎之力才從王府脫身出來,當時的她也是沒了辦法,陪嫁丫鬟被打了板子,進府後籠絡的人都讓福晉打發了,伺候的都是福晉重新安排的人,日日吃藥,可病總不見好,她心裏清楚,她本就沒什麽大病,十有八九是藥中有玄機,或是少了東西或是多了東西,反正這藥喝下去她的病就不會好,可她又不能不喝。她再不想招,隻怕自己就會這麽一直病下去。真到了莊子上,病倒是一日日見好,可她的心卻忐忑不安起來,自己似乎走了一招爛棋,反而如了福晉的意。在府裏時隔幾日還有太醫來看病,以福晉對她的惡感,以她區區側福晉的身份,她心知肚明這太醫的來曆,心裏還是很篤定的。她居然忘了,她住到郊外莊子上來,太醫卻不會也跟著跑到郊外來,換言之,皇上就得不到她的消息了,怕就怕會漸漸地把她遺忘了。福晉好算計,難怪那麽痛快地應了她的請求,甚至還同意把蓉妞又撥回了她的身邊,原來她早就巴不得她離開王府。


    莊子上的衣食住行當然不比王府精致舒坦,這倒沒什麽,隻是莊子上地處偏僻,很難得到消息,她幾乎變成了一個聾子。烏雲珠萬分慶幸,她身邊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蓉妞。蓉妞還是娘親在世時在江南救下的小丫鬟,從小陪伴她,情同姐妹。這次被福晉遷怒,害得蓉妞生挨了四十大板,幾乎去了大半條命,烏雲珠舍得花銀子讓人照顧她,也足足養了兩個多月才恢複過來。正是身邊多了一個親信,她在莊子上才行事方便了一些,畢竟有些事她還是不好出麵,而蓉妞卻恰好能代她發話。


    “小姐,飯菜端來了,快趁熱吃吧。天太冷了,奴婢特意讓廚房加了個羊肉湯,小姐多喝兩碗補補身子。”


    “蓉妞,你也坐下一起吃吧。坐吧,隻有我們兩個,沒人會看見的。”


    “謝謝小姐。小姐,奴婢聽廚房裏的人說,安郡王回京了。”


    “謝天謝地,他總算平安回來了。”


    “小姐,我們也可以回府了,安郡王回來了,看福晉還敢對小姐這樣!”


    “快別這樣說,她是福晉,我隻是側福晉。”


    “小姐,王府誰不知道安郡王最喜歡小姐了,連這莊子上的人都知道,今天這羊肉湯廚房裏都沒敢收錢。”


    “哦。”烏雲珠淡淡地回應。“等下你把錢送過去,別壞了規矩,我們也不差這一點小錢。”


    平心而論,這半年來烏雲珠在莊子上過得並不壞,並沒有出現烏雲珠擔心過的福晉趁機害她性命的事。那拉氏本就是為了壓下流言蜚語才把她打發到莊子上,自然不會讓莊子上的人也對此議論紛紛,所以大多數人也不過以為她是因被福晉打壓才來到莊子上,就象蓉妞說的,安郡王沒離京時她很受寵,等安郡王回京她必有翻身的機會,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所以除了少數幾個福晉的人,其餘人倒也對她不失尊敬,甚至還有幾個聰明見機的還願意雪中送炭一把。越是這種情形金銀這種俗物反倒越是有用,烏雲珠也趁機拉攏了幾個人,還讓人給鄂碩送了信。鄂碩在兩子一女中,最疼愛的就是她,雖對她有些恨鐵不成鋼,但也不舍她如今的處境,特地來莊子上看了她,給她帶了好些補品金銀。


    蓉妞興高采烈地收拾好碗筷,打算再到廚房去打聽打聽消息,看看王府什麽時候會派車來接小姐回去。烏雲珠絲毫不擔心,別說嶽樂已經回京,單說時近年關,她作為安郡王府唯一的一個側福晉不在王府,那福晉那拉氏就真的找不出話來搪塞了。烏雲珠對嶽樂的感情很有把握,他們也算師出同門,情投意合,必不會像無知婦人一般對她心存誤會的。不過那拉氏必然會在嶽樂眼前上眼藥,她還是應該好好琢磨一番,準備好一番說辭解釋一下才妙。


    烏雲珠猜中了前麵,但沒有想到事態居然沒有如她預期的那樣的發展。


    確如烏雲珠所預料的那樣,嶽樂回京的第三日,安郡王府就派了車子來接她。但接下來,事情就變味了。烏雲珠的回府沒有驚動任何人,她徑直被領進了自己的院子,既沒讓她去拜見福晉,嶽樂也沒來看望久別的她。福晉那拉氏借口烏雲珠身體剛剛恢複,打著體恤寬厚的名義免了她的每日請安,這烏雲珠倒不怎麽在意,後院之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福晉不想她在麵前礙眼,也很正常。烏雲珠在意的是,自她回府後,嶽樂從沒來過她的院子,即使她派蓉妞去請,蓉妞也沒能出了二門,沒有見到嶽樂。她心想嶽樂必是心中有了懷疑,隻是她見不到他,也不能為自己好好分解分解。隻到大年三十的團圓宴上,她才見了嶽樂一麵,當著大庭廣眾,也不好說什麽。


    在後院裏,男人的寵愛就是風向標,以前嶽樂喜愛烏雲珠,多來幾趟,府裏人自然對她另眼相看。如今這情形大家夥一看就知道她失了寵,慢慢地都怠慢起來。烏雲珠也感覺到自己有種寸步難行的感覺,無論她到哪裏,身邊總有福晉的人跟著,後院的眾人也對她態度敷衍。年初,她想回一趟董鄂府,卻被福晉拒絕了,隻答應讓人送點年禮過去,別說她,連蓉妞都不能出門。而次日,她又受了風寒,正月剛過,再一次被送往郊外莊子上休養。


    在她臨走之前,嶽樂終於笠臨了她的院子。


    滿屋子的奴才正在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東西,往箱子裏放,福晉下了令,盡量把側福晉的東西都打包,一並送到莊子上去。蓉妞開始時死命阻止,甚至抬出安郡王嚇唬他們。有忠厚一點的不過繞過她自己做事,有尖酸一點的反唇相譏:“蓉妞,你還看不清如今的形勢啊,王爺可曾來過這裏?還在這兒充什麽大頭蒜?”


    “你……我去找王爺去,王爺絕不會這樣對我們小姐的。”


    “去啊,你去的還少啊,見著了沒啊?”


    “咳咳咳,蓉妞。”


    “小姐,您別急,我去找王爺,王爺會為你做主的。”


    “不用了,去也沒用。”


    “就是,還是側福晉眼力好,看的清楚。側福晉,奴才扶您出去上車?”


    嶽樂在院子中已經站立了一陣子,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來走這一趟,在歸化時他思念的最多的就是烏雲珠,可沒想到如今竟弄到這種地步。也罷,見上一麵,正式做個了結吧。


    “給郡王爺請安。”


    “你們都下去啊,我跟側福晉說幾句話。”


    其餘人都應聲退了下去,蓉妞終於見到了嶽樂,仗著以前就熟識,有些話不吐不快:“王爺,您怎麽才來,您不知道,小姐都被這些人欺到頭上來了。”


    “好了,蓉妞,你也下去。”


    “王爺?”


    “蓉妞,下去。”烏雲珠本有些欣喜,隻是看著嶽樂的臉色心又沉了下去,恐怕嶽樂接下來的話不是她想聽的。


    “烏雲珠,年前有人算過,說是你和這王府犯衝,住在這兒就病痛不斷,看你如今這樣,倒也不是虛言,你就住到莊子上去吧,住個三年五載,再作打算。”


    “犯衝?”烏雲珠喃喃念道:“可不是嗎,從去年春一直犯到現在,王爺也不查查我為何犯衝嗎?”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你還是自去吧。”


    “王爺,我有話要說,事情不像福晉說的那樣,您誤會了,皇上隻是召我……”


    嶽樂揚手止住烏雲珠未盡的話:“跟這沒有關係,隻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好了,你好生在莊子上呆著,其餘你也不用多想了。”


    “王爺,難道我們之間連一點情份也沒有了嗎?”


    “烏雲珠,就是因為我還記得那點情份,所以你還能安穩地去莊子上休養。”


    “那麽,妾身謝過安郡王恩典。”


    再看一眼烏雲珠,嶽樂慨然長歎離去,他到底是為什麽走這一趟?或許他心裏還存著最後一點奢望,奢望著能聽到一絲悔意,一絲歉意。看來,他終是想錯了,或許他從來沒看清楚過眼前這個女人吧。


    在他的身後,烏雲珠緊握住拳頭,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小姐,王爺為您作主了沒?我們可以留下了吧。”


    “蓉妞,來,扶我上車去。”


    “小姐?”


    “走!”


    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安郡王嶽樂依然是那個讓順治信重的堂兄,順治十二年二月,安郡王嶽樂掌宗人府事。


    博果爾年初時正忙著自己的事,沒心思理會有關烏雲珠的事,當然,他還沒神通廣大到連嶽樂的莊子上都能安插人進去。等他有空了,他才發現烏雲珠悄無聲息地回了京,又沒驚動任何人繼續到莊子上休養去了。


    對於嶽樂,博果爾由衷地感到佩服。同樣的事情,當年的他處理得一團糟,既沒能有效阻止福臨與烏雲珠的會麵,也不能冷靜對待流言蜚語,甚至當著眾人的麵差點與常阿岱動手,自己落下了口實。嶽樂呢,有一個好福晉果斷出手製止了事態的惡化,還快刀斬亂麻地把話題人物烏雲珠帶出了眾人的視線範圍,他自己回來後也很冷靜沉穩,絲毫感覺不出丁點異樣,既用烏雲珠粉飾了太平,用完後又幹淨利落地打發了她,確實是高人一等。


    那麽,董鄂氏烏雲珠,你的下一步會怎麽走?在安郡王府,你的最後一個倚仗也棄你而去,你是否會甘心在莊子上一天天地年華老去?你到底還有什麽招數可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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