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呢?”來人走後,我轉頭問清竹。


    清竹指指剛放在旁邊幾上的兩隻木匣子:“這不,全都在這兒了。”說著,伸手先將左邊那隻木匣取來給我看。


    匣子是梨木鏤花的,很是精雕細琢,讓我立馬想起來買櫝還珠的典故。上層抽屜中是六七支樣式各異的純金鑲嵌各種寶石珍珠的簪子,還有三隻步搖,也是一樣金光燦燦,看得我眼花繚亂。我向來不喜歡除了金條金磚金錠子以外的任何金製品,所以,對這種看上去就大富大貴的首飾沒什麽興趣。再看下層,依舊是純金打造的項鏈手鐲等首飾混著幾條珍珠鏈子,大多是極璀璨厚重的。我大概數了數,便把整隻匣子推開了。


    “那邊那盒子裏裝的什麽?”我心裏想著,要是裏麵仍然是一堆金子,我真要鄙視那個申老爺的審美觀了。


    清竹抿嘴一笑,把先前的匣子挪走,取了另一隻過來。


    “對了,餘州是哪?”我隨口問道。


    “餘州啊,就在咱們住的梧州東邊,大概離家有二百多裏吧。咱們家有幾家香料鋪子在那邊呢。您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來了?”


    “沒事,隨便問問。”


    我在腦海裏搜索著剛聽到的地名,果然還是沒有記憶。綜合以往的種種線索,看來我微薄的中國古代史知識果然算是徹底用不上了。


    我在心裏小小的哀歎一聲,伸手接過清竹遞來的木匣。


    這次竟很合我的胃口,紫檀木的匣子上有暗色的雕紋,也是兩層。抽開上層抽屜,裏麵分左右兩格,左側六支各式銀簪,雖是新打造的,卻似乎特意做舊,邊緣有些黑色的銀鏽,映襯之下顯得古樸素雅;右側是六支玉簪,三白三碧,溫潤無瑕。下層裏麵則是銀鐲三對,羊脂玉鐲兩對,另有一隻單獨的黑色鐲子與旁的格格不入,倒像是後放進去的,也極潤澤細膩。


    清竹看我一一觀賞過了,才開口說:“老太太剛說了,這些東西都給姑娘奶奶們分了吧,一切由您做主就好。還有,老太太說那黑色的鐲子是難得的,讓您留著自己戴呢,千萬好生保管著。”


    聽了這話,我撿起那隻黑色玉鐲仔細看看。墨色玉石裏透出絲絲絡絡的白色雲樣紋路,逆光時顯得厚重,迎光時又極剔透。


    “那我可就白撿了個便宜,正好我也喜歡這鐲子,就自己扣下了。”我嘿嘿一笑,先把那鐲子戴在左腕上才正經開始分其他的首飾。


    “老太太自然是不屑要這些東西的,咱們家又都是寡婦,誰能帶這些金燦燦的東西去招搖!可見那個申老爺也沒什麽頭腦……”我一邊挑挑揀揀,一邊嘟囔,“這樣吧,兩隻步搖、兩支金簪、加上一對金鐲一條珍珠鏈子放在一邊,配上些尋常的禮品,等會差人給大姑娘和姑爺送去。”


    大姑娘早已遠嫁,半個月前隨夫家回來老家祭掃祖墳。若非如此,這份禮送出去也不容易。


    看清竹取了精致盒子將我剛說的那幾樣裝好,我又繼續吩咐:“一隻步搖,三支金簪,一對金鐲,兩條金鏈子,兩對金耳墜,加上前些日子打好的那些首飾,都留作二姑娘的嫁妝――對了,再得了空,你可得好好去清點下嫁妝,若有未備妥的,可得趕緊了。”


    “少奶奶,二姑娘什麽時候出嫁呢?”清竹應了聲,又側頭問我,“前陣子聽說付家大少爺要上京趕考,這婚事不會推遲吧?”


    “不會。”我小小打了個哈欠,“李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定好的日子怎麽就能說改就改了!咱們別理那些人嚼舌根子,該準備什麽就準備什麽。”


    本朝會試與前朝不同,竟改在了秋季,好似是因為開國□□時有什麽特別緣故,前些日子閑話時聽三姑娘提起過一回,但並不太記得分明了。


    不管怎麽說,這時間上仍是來得及的,應當不至於讓二姑娘滯銷壓箱底。


    此時,盒中還剩了一支金簪,三條珍珠鏈子。


    “珍珠項鏈這就給太太送去,加上兩支銀簪兩支白玉簪。雖說老爺不在了,但也不能輕慢了她。再和她說,年紀大了,多戴些玉的東西,對身子也好。”


    清竹應了一聲,出門叫了個穩重的婆子過來,把東西給她,又囑咐了幾句,看她往鄭太太那邊去了,這才關了門回來。


    “金簪一支,給林姨奶奶送去。咱們小家小戶的,沒那麽多東西伺候她,讓她多擔待吧。”


    清竹噗嗤一聲笑出來:“少奶奶剛才還說李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呢,怎麽這麽一會就變成小家小戶了?”


    “欠捶吧你?”我白了她一眼,“我沒直接讓那小狐狸精喝西北風去就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我屋裏兩個大丫頭早就知道我不待見小三,雖然有時會拿這事和我說笑,但總體來說還是堅持貫徹我布置下的“努力打壓削弱小三勢力”的方針路線的,這一點讓我相當滿意。


    還剩下三姑娘和三名寡婦。


    “呐,聽好,三姑娘的是銀簪一支,白玉簪子一支,羊脂玉鐲兩對。剩下三支銀簪、三支碧玉簪、三對銀鐲,給嫂嫂們平分了就好了。”


    差人各自把東西送去,我這邊也開了窗子透氣。七月中旬正是熱的要命的時候,雖說我這屋子的窗子並不朝南迎著太陽,但依然感覺不到一絲清涼,連窗口吹進來的風都溫吞的讓人難受。


    隨意在桌上抓了本書當扇子扇著,一抬眼,正好看到橙子和清菊氣衝衝的進來,連門都沒關。


    “怎麽了這是?難不成剛才有人搶你兜裏的糖?”放下書本,我招呼清菊。我頭一次見到她氣成這樣,不由想開開玩笑。


    “少奶奶!您可別取笑我們了!”清菊跟我時間最長,加上近來大概覺得我為人處事比以往愈發隨性起來,因此說起話來時常連身份都不顧了。


    我倒了杯茶遞給她,一邊笑著打趣:“還請菊姑娘消消氣,趕緊告訴我這是誰惹您生氣了,我好替您老出氣去。”


    “少奶奶,您不知道,剛才我路過南邊庫房,看到橙子氣得直哭。您猜怎麽著?”


    “我說,你是說書先生呐?怎麽還學會賣關子了!”我一麵催促清菊,一麵招手叫橙子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清菊咬了咬嘴唇,回頭掩了門。


    “剛才橙子本來是按您的吩咐去取窗紗的,結果在庫裏轉了好久也找不到。出來一問才知道,前天林姨奶奶居然私自差人取了那匹米黃的糊窗戶,今兒早上不知怎麽著又嫌那個顏色太素,又叫人去取了那匹碧綠的軟紗和一匹桃紅的。”


    “哦?她要的還不少。”我表麵不動聲色,“後來呢?”


    “後來,我氣不過,領著橙子去林姨奶奶屋裏討您要的那兩匹紗,結果還沒進門就讓人連推帶趕的攆了回來,說什麽雖然我們是四少奶奶屋裏的丫頭,但是畢竟是下人,主子這會兒正歇著呢,哪是說進去就能進去的……您說氣不氣人!她們明明就是仗著四少爺……”


    “行了行了,別說了。”看到橙子眼圈又紅了,我趕緊揮揮手打斷了清菊的抱怨。


    四少爺離家兩個月,按理這陣子也快回來了。我估計著正是因為撐腰的快要到家了,所以小三才囂張起來的。你說有些女人怎麽就不明白恃寵而驕的美人們通常都沒啥好下場呢。我自認為良善人士,所以自然要擔負起教育無知少女的責任,讓她明白低調是一種美德。


    “清竹,讓陳嬸去再買一式一樣的米色和碧色軟紗。哦,桃紅的也要。你親自去通知陳嬸。”回過頭來,我又囑咐其他人,“這事,你們誰也不準主動和老太太提起,聽到了沒有?”


    “可是……”清菊不甘心的反駁。


    “沒什麽可是的,誰敢主動說一個字,我扒了她的皮!”


    清菊和橙子都不情不願地答應。


    “現在和我去林姨奶奶那邊。”


    “誒?”清菊猛地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是說,不準‘主動’和老太太提起,又沒說這事就這麽完了。趕緊跟我走!”


    “哎!”倆丫頭一溜小跑追上我的腳步,滿臉都是複仇的歡喜。


    南院依然是門扉緊閉,不過走近時隱約能聽到院子裏麵有人聲喧笑。我皺眉,真沒規矩,也不知是不是前幾年在風月場裏慣出來的毛病。我這二十一世紀好青年尚且得壓著性子呢,你倒敢任性妄為了?


    好你個小狐狸精,還有那些攛掇主子的死丫頭!我讓你們笑,總有你們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


    我敲門。聲音不大不小。這時候要顯示我良好的教養,咱們正牌少奶奶就算發脾氣也不能大吵大鬧,千萬別讓人看了笑話去,更不能讓那個混賬的四少爺抓到任何把柄。


    “哎呀!這不是四少奶奶麽!您怎麽有空過來我們南院了?”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打扮的丫頭挑著一雙杏眼、皮笑肉不笑的招呼我。


    啪!一聲脆響。


    大概這耳光扇得突然,那丫頭愣了半天,連捂臉都忘了。院子裏說笑的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全都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看著我。


    “你叫什麽名字?”我不緊不慢的問那個挨了一巴掌的丫鬟。


    “我……回少奶奶的話,我叫金鈴。”她低了頭,雙手絞著手帕。


    “清菊。記得等會提醒我去稟明老太太,打發了這丫頭出去。”


    清菊應了一聲。


    我轉頭向著院子裏其他人:“你們都給我記清楚了。李家不是那種沒規矩的人家,再讓我見到誰這麽斜著眼睛、拿腔拿調的說話,一概開發出去!省的好好的姑娘奶奶們都被你們這些沒廉恥的丫頭帶壞了!”


    說完,我不理那丫頭,自顧自往前走。


    身後撲通一聲,想是那丫頭跪下了。


    “別,鈴兒求少奶奶開恩,千萬別趕我出去!我爹媽非打死我不可……少奶奶!少奶奶……”


    金鈴拉著我衣袖的手被清菊不客氣的拍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也完全沒有勾起我絲毫的憐憫之情。這麽大的人了,連最基本的是非利害都分不清,自然沒有同情的必要。


    “怎麽了?”突然一聲甜美的詢問聲傳進我的耳朵。


    小狐狸精終於坐不住了,正裝出剛睡醒午覺的樣子倚著門向外張望呢。


    院子裏大小總共四個丫鬟,沒一個敢搭腔的。


    我淡淡瞥了跪在地上的金鈴一眼,緩緩開口:“沒什麽,本來想找林姨奶奶你說句話的。不想竟見到這麽輕浮的下人,就順手替你管教一下。以後你可得對下人嚴加約束,二姑娘、三姑娘都尚未出閣,可別讓她們學了壞習氣,以後丟了李家的臉麵。”


    聽完這話,小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半天才勉強擠出個笑容。


    “不就是個丫鬟麽,也值得姐姐你這麽大動肝火的,改天我教訓她就好了。姐姐你不知道,少爺他一向很中意鈴兒,覺得她心細妥帖,這要是真趕了出去……”


    “林姨奶奶這話從何說起?身為妻妾,自然要往好處規勸夫君,難道能由著他的性子胡來不成!”我故意板了臉,做出六親不認鐵麵無私的表情,“這丫頭就算再好,就衝她那目中無人的輕浮樣子也不能留著。咱們家是正經人家,比不得那些風流場所專門豢養輕狂女子。”


    小三的臉漲紅了,更紅了,紅得發紫了。我暗暗地笑。


    我前陣子聽清菊她們說起,這小三本和陸紅葉一樣是出身沒落詩書之家,不過,她父母雙亡,族中亦是人丁單薄,竟無人收留她,於是隻得寄身青樓賣藝不賣身。近一年前,四少爺被一幹生意上的狐朋狗友拉去青樓飲酒作樂,偶然聽了她的彈唱吟詠,於是一見鍾情惺惺相惜,給她贖了身,接回李家。


    聽完這段八卦消息,我的評價就一個字――俗!非要我加一個字的話,那就是,惡俗。


    不管怎麽說,現在小三一定被勾起了往日的回憶,看她臉色就知道了。這樣看來,她倒不是個沒廉恥的女人,隻不過目光實在太短了些,絲毫顧不上什麽大局。


    “不過,林姨奶奶說的也對,隻是個丫鬟,不必在她身上過於費心,打發出去就算了。”我不再和她糾纏,趕緊引入正題,大太陽底下站著真難受,“我這次過來,是想和你說點事情。”


    看林彤那神色明顯仍然在鬱悶,但畢竟也不好重提原來的話題。隻得側身,向屋裏讓了讓我。


    進屋,坐定。等小丫頭上來奉茶。慢慢品兩口。


    做足了少奶奶架子之後,我盯著盞中舒展漂浮的茶葉,開口:“方才我聽說你這幾天私自差人去南邊庫裏取了不少東西?”


    林彤一怔,漂亮的臉蛋由紅轉白。半晌,冷笑一聲:“我當是什麽事呢。難道我這個李家少奶奶,連取點窗紗都不行了麽!”


    “少奶奶?”這人還真當我是死的不成?我沉下臉,隨手將茶盞擲在地上。一聲脆響。來奉茶的丫頭立馬戰戰兢兢的跪下,手忙腳亂的收拾一通。林彤也不自覺地抽了口氣,按我說,這就是做賊心虛。


    “林姨娘,我奉勸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幾匹紗是老太太和三姑娘要的。”雖然沒和她糾纏少奶奶的正副問題,但我還是特意強調了姨娘兩個字,“咱們都是李家的媳婦,難道還能不知進退地跟老太太和姑娘們搶東西麽!”


    其實,封建社會也有好處,這不,我訓起人來就覺得自己特占理。


    看小三低了頭,纖細的手指骨節捏得泛白,我輕咳了一聲來掩飾幾乎要忍不住的奸笑。


    “還有,老太太吩咐我管理家中大小事務,那天你也在場吧?”


    小三不回答,我也板著臉正氣凜然地盯著她不說話,看誰能撐得更久。果然,不一會,她從嗓子深處擠出了一聲肯定的答複。


    “李家上下家人,庫中所有東西,除了老太太的吩咐以外,第二個要聽的就是我的安排。這可有錯?”


    “沒有。”這次答得快多了,孺子可教也。


    “除了老太太和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隨意調動庫房中的物品。這可有錯?”


    “沒有。”聲音更低了。


    我冷哼一聲,語氣愈發嚴厲:“你既知道這些,為什麽還膽敢派人三番兩次從庫房中私取物品!你仗著少爺的寵愛平日裏與我沒大沒小,我從未與你計較,但現在你居然連老太太的吩咐都忘了麽?!還是你壓根就覺得老太太命我管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切事情都要隨你的便才好?!”


    又是咣當一聲。第二隻茶盞碎在地上。不過這次卻是因為林彤被嚇到了。


    大概她本來的意思隻是想和我對著幹,卻沒想到這事可大可小,萬一我一不高興把這事傳達上去,她可就是觸了老太太的黴頭。那個寵著她的四少爺撐起的□□,在老太太麵前明顯毫無作用。


    “行了。”看著她的樣子從高傲變成不知所措,我覺得有點好笑,“我來隻是給你提個醒,舉止進退萬事要有分寸。我已經差人去把那三色軟紗再各自買一匹回來,錢我已經墊付了,但日後自然要從你的月錢裏扣除。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由著性子亂來,免得讓四少爺臉上也不好看。”


    林彤咬著嘴唇,一言不發的點點頭。我看著她煞白的一張小臉,心裏這個高興,直到回了自家屋子還壓不住上翹的嘴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正妻養成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Neith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Neith並收藏正妻養成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