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南院,幾名丫鬟畢恭畢敬地迎了我。


    我初時有些疑惑,但隨即便明白過來。大約是前陣子看我不容辯駁地開發了那個叫鈴兒的大丫頭出去,所以眾人都不敢再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了。


    真是欺軟怕硬啊!


    我還未走到屋門口,進去通報的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已隨著李暮陽迎出來了。


    “你怎麽來了?”李暮陽問我,語氣不冷不熱。


    我繞過他,進了門。這才答道:“聽說林姨奶奶病了,我自然得來瞧瞧。畢竟她懷的是李家的骨血,要是真出了什麽差池,我也擔心。”這便徹底是場麵上的話了,沒一個字出於真心。說完,沒有回頭看李暮陽的反應,我徑直進了裏屋。


    林彤經了幾天的修養調理,似乎已經沒有大礙了。此時雖然仍躺在床上休息,但氣色還好。一見我進來,她麵部的線條不自覺地繃了起來,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雖不開口,但目光一直跟著我。


    我心想,你說你這副樣子有用麽?我要真想欺負你,你便是再防備說不定也會有點破綻,不如就認命算了,若是乖巧一點也來討討我的喜歡,反而對自己更好些。


    雖一直在腹誹,但表麵上還是盡量不動聲色。我也不待人讓,自己就坐在床邊椅上,笑著說:“前幾日聽說妹妹身子不好,我可是忙不迭地往回趕,生怕你真出了什麽事情。現在看你並無大恙,我也安心了。”


    看她一愣,神色漸漸轉為狐疑,我又笑道:“以往你我是有些誤會,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什麽事情都比不得妹妹的身子要緊。”她更加疑惑,我趁熱打鐵,又問:“妹妹這幾天吃的什麽藥?今天可讓大夫瞧過了?還需不需要什麽補品?若是要的話,可千萬別客套,盡管告訴我,我讓下人去庫裏支領就好。咱們家別的沒有,人參燕窩之類的倒還有些,隻是我不通醫理,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所以今天也就沒帶來。”


    我盡量用最為溫婉的語氣說話,自覺做足了賢良少奶奶的樣子,林彤也漸漸緩和了麵上的防備之色。我暗歎,果然還是個沒什麽心機的小姑娘,我若真是鳳姐一類人物的話,免不得她就要做那倒黴冤死的尤二姐了。


    林彤自然不知道我所想。她或許看我言辭懇切,又或許是覺得李暮陽在旁邊,我不能拿她怎麽樣,猶豫了一會之後,還是小聲回答:“上午時大夫來了,說已經沒有大礙,這兩天再臥床靜養就能恢複了。至於補品,前幾天老太太已差人送了些過來,我不太吃得慣,現在還剩了許多,少奶奶不必再費心準備。”


    我點點頭:“那就好。以後若有事,就叫下人去我那通知一聲,隻要是我能做的,一定幫你準備好了。”


    這回,不僅是林彤,連一邊的李暮陽都幾乎掩不住驚訝之意。


    我淡淡看他一眼,又對林彤說道:“李家人丁單薄,這可是少爺的第一個孩子,老太太也已盼了好些年了。你可得千萬保重身子。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妹妹還是好好養病才是,孩子若平安出世,日後你自然也會更受老太太的喜愛。”


    說完,不待她回答,我便又轉身衝李暮陽笑道:“我不便在此打擾妹妹休息,但又還有些正事,少爺若方便的話,還請借一步出去說話,家裏賬麵有些問題得請你來看看。”


    “賬麵有問題?”李暮陽這幾天來第一次正眼看我,語氣含疑,大約是猜到了我的意思。


    我笑答:“正是。”


    言罷,先起身出了屋。隱約聽得身後李暮陽對林彤低語了幾句便跟了上來。


    出了院門時,暮色已深。


    我遣清菊先去傳飯,讓她在家等我回去,這才自己兜兜轉轉繞了幾圈,在沉香溪畔尋了個僻靜又視野開闊的地方停下來。我回身倚了棵柳樹,李暮陽在我麵前兩三步遠的地方止了步,仍是冷淡沉靜的表情。


    若是幾年前的我,大概會極其疑惑這人忽冷忽熱的情緒變化,非得弄個清楚明白不可。但現在卻早已沒了那份心力。


    我左右看看,確定沒人,便開門見山說道:“陳伯陳嬸他們似乎知道了家中的資金狀況,前些日子,陳嬸一直在試探我屋裏的清竹,雖未有收獲,但這樣拖下去,我覺得也不是辦法。你有何打算?”


    李暮陽沒有直接回答,他低頭沉吟片刻,問道:“陳嬸如何試探的?”


    “問過家中賬簿之事,還連番催促定製冬衣。聽說這些都是自陳伯初八那天和她私下聊了幾句之後才開始的,我想,會不會是外麵的小廝和陳伯透露了什麽?”


    “這樣看來,或許他們是察覺了什麽,但不該是我那兩個小廝走漏的風聲。”李暮陽皺眉低語。他語速漸漸慢下來,我知道,每當他思考事情之時便會如此,因此也不催促,隻靜靜倚著樹等他接下來的答複。


    約莫過了一兩分鍾,他再次開口:“那兩名小廝,我平日待他們不薄,雖然他們並非忠厚可信之人,但若為了這毫無利益之事背叛我,無異於自毀前程。”


    我笑道:“若是讓他們冒著被你辭掉的風險透露什麽情報,好歹也得給他們些更大的好處,是麽?”


    他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而剩下的,就隻有兩條路徑了。一是此地的幾家香料鋪子,因我差那兩人送了香料過去折價售賣,說不定被人認出,將此事傳到了陳伯耳中。而另一路徑則是當鋪,我雖收好了當票,但難保陳伯沒有在當鋪老板那邊聽到什麽風聲。”


    這些話的確很合邏輯,而我也一時想不到什麽其他的可能,於是說道:“既你這樣說了,我便全盤信了。不管怎麽說,這樣下去,大概再過幾天老太太就會聽到傳言了,還得趕緊弄些銀子來應急才行。”


    我覺得話說到此處,李暮陽該是明白的。可停頓了半天也不見他接話,隻得直接問道:“托人售賣香料那些錢款有多少?什麽時候能拿回來?”


    “不足千兩。具體能取回的日子還未定,我過了這幾日再去問問。”他淡然回答,神色中也看不到任何焦慮,但我卻分明覺得他眼中隱約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鬱。


    我無暇細問。抬眼又看到對麵不遠處有人過來了,於是低聲說:“既如此,我明後天便去張羅冬衣的事情。你最好快些把錢給我拿來,別讓我把錢花光了,下兩個月一大家子人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說完,我便徑直回了東院。


    我到家時,清竹早已回來。簡單吃了些東西,進了裏屋,便見到這幾日臨時的賬冊也放在了桌上。


    我不太懂得看賬,但好歹有些現代的會計學基礎,因此定下心來勉強也能理解個六七分。就我看出的這些,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剩下的,我也沒那個閑心去深究――那對我而言無異於自虐。我放了賬冊,琢磨著,那些不懂的部分還是等明天去讓李暮陽細細看來就好了。


    想到李暮陽,我不免又回憶起幾天前那個傍晚。他叫我陪他外出散步時,似乎就若有所思,但卻並未將那種種思量說出口,此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便急轉直下,當時他所想之事也已無從得知了。


    我下意識地摸著腕上的玉鐲,心裏浮上一股怪異的違和感,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罷了!我什麽時候又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我使勁甩了甩頭,又起身伸了個懶腰,剛想再和清竹商量一下冬衣之事,未出口的話卻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擋了回去。


    清竹去開了門。我在裏屋看不清門外的人,但卻看出清竹臉上顯出些微的詫異神情。隨後,她點了點頭,送走了那人。


    “少奶奶,”清竹回身說道,“少爺那邊似乎有些東西要送過來,讓我和清菊去取一趟。”


    我笑了笑:“那就去吧。不過這事可有點奇怪,他那邊又不是沒有丫鬟,怎麽偏要特地讓人通知你們去取東西?”


    清竹笑道:“或許那邊的人是要照顧林姨奶奶,脫不開身吧。既然少爺吩咐了,我們少不得過去一趟。我這就去叫橙子進來,讓她先陪您一會。”


    “不必了,你們自去就是了,我這裏一個人也無礙,別再去折騰橙子了,讓她歇會。”


    清竹和清菊兩人應了,轉身出去,輕掩了門。


    看著兩人出門,我自己回了裏屋,坐在桌邊仔細思量起來。


    李暮陽這番舉動也算是反常了。除了被我言語欺壓之時,他素來少有明顯喜怒。當初我看他不聲不響的,一直覺得他隻是個沒什麽大出息的富家子弟罷了,卻沒想到這人不僅憑一己之力將生意打點得甚是妥當,心中居然也對李家可能遇到的種種事情早有打算。因此,此時他既做出了不太合常理的事情,我就不能不多留些神。


    大約過了一個來小時,院門附近傳來陣陣喧囂。我忍不住開了門出去觀望。


    隻見清竹二人提著大包小裹,累得喘氣。橙子她們也在幫著搬東西。


    “哎?這是做什麽呢?”我一手扶著門,衝著清竹招呼。


    清竹連帕子都無暇掏出,隻用袖口抹了抹頭上的汗,哭笑不得地答道:“這事,我卻也不清楚了。”


    “少爺大概是和林姨奶奶吵了架吧,要搬到這邊來呢。”不待清竹說完,清菊就搶著回答,“南院的幾個丫頭,看林姨奶奶哭得厲害,大多都不敢幫忙。所以少爺才隨便找了人來叫我們去搬東西呢。”


    竟是如此緣由,虧得我還想了半天,真是杞人憂天了。


    不過這倒也是奇事,李暮陽向來愛惜那丫頭,怎麽會舍得讓她哭成這樣?我正想問,忽然想起來李暮陽曾說過為了以防萬一,會漸漸疏遠林彤。這樣想來,這事搞不好便是他故意做出來給林彤看的……


    不管怎麽說,既來之則安之,我招手讓她們把東西先搬進屋子,自己略翻開了幾個包裹箱子查看。裏麵不外乎是一些日常的衣物和他平日常看的書籍等物。


    我暗自撇了撇嘴,但還是裝作正經地吩咐道:“既如此,你們便把東西好生收著,書籍也擺好了,別讓少爺過來再費心查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正妻養成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Neith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Neith並收藏正妻養成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