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入陰暗濕冷的女牢之時,按照當朝慣例,身上一切值錢首飾衣物都被沒收,取而代之的,是眾人一式一樣的囚服和一根粗糙木簪。


    “紅葉呐!”我尚在恍惚之中,忽然聽得老太太喚我。


    我側了頭看她,喉嚨仍痛,加上神思倦怠,不想開口。


    老太太也未在意,隻自執了我的手,問道:“丫頭,你那鐲子放在何處了?”


    我雖心中難受的緊,但卻還沒傻掉。此時聽了這種問題自然是覺得奇怪的。於是勉強打起精神回問:“老太太怎麽想起問那個?”


    她長歎道:“紅葉啊,咱們家世代是做玉器生意的。你可知何種玉料最為名貴?”


    我搖頭。一方麵是不知答案,另一方麵也是不解為何此時老太太還有心思與我打這啞謎。


    “玉質最好的,當屬籽玉。而其中,有一種墨玉籽料極為名貴。這籽玉通常塊度很小,然而,近百年前,李家老太爺尚在年少之時,竟輾轉得到一塊碩大的上等墨玉籽料,後來經了許多波折之後,請當時最好的匠人將此玉雕琢為一隻玉鐲及一件香囊。老太爺自留了那件香囊,而玉鐲即是他送給太夫人的定情之物。自從那一代起,李家便漸漸顯富,而這兩樣東西也代代傳下來,幾可算作家傳的寶貝了。”


    老太太說到此,兀自停住,頗有深意地看著我,半天方有說道:“若是過去,這東西我是萬萬不會給你的。可自你二月病了一場之後,行事為人與以往大有不同。我這些年就覺得李家頹勢漸現,而這些晚輩媳婦竟沒有一個能擔得起家業的,更覺憂心忡忡。可喜你病後雖性情急躁了許多,但也還算有分寸,加之暮陽又是外和內剛的性子,你與他恰好能夠相互扶持。雖然你們尚且年輕、未經多少世事,但假以時日,該是能撐起這個家的。若如此,我也能安心閉眼了。”


    我聽著老太太的敘述,下意識摸向左腕,手中卻沒有熟悉的溫潤觸感,這才猛然驚醒。


    “如此說來,那……”


    “你要問那香囊的話,自然是在暮陽手中。他雖有三位兄長,但論心誌堅忍卻都不及他。隻是如今……卻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了……”


    老太太這話說得含糊。那不知能否保全的,究竟是香囊還是……已不得而知。我心中一陣酸澀,不由歎了口氣,向後靠上了散著黴味的冰冷牆壁。


    “紅葉,”老太太卻明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又繼續說道,“命你掌家的前一天,我已與暮陽談過,那林彤雖然年輕漂亮,但終究不是擔得起風雨的人。待我閉眼之後,李家所能倚靠的,在內僅有你陸紅葉一人。暮陽他雖偏愛林彤,但也並非不明事理,當日也應了我。往後,若是還有機會重見天日,李家可就交給你們二人了!”言畢,又握了我的手低歎:“紅葉啊,我知你不會與過去抱著一樣心念,可卻還是盼你別再衝動行事,往後與暮陽好好相處、舉案齊眉才是……”


    老太太說話時,本來其他幾人都沉默不語,此時卻也都靠過來哽咽著輕聲安慰。


    我這才明白,或許有許多事情,我以為瞞得很好,卻始終還是逃不過老太太的眼睛。而她一直以來對我的寵愛不過是出於那一份信任罷了。


    我的手本被老太太握著,現在又加上了太太、三姑娘和二少奶奶。


    到了這一瞬間,感受著每個人手上本是冰冷卻又似乎溫暖的溫度,我終於發自內心地覺得,無論過去我是誰、有著怎樣的生活,此時,即便隻是為了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期待,我以後,隻是陸紅葉罷了。


    家人,其實並不是指有血緣關係的那些人,而是期待、愛護和無條件相信你的人。而於我,便是李家這些人,以及遠在百裏以外的陸夫人。


    雖然到此時為止,已經有許多無奈悲哀之事,但即便為了這些期待和關心,我也不該放任自己消沉下去。


    理了心情,我抬了頭對幾人笑了笑:“請老太太和各位放心,待到此事查明、咱們重見天日的時候,我必將傾盡所能以不負所托。而今日之事,雖然突然,少爺卻也猜到了些,也做了些粗略安排,老太太、太太還有二嫂、妹妹,請千萬忍耐,相信此事終會有轉機。”


    雖說此事是否告知眾人,結果都不會改變,但事已至此,再瞞著的話,似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我低頭向老太太告了罪,又將李暮陽當日所做推測大致講了一遍。末了,又歎道:“雖然少爺早已預料到這一場風波,但卻終究還是未想到事情來得如此讓人措手不及。他前些日子一直想讓我避出去,可我卻覺得外麵奔波打點之人,有了林姨奶奶和清竹她們幾人,該是夠了,而我……這事一來多少算是因我處事不夠圓滑而起,二來,我倒也還有些奢望升堂之日能巧言說動那縣太爺一些……”


    三姑娘本來沉默了許久,聽到此處,卻帶著些怯怯的表情開了口:“四嫂,大嫂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錯。那事若傳出去,她也是難免律法嚴懲,屆時不光是她,整個劉家也都得受了牽連。隻是沒有想到,當初留了幾分善意,沒有將此事知會劉老爺,到現在反而埋下了禍患。”


    我有些詫異地看她。


    家中眾人都隻知三姑娘性情羞怯靦腆,平日很少言語,常常整日在房中刺繡或於書齋中讀寫,但今日聽她這番話卻並不像是一味柔順、毫無見地的大家閨秀。


    我還未開口,又聽老太太歎道:“正是。此事若說起來,我的責任倒多於紅葉了。紅葉不知那劉素嬋膽怯懦弱,我卻是知道的,當日便該料到她會受不住而羞愧自盡。可如今,即便真說明白了是誰的錯,恐怕也於事無補。當務之急還是想想可有什麽轉機才是。”


    不愧是老太太,雖然當初急怒之下幾乎病倒,可一旦鎮靜下來就仍是我們這群人中的頂梁柱。我正要點頭,但回味老太太那句話時,卻體會到了一絲微妙含義。她說我不知大少奶奶的性子,究竟是指我“失憶”,還是……


    說話間,外麵忽然傳來沉重的牢獄大門開啟之聲。隨即便是牢頭幾近諂媚的一番“請小心腳下”之類的囑咐伴著腳步聲慢慢靠近。


    女牢本來就少有犯人,此時無論是官員還是探監之人,恐怕都有不小可能是與我們有關。我回頭看看老太太和三姑娘,她們也是一臉嚴肅。


    漸漸的,人影出現在牢獄欄杆之外。一名獄卒打扮的人手捧油燈向前踏了一步。借著昏黃微弱的燈光,勉強看清另一人。他身材高大,約摸五十歲上下,但鬢發已如霜雪盡染,眉間豎紋如刀刻般,為一張算得上相貌堂堂的臉孔添了幾分戾氣。那人看向我們的眼神充滿恨意,我想,或許他就是那劉老爺吧。


    果然,老太太長長穩穩地吸了口氣,沉聲緩慢開口:“親家老爺,許久不見了。可惜此次地方不對,我這老婆子沒什麽東西招待你了。”


    劉老爺本是居高臨下的態度,此時聽了這樣言語,臉色微變,似乎恨意又添了些。他眯了眼,陰冷的目光從我們每一人臉上掃過,半天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這人啞巴了的時候,他終於咬著牙擠出幾句:“不必高興的太早!當今聖上自是心懷仁德,可就算你們這些無用婦人逃得了一命,我也讓你們李家斷了後!讓你們也嚐嚐我受過的罪!”言罷,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搖曳的模糊光線很快不見了,伴著牢門再次關閉,我們所在的女牢又陷入了寂靜。


    我吐出胸中濁氣,又靠回牆上。


    我雖向來並不太在意那些施加心理壓力的言辭,此時卻也不得不擔憂。方才那老家夥的意思分明是要對李暮陽下手了。即便是現代,也有些無良警察刑訊逼供,何況是在這個時代。雖然不知此時刑罰與我所聽說過的那些朝代有何異同,但想來是不會溫和太多的。這劉老爺自己兒子瘋癲死去,就隻憑一己推測便想著讓人家也受這同樣苦痛,居心不可謂不歹毒。


    不過……


    他剛剛說“聖上仁德”是什麽意思?而且看他的神色,並不全是報複得逞的快意,反而恨意與不甘更多幾分。如此看來,這事情搞不好還大有蹊蹺。


    “老……”


    “老太太!”我正要詢問,可剛說一個字,就被鄭太太幾人的呼喊打斷了。我趕緊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側身定神一看才發現,老太太此時又按了胸口喘息起來。


    若我前陣子心痛的毛病純屬靈異事件,此時老太太可絕對是急怒攻心了,劉老爺可真知道拿什麽來刺激老太太最有效。


    我不敢懈怠,趕緊和眾人一起扶她躺下,一邊讓人空出些地方保持空氣流動。我這人不通醫理,自然也記不住什麽心髒病的處理方式,於是也略退開了幾步,隻留三姑娘一人在前,按著慣用的法子給老太太掐人中、做些心髒按摩之類的。


    如此折騰了半天,老太太的臉色終於有所緩和,喘息似乎也輕些了。但這時,我卻不敢在貿然提起剛才的問題,生怕再引起什麽嚴重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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