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家的關係開始微妙起來。母親在那孤兒寡母的身上是進退兩難的別扭:她既同情憐倘他們且又對那次事故心懷著深切的內疚,但她又沒有辦法不在乎自己聾了一隻耳朵的兒子。於是,我發現我母親開始回避他們,像錯誤是她犯的需要回避一樣。


    想不到的是,我母親的躲避幾乎是正中了梅亞莉的下懷。她似乎更不能麵對我的聾掉了一隻耳朵的大哥,她每次見到我大哥的神態就好像那隻聾耳朵是被她打壞的似的。兩個女人的不謀而合,使兩個家庭慢慢地疏遠開來。但僅僅是疏遠,而不是斷絕往來,兩家還在禮尚往來的走動。隻是這種走動失掉了以往的溫情,隻剩下一種單純的禮節了。這種禮節上的周到僅僅證明了我母親和梅亞莉的化和修養,其他就再也沒有什麽了。


    我父親永遠是個不明就裏的人,在重要的仕途上是這樣,在非重要的日常生活中也是這樣。這種不明就裏的起源,大概一是因為他的化素養的不夠,二是因為他心思的粗疏。我父親對一些微妙的事物總是摸不著頭腦,自然,對我們家同梅亞莉家微妙的變化也是一如既往地摸不著頭腦。


    他一如既往地善待那需要善待的孤兒寡母。走在路上碰到時的問長問短,路過家門口時進去的噓寒問暖,節假日更是沒有掉以輕心。我父親對梅亞莉和她兒子的這種善待的態度,在島上刻意回避的聰明的男人中,就顯得比較引人注目。在引人注目中風言風語是很容易風起雲湧的。我父親以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簡單不去理睬那些風言風語,再加上以前我的母親是支持我父親的這種善待之舉的,夫妻兩人齊心協力地抵禦一種流言蜚語就像預防感冒的板藍根—樣,有時也是有效果的。


    但我粗心的父親不知道,現在的情況起了變化,板藍根被提前用光了,感冒病毒就很容易親近他的還算壯實的身體。


    事情的起因是幾個大櫃子。


    那個時候軍人家庭的頻繁換防調動使軍人的家裏極其簡陋樸素。製式的營房製式的營具使每個軍人的家庭生活幾乎也是製式的。在這種製式的生活下,人們過著心安理得的簡樸的日子,能夠相安無事地寧靜地生活著。那一年,有一種不像樣的大櫃子破壞了這種寧靜。


    打坑道的時候剩下一堆木頭扔在外邊任憑風吹雨淋,那都是些上好的木頭,任何一個有責任心的人看了都會心痛的。那一年,恰好管理科新上任了一位科長,正在燒三把火的科長無意中路過那堆木頭,不禁動了側隱之心。於是,那堆木頭被拉到了木工房裏,被幾個手藝極其一般的木匠們打成了一批製式的櫃子。


    用現在的眼光看,任何一個家庭都不會容忍那種櫃子落戶到自己家中。那東西櫃子不像櫃子櫥子不像櫥子的不倫不類不說,連油漆的顏色都塗成不倫不類的杏黃色。說實話,那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偏偏就是這個不是什麽好東西的東西起了禍端,給我行為正派、品德端莊的父親惹了一身的不是。


    那批櫃子每個首長家一個地分下來還餘了幾個,這餘下的幾個櫃子吸引了眾多的腦筋來集思廣益地打主意。最後,以管理科長為代表的方案占了絕對的上風。這個方案挺簡單的,就是幹脆再做上一批,每個科以上幹部家都配發一個。又不是沒有木頭又不是沒有人。


    對這種得道多助的方案,任何一個長腦子的領導都會順水推舟地同意通過的,但偏偏我父親卻不明就裏地不同意。他皺著眉頭對管理科長說:“那種東西還能再做?”


    父親對那種櫃子的不良看法來自我的母親。我母親在看到那櫃子的第一眼,就開始在我父親麵前詆毀那難看的東西。我父親原本對那東西大概是無所謂的,但架不住我母親經常性的說三道四,因此,也那東西越看越不順眼起來。管理科長在我父親這兒碰了釘子,但他不死心,以那剩下的幾個櫃子不好處理為借口請我父親三思。我父親將粗壯的大手一擺,說:“三思個屁!有什麽難分的?每個遺屬家一個不就得了?!”


    父親的一錘定音得罪了一批人,尤其是這批人背後的女家屬們。家屬們曆來都是些愛憎分明的單純之人,哪裏有把不快壓在肚子裏折磨自己的道理?她們三五成群地紮在一起議論我的父親,她們議論的內容自然不會涉及到我父親的工作,她們不懂那些也不理會那些,她們僅家長裏短和男女作風方麵感興趣。我父親在家裏的表現她們自然是抓不住的,但她們對我父親對梅亞莉一家的關懷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那不倫不類的破櫃子的幫忙,她們在這方麵的想像力突飛猛進。


    我母親對這種風言風語的來龍去脈自然是清楚的,以她的為人和修養,對這種牽強附會的議論是有足夠的抵抗能力的。但我籲親這次沒有抵抗,大約她壓根就不準備抵抗,也就是說她自動放棄了抵抗。她像當初我父親找確揍我的哥哥們以解脫自己一樣,找到了同我父親大鬧解脫她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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