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鐵嘴上喊著整個“硬菜”,結果上桌就是兩盤撒了孜然的大烤腰子。氣氛一度尷尬的時候,“李狂人”出來救場,當時就擺平了八方來客,正所謂皆大歡喜。


    “老夫聽說陛下班師回朝之際,途徑滄州,增補了一個水寨?”


    披頭散發過了一條毛毯就出來見客的李奉誡打著嗬欠,眼屎還掛在眼角,旁邊還有個婢女站著,手裏拿著帶柄的熱水杯。


    見李奉誡停當說話,她便把熱水杯湊到李奉誡嘴旁,略作漱口,又有一個婢女過來,手中用了一支軟毛刷子的牙刷,上麵已經沾了牙膏。用鴿子花和薄荷調製的,走半道就讓人聞到了那股清爽味。


    呼嚕呼嚕刷牙,又用溫熱的毛巾揩麵,整個人略作拾掇,李奉誡裹著毛毯就往桌子邊走。周圍十幾二十雙眼睛盯著,他倒是麵不改色,落座之後,從毛毯裏麵伸出一隻胳膊,攥著根油條就往嘴裏塞,叼著油條,那隻手又縮了回去,大約是覺得冷……


    因為沒穿衣服,兩個袖子都沒有,光著的。


    “李公說的可是‘天津’?”


    “嗯嗯嗯嗯嗯……”


    李奉誡含著根油條,用力地點點頭,噶啵噶啵噶啵……就見一根油條在他嘴裏慢慢地縮短,不多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吃下去之後,他才看著四周,“就是這地界,這地界好啊,去石城、朝鮮、登萊,都是便當,有船還能來揚州。噯,諸位吃了沒有?不如一起吃個早點?”


    蛤?


    早點?


    瞄了一眼屋子裏擱著的擺鍾,時針差不離就要往十點鍾去了。


    這他媽是早點?


    “郎君,奶茶好了。”


    “加糖。”


    “是。”


    一壺奶茶還是熱的,倒碗裏顏色很是漂亮,裏頭還有桂花。香氣撲鼻不說,瞧著就很有賣相。


    毛毯裏麵又伸出了一條胳膊,拿起奶茶,往嘴邊一湊,抿了一口:“噯,不必加糖了,正好。”


    “是,郎君。”


    乖巧的新羅婢把糖罐放下,然後退到一旁。


    “天津,好名字啊。”


    李奉誡感慨一聲,“說起來,老夫在滄州,也是有些門路的。這幾年出海跑路,多是求神拜佛,就怕船沉人亡。東海邊上,又怕來大風甚的,這要是海水倒灌,甚麽糧食都種不出。但願海波平啊。”


    “哎呀,李公這句‘但願海波平’著實境界高遠,我等萬萬不及啊。”


    “此句立意極高,不知李公可有周全?”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李奉誡麵帶微笑,看著眾人,“這是老夫少年時買……聽來的佳句,非是老夫所作,不過卻願以此為誌向。想來,諸君亦是如此的。”


    “豈敢豈敢……”


    “也不知是何人所作,竟是有如此氣概。”


    李奉誡笑眯眯地看著他們表演,心中暗道:妖僧智障大師肆虐曲江池之時,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這海波平,難啊。故而海上男兒,再是不信邪,多少也要求神拜佛,圖個心安。前幾年,有船上掛個青龍的,到東海就沉了;還有擺佛像的,還沒下水呢,船就起火少了,當時涅槃。”


    “……”


    “……”


    到這時候,圍觀李奉誡吃早點的老鐵們哪裏還反應不過來,原來這就是李奉誡給支的招數。


    “天津”跟天子有關,拿來給皇後拍馬屁,那不是恰到好處嗎?


    “哎呀,我等唐突,叨擾李公用餐,著實罪過。此來李公這裏,也帶了一些土特產,還望李公不要嫌棄,就是些許鹹魚,用來佐餐,也算開胃。”


    言罷,很有靈醒的這位老鐵就笑嗬嗬地抱拳,“我等就不叨擾了,李公慢用,慢用……”


    反應慢的這時候也領會了精神,頓時連連告別,陸續離開之後,整個庭院中,多的是土特產。


    也的確都是一些鹹魚,不過鹹魚黃澄澄金燦燦,瞧著份量就不輕。


    李奉誡身上又沒有差事,別人來送禮,他憑什麽不收?


    憑本事收的禮,難不成還要充公罰沒?


    “女中堯舜,百姓無不敬仰。出海以求保平安……很正常嘛。”


    “人之常情,言之有理。”


    “天津還是遠了些,這要是近一點,那該多好。”


    “愚昧,此事起頭,必是天津。換做淮揚,不過是死路一條。”


    “天津還得換個‘解’。”


    “作何解?”


    “天帝津渡。”


    “哥哥高明,當真是提醒了我等。”


    “這挑揀的舟船,我看還要仔細琢磨,不可輕用河北道的。”


    “噢?依老兄的意思,用哪裏的?”


    事情不能太簡單了,太簡單,反而會惡心人。


    “效仿斛薛部故智,得讓蠻子來幹。蠻子們信了,上頭肯定高興。四夷歸附嘛,如此也算有理有據。”


    “可有甚門路?”


    “有倒是有,還不少,不過挑揀起來,得細細琢磨。”


    “且說幾個來聽聽。”


    “一是契丹大賀氏,如今改姓的多,也有在河北道跑船的,還有在遼東的;二是靺鞨雜種,黑水三星洞舊年有個索尼,隻是腦子不靈光,被人整了,但底子還是有的;三是朝鮮道黑齒部,少主黑齒秀關係很硬,不說華潤號,就是跟唐五郎,也有袍澤情誼。”


    三個選擇各有各的好,大賀氏主要是半個自己人,溝通起來方便;靺鞨人勢力小,容易控製;黑齒秀門路廣,還能賣一個人情出去,但想要硬吃黑齒秀,基本門也沒有。黑齒部又不是今天才給華潤號帶路的,眼下某條“狗王”的助手就在朝鮮道辦事,陪同的就是黑齒秀。


    “想個屁,找些船貨,直接去朝鮮道,找黑齒秀。”


    “不錯,莫要想著通吃,還想琢磨,敢抗這件事的人,也得有那膽量。大賀窟哥那群喪家犬,豈能成事?靺鞨雜種更不消多說,扶不上台麵的玩意兒,將來若是此事返轉,惹惱了天家,怕不是反咬一口。”


    拍馬屁不是沒有拍錯拍馬腿上的,萬一長孫皇後不鳥你,治你一個大罪,這他媽上哪兒說理去?


    所以哪怕是演戲的“蠻夷”,也必須也有底氣和實力麵對這個問題。


    幾經討論過後,定了黑齒秀,隻是也不是說他們自己自說自話就成了,還得派人前去朝鮮道。


    而去朝鮮道,想要跟黑齒秀說上話,還得用張氏的人才靠譜。


    一事不煩二主,李奉誡在揚州沒少接待江陰來的張氏子弟,這光景張利又在朝鮮道,江陰去個人幫忙帶個話,反而是最合適的。


    李奉誡收了錢也是辦事的,當下寫了封信到江陰,江陰那邊,立刻出了兩條船,帶著貨物就奔朝鮮道“勞軍”去了。


    過了幾日,天津那地界又多了一支工程隊,有人一打聽,說是朝鮮道跑船的黑齒部土鱉,準備在天津修個神宮,為了紀念他們海上無事故安全航行五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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