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果然見天色陰暗,淅淅瀝瀝的雨滴,徐緩從天際垂落而下,密密麻麻,仿佛斷線的珠子一般,卻又連綿不絕。


    黛玉臨窗而立,欣賞了一會兒雨景,方行到妝台處,理妝打扮。


    北府的侍女十分用心,自是早就將衣服、妝奩等物打點齊整,都是極精致華美之物,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飾物甚多,卻因黛玉素性清雅,雖是身在王府,亦不過從中選了一身合體的素色衣裙,再取了青黛脂粉,淡描黛眉,微點絳唇,如此而已。


    剛妝扮妥當,北靜王太妃便打發身邊的大丫鬟錦紅,步到廂房來傳話。


    行禮罷,錦紅便笑吟吟道:“太妃知姑娘身子嬌弱,說今兒個天氣不好,讓姑娘注意一些,千萬別著涼了,倘若要吃什麽,要用什麽,隻管說就是,若是覺得悶了,到明雅苑走一走也使得,那地方一向清淨,絕不會有人過去打擾。”


    見還是清晨時分,北靜王太妃便命人過來,又是這般親柔溫情的話語,一片殷切之心,不言可知了。


    黛玉心中感念不已,因含著一抹柔笑,靜靜聽著,候她說完了,方頷首道:“太妃的心意,黛玉很感激,勞煩姐姐跑一趟,當真不敢當。”


    錦紅連忙搖頭,婉聲道:“林姑娘說這般客氣的話,才真讓錦紅當不起,林姑娘模樣生得這麽好,又禮數周全,別說太妃與郡主,就是我們這些侍女,心裏也喜歡得不得了,極盼能與姑娘多多親近呢。”


    唇角輕揚,舒展出一抹清妍笑紋,隨即道:“如今時候尚早,錦紅要回太妃那邊侍候,還請姑娘隨意一些,將這兒當成賈家即可,不必拘謹。”


    黛玉唇泛淺笑,溫婉點了點頭,笑著應道:“姐姐之意,我自是明白的,倒是太妃那邊,用心至斯,還請姐姐代我道一聲謝罷。”


    錦紅答允著,剛告辭著出去,便聽得另有清淺的腳步聲徐緩而至,卻是水湄帶了丫鬟,含笑行了進來。


    見狀黛玉含笑站起身來,輕斂衣裙,屈膝行禮。


    水湄忙親自上來,伸手扶住,因攜黛玉在窗下坐了,方笑著問:“乍然換了地方,想來必定不怎麽習慣,不知林姐姐昨兒個睡得可還安穩?”


    黛玉見她笑容溫雅,麵含關切之色,心中一陣感動,便頷首示意,笑答道:“郡主殷情相待,黛玉自是住得十分舒適。”


    聞言水湄輕輕舒出一口氣,仿佛如釋重負一般,嫣然道:“如此甚好,湄兒也能放心了。”


    說著,拍了拍黛玉的手,唇邊笑意嬌美如春花,隨即道:“其實,這兒並沒有外人在,也不必講究那些虛禮,我與林姐姐,年齡相仿,心裏又極仰慕林姐姐的清雅不凡,很想與林姐姐親近一些,不如大家就以姐妹相稱,不知林姐姐意下如何?”


    見她如此直來直往,神態和善,毫無半點名門貴女的自傲矜持,黛玉從心裏喜歡這個女孩,也不願因了世俗禮儀,而與她太過生分。


    如是,黛玉沉吟須臾,便抿唇淺笑,頷首道:“依照禮儀,本不可如此,但郡主如此殷情,倘若我再拒絕的話,不免就顯得矯情了。”


    說到這裏,抬眸看向水湄,唇邊笑意輕蕩,以溫婉的語意喚道:“湄兒妹妹。”


    水湄臉有喜色,連連拍手,歡聲道:“我就說麽,真豪傑必定爽快,姐姐翩然出塵,必定是真性情的人物,不像那些酸文假醋、故作端莊之人,說話扭扭捏捏,沒的讓人心煩。”


    說笑之際,侍女已經步上來,奉上極精致的糕點、清茶,兩人細細品著,如親姐妹一般說些女孩子的私房話,十分親昵。


    言談之中,水湄越發發現黛玉不但模樣生得好,還談吐有致,不由慨歎,這樣的奇女子,無論相貌、性情、才氣,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誰能夠取代。


    相處久了,黛玉亦覺得,雖然身處權貴之地,水湄依舊純真善良,不但不是尋常的庸脂俗粉,還是,極少見的性情中人。


    如是,兩人自是相談甚歡,心中皆有相見恨晚之意。


    言笑晏晏之際,不知不覺便到了午時,一同用罷午膳,水湄因有些乏了,便含笑起身,回房歇息。


    候水湄去後,因黛玉精神尚好,看著窗外漫天飛雨,經雨水洗過的菊花,泛著清新的顏色,很是動人,空氣中更氤氳著一層淡淡的水氣,飄渺如霧,讓人有飄然物外之感。


    見了如斯景象,黛玉突然來了興致,想出去走一走,便披上外褂,讓雪雁持了油紙傘,兩人相攜著,一同步出清芷閣,取路折往明雅苑中。


    觸目所及處,雨絲如簾,綿長細密,剪不斷,理還亂,宛如少女幽幽難訴的心事。兩人在苑內漫步良久,在一處幽靜的小湖旁,黛玉止住腳步,靜靜而望,見一泓清水曲折縈迂,潺潺流淌,卻留有一些殘荷,間雜著株株蓮子,幾欲垂落而出,給四周的景致平添了一抹灰暗,卻是天然之色,仿佛一幅寫意的水墨畫兒。


    雨絲落在殘荷上,一點一滴,激起細細碎碎的響聲,忽高忽低,聲聲入耳,纏綿不絕,宛若天籟之音。


    黛玉心中喜愛,伸出纖手,去接那細密的雨水,笑著道:“這雨打荷葉的聲音,果然是極好聽的。”


    見她聲音輕快,眉目間皆是歡喜之色,雪雁抿唇一笑,心中欣慰之餘,也不由湧起一抹感慨。


    人生在世,並不缺少美好,但是,卻隻有蕙質蘭心之人,才能在尋常的事物裏,發現出一份別致的美麗。


    能隨在這個女子身邊,時時刻刻感悟到世間事物的美好,自己無疑是極幸運的。


    正感慨之際,驀然有男子的說話聲說來,打破一片寧寂:“這樣的天氣,王爺卻要出來泛舟,淩風真猜不透王爺是什麽心思。”


    須臾的靜默之後,聽得另一男子朗然而笑,答道:“這有什麽難理解的?你也是識文斷字之人,想必知道李義山有一句詩,說是‘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隻此一句,便道出了眼前景致的妙處。”


    這男子的聲音,清越明朗,極是好聽,細細聽來,雖是在秋日時節,卻讓人覺得沐浴在和煦溫暖的三月春風中一般。


    雖然如此,但因乍然聽到男子的說話聲,雪雁嚇了一跳,也顧不上其他,隻緊張地轉過頭來,瞧向黛玉。


    卻見黛玉瑩然而立,靜默如畫,眉梢眼角,卻漸次溢出一抹不可置信之色。


    她自然不知,素日裏,黛玉極不喜李義山之詩,隻愛這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如今,偏偏聽得另一人朗聲念出此詩,語意間俱是悠然神往之意,這讓她,如何能不吃驚感歎?


    一時之間,黛玉心頭柔腸百轉,人已成癡。


    這般默默出神之際,突聽得傳來“欸乃”一聲,有破水聲傳進耳際,黛玉怔了一下,抬眸看時,卻見殘荷叢中飄出一葉扁舟,小舟前,立著一位身著白色衣衫的男子,神態瀟瀟,身側另隨著一名持傘的小廝。


    那男子年剛及冠,唇邊含笑,白衣勝雪,隨著輕舟出現在人麵前,越發顯得人俊如玉,說不出的飄逸出塵。


    見此情景,黛玉自是明白,這白衣男子,必定便是名滿天下的北靜王水溶了,心中暗自讚歎,的確是個極其出眾的人物。


    正暗自忖度,小舟上的水溶眸光流轉,輕飄飄地落了過來,待看清岸上的少女時,不由怔住了。


    但見那少女盈盈而立,身著一襲杏黃色雲羅裙裝,羅衣如素,腰肢以水藍色嵌珠絲帶係住,益發顯得纖腰一束,不足盈握。


    清減如斯,卻越發顯得其人簡約淡雅,清美到了十分。


    因湖邊水氣縈繞,這風姿綽約的少女,渾身上下,似籠罩在一層清淺的煙霧中,給人以迷離之感,當真應了那一句“所謂佳人,在水一方”了。


    曉風過處,雨霧如簾,少女青絲輕揚,衣裙飄飛,越發顯得風致清麗,飄然不勝清風,好似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翩翩仙子。


    水溶不由癡住,心頭有不真實的感覺,在這塵世間,當真有女子,能美麗至斯麽?


    在這一刻,一切世俗塵事,都已經緩緩退開,他的眼底心裏,都隻有驚豔的感觸,隱約有一個念頭湧上心頭,覺得,這一眼的凝望,必定會在他心上,留下極深的記憶,再難忘懷。


    不,應該說,隻是初見,隻是驚鴻一瞥,卻將是,一生的印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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