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晚春和風中漸飄漸遠的竹鳶,趙括一步一看下得宮闕高台,待到離開王城時,已有幾分魂不守舍。


    行過王城北城樓,三言兩語,應付過急等他回音的趙穆,趙括便又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了戰車之上。


    “大公子當往何處去?回紫山別府,還是到城中府第?”禦手相問道。


    “不……你就把車駕到城中,四下逛逛吧……”睹物思人,趙括現在已經不知哪個家好回來去,因為兩個家中都沒有他的琬兒姑娘的笑聲,兩個家都不像是他趙括和琬兒的家。


    “哪去城南市集瞧瞧?”禦手終究是個粗鄙之人,沒有看出自家主上的心思,還以為喧鬧的市集、擁擠的人群,能讓趙括高興起來。


    “去……去吧……”趙括根本沒有聽清禦手在說什麽,隻是看他兩片嘴唇一張一合,便應了下來。


    四乘之駕又回到了邯鄲南市,可這回卻被堵在了路口。


    “大公子,前麵好像又有俠士械鬥,把道給堵了……”車右戟手墊腳一望,雖沒有看清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麽,卻還是用習以為常的口氣向趙括報告道。


    趙人尚武、好勇鬥狠,為天下所聞名的,世人有名言道:趙人尚武,天性使然;秦人尚武,以利誘之。如果邯鄲市麵上有人圍作一團駐足觀望並不時暴出叫好之聲,那多半就是有武士遊俠們,因三言兩語不合而相邀決鬥。這種決鬥幾乎是天天發生在邯鄲的大街小巷上,故也不是什麽稀奇之事;可今日看客們聚集如此之多,把大街堵給上,反倒是相當見外的事。


    “大公子,容我等把人群驅散!”一騎馬扈從主動上前請纓道。


    “不,好像不是械鬥……”趙括畢竟是個年青人,看到人越圍越多,他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上來,很快便超過了他對戀人的思念之心。


    他站在車上,也如戟手那般墊足而望,終於在人圈中看到一老一少兩人。老者一身麻衣粗布,以背依牆,跪坐在一張有些破舊的葦席上;而少者顯然是老者的童子,乖巧地立在老者身邊。


    童子看圍觀之人又多了一圈,便又大聲吆喝起來:“算命!算命!”


    當童子吆喝一圈之後,又聽到內圈眾人七嘴八舌道:“我聽說過用龜甲卜卦,用銅錢卜卦,還有就是通過測字觀相來算命,卻沒有聽說過用歌聲來作卜算命的……還說算得不準不要錢……邯鄲就是好啊,什麽樣的新鮮事兒都能看得到啊!”


    “大公子,您聽聽……您要不要也去試試!”禦手看趙括目中有神光,立刻建議道。


    “胡說,鬼神卜卦之事,本來就是玄之又玄,信之則有,不信則無的東西。我們就在這裏等等,看這老叟怎麽下得來台!”至從自己得以夢到將來之象後,趙括對那些靠著玄冥之術來坑蒙拐騙的方士道人越發不恥,他現在倒想看看這“老不羞的騙子”是如何出醜的。


    立於車馬之上,趙括沒有聽到眾人對老者的嘲笑,卻聽聞人群中不時暴發出嘖嘖稱奇之聲:老丈真是神人啊……了不得了,太準了……老人家是住在哪坐仙山上的半仙啊!


    眾人的稱讚終於把趙括引到了人堆深處。


    他走到老者麵前一看,但見老人家麵相慈睦,卻又帶著幾分長者的威嚴,雖是一身君子之氣,可又有一絲黃老道風――總之,老者的模樣,與他心中所想的江湖騙子的形象相差甚遠。


    “老人家可是為人算命?”趙括走上前去,帶著幾分輕慢,隻是行了個拱禮。


    老者看了看趙括,祥和地回答道:“君上是等人物,也是來算命的?”


    “君上……老人家您怎麽知道我是封君?”趙括先是一想,後又自答道:“原來是我這一身冕服……老人家好眼力啊!”


    “看那旌旗……原來是紫山的馬服君啊!”老者隻是望到趙括的旗幟一角,便又說出了趙括的身份。


    “老人家,你能老遠認出這此徽號之物,隻能說明你仙風道骨,身體安康,這是修道之人必要的條件,這本不足為奇!”說著,趙括輕輕擺手,表示輕視。


    然後他又道:“隻是在下聽聞眾人說您以歌聲為卜,給人算命……這好像是我家所創之術吧?可惜了,我趙氏一門如今卻無一人學會這門異術。所以在下便想向老人家討教一二!”


    趙括曾經在史書中看過:那位中興趙氏祖先趙武,曾經讓當時的7位名士各賦《詩經》中詩一首,然後從他們所賦之詩意、所用之音色中,判斷出各人的誌向,評定誰先亡誰後滅――結果,7子的命運,皆被趙武一一言中――此事很快就也成這百多年來的著名奇談。


    趙括讀到此史上趣文之時,也以為祖先趙武和他一樣,能知未來之象,所以才顧弄玄虛,豎立威信。可是當他果然見到一位同樣以些術“算命”的老人,自然也就驚奇了起來――加之好奇之心,便想探個究竟。


    “老人家可否為我算上一卦!”這一回趙括行了揖禮,懇請老者道。


    “大公子這回定不會再歌那曲讓您成就狂放之名的屈子的《國殤》了吧。”老者一麵點頭相應,一麵說道。


    “天下詩辭歌賦多如牛毛、星鬥……老人家,您是說對了,我不歌《國殤》。可這卻算不得您的本事!”趙括笑了笑,再行揖禮。


    他緩緩起身,挺拔而立,又看有竹鴛從宮牆之內飛出,於是由景而發,歌由心生道: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


    出自幽穀,遷於喬木。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


    歌到一半,趙括卻有心為難老者,故意停頓了下來,笑而問道:“《小雅鹿鳴之什伐木》,說得是親戚故舊在一起飲宴敘談。”


    說完之後,又他很是得意地行了長揖禮;“這首詩的意境正好與我的的心境向反,我看你又能怎麽說!”趙括想道。


    “哎……非也、非也,大公子錯了。這詩本是歡慶之樂,卻被大公子隻唱了半段,卻成了孤鳥求友不得的悲鳴――不吉,不吉啊!看來大公子您現在是心有所失啊……”老者搖了搖頭,歎息道。


    趙括一聽,心中頓時一驚:他說對了!


    “先生可知我所失為何?”趙括強裝做鎮定,又問道。


    “矧伊人矣――想來,大公子所失之物,是便一女子……”老者撚須回道。


    “哦……”趙括現在隻剩下讚歎與驚訝之音。


    “大公子……老夫不知有一話當說不當說?”老者試探道。


    “先生請說!”趙括現在對此老者己頗有幾分佩服,但卻還不相信老者真能以歌賦而知人之未來。


    “大公子長如此鳥鳴嚶嚶般意誌消沉下去,便命不久矣;大公子之亡,雖是因伊人而起,卻不是為伊人所害。害大公子是這‘伐木丁丁’!”老者將食指一立,指天而說:“鳥生於林,林木被伐,鳥將何去?人生於國,國家被攻伐,人將何從?大公子之命必會因國之衰勢而終!”


    “他當真對知趙國之衰,長平之敗!”此時趙括已經啞口無言,所剩隻是佩服和猜測:佩服老者有先見之明,猜測老者是否可知未來事。


    可是趙括身邊扈從卻對老者的“詛咒之詞”大為不滿,護主之心油然而生,厲聲喝道:“趙國自武靈王起,橫行天下50來年,不曾遇到敵手;兵勢強盛,國勢更是興隆――天下有幾國可及,哪兒來的衰頹之象?這你老朽,當朗朗晴天,大言不慚,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看我不把你拿到邯鄲令的官府問罪!”


    扈從正欲抓起老者衣袖,拿他見官,可手還沒有靠到老者,卻被趙括製止:“李同……住手,怎麽能如此恐嚇一位老人家,難道你是個無父親、祖父之人!”


    “大公子,這老癲狂太氣人了!”名叫李同的扈從狠狠瞪了老者一眼,算是給趙括出氣。


    “壯士,你也歌上一曲,讓我這老朽把今日最後一卦送你,可否?”老者嘴角微翹,以德報怨道。


    “這……”李同不知所措,呆呆看著老者。


    “怎麽,老朽觀看壯士一下,便知你是為有情有義而不懼生死之人,怎麽卻害怕知道自己的明日之事?”老者嗬嗬而笑,卻不帶一絲嘲諷之意。


    “怕什麽怕,歌就歌!我李同還不信你能把我說死了!”李同大口吞吐一番,便扯著嗓子歌道:“駟驖孔阜,六轡在手。


    公之媚子,從公於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遊於北園,四馬既閑。


    輶車鸞鑣,載獫歇驕。”


    “《秦風駟驖》,說得是眾貴會獵――獵者,有征戰之意。看來壯士將為國而戰;隻是壯士不是那翩翩貴騎,卻是被射殺的野獸,而且壯士必壯烈於邯鄲城附近――悲哉,雄哉!壯士將為邯鄲城中數萬百姓而死,屆時老朽可以已不在這邯鄲城,不能祭奠李壯士……就讓老朽先拜過李壯士吧”老者一一道出李同之死,然後又向他行了叩首之禮;搞得本身氣不打一處來的李同,不知如何是好。


    “李同之死……”趙括回思一二,又看了看如木樁般杵在那兒的李同,猛然回想到:如真有他趙括的長平之敗,之後必有秦軍圍攻邯鄲。當邯鄲被圍之時,正是一名叫李同的小吏,組織城中壯丁出城以死相拚,才擋住了秦人的猛攻――是役,李同慷慨戰殞。


    “想不到此李同就是彼李同!”趙括一把扼住正要要拔劍威嚇老者的李同,用目光示意李同退下;看李同還如莽漢一般癡癡不動,趙括又將其拉來身後,再次向李同搖頭;然後他鄭重其事地行了個長揖禮:“敢問夫子是……”


    “我家夫子就是齊國‘稷下學宮祭酒’(學宮之長)荀卿!”老者身邊童子心直口快,麵帶得意之色,笑對道。


    “荀況!老丈,您便是那位荀子?”趙括心中一震,一不小心居然很不禮貌地呼出眼前這位著名思想家的名諱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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