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知道如何贏得勝利,卻不知道如何運用勝利。


    ——馬哈巴爾


    前方不遠處,大明國防軍的進攻鋒線在晨霧中漸漸浮現。高揚的鷹旗下,頂盔貫甲的帝國士兵齊步前進,在這卷湧而來泛起鐵灰色光澤的金屬波浪之上,刀槍劍戟的密林間閃耀著閃電似的寒光,不緊不慢地徐徐挺進著好像一頭噴吐著雲霧的巨龍,在它重重密覆的金屬鱗片間生著一千支鋒利的棘刺。


    俄國民兵們屏息寧氣,神情緊張地看著眼前挾風雷之神威滾滾而來的常勝軍團。有那麽一個霎那,被霧氣迷蒙的穹空仿佛突然凝重得連聲音也為之靜滯,萬籟俱靜當中隻餘下帝國士兵釘著鐵掌的軍靴整齊一致的低沉步調。這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好似神祇以天地為鼓擂響的激越戰歌,一下下直接敲擊在渺小凡夫們的心房之上,令他們在戰栗和惶恐中不由自主地縮頸彎腰,試圖逃避這臨到頭頂的天罰。


    哥薩克民兵組成的隊伍開始騷動起來,盡管那團死亡之雲尚在數百步之外,難以言表的恐懼已經攫住了民兵們,用冰冷的手指觸碰著他們顫抖的心靈,令他們發幹的喉頭陣陣蠕動,手中的武器也在發潮汗濕的掌心發滑。


    帝**團仍在前進,士兵們對眼前的敵人視而不見,隻是昂首挺胸以帝**人的無上驕傲和自信闊步前進。齊整如削分毫不亂的隊形令他們看起來像是一隊精心擺放的錫兵。


    “停止前進!”肩披紅錦鬥篷的旗手們高聲喊道。在這樣的距離上,想要看清帝國士兵盾牌上的金屬紋飾也並非難事。見到不斷逼近的死神停下腳步時,民兵們不由都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大氣——如果中國人繼續向前的話,也許下一個瞬間自己就會忍不住轉身逃跑呢。


    “強弩兵,列隊向前!”明軍隊伍最前列的五排長槍手方陣應聲而變,雙數縱列中的士兵都一起向側後方跨一大步,將隊形轉為十排。後麵手端強弩的士兵從縱列間魚貫而出,迅速在陣前列下三排射擊線。


    “零標度,兩次自主射擊!”強弩機盒內的純鋼構件發出嗒嗒的輕響,數百道黑色的閃電立刻離弦而出,尖嘯著破空直撲向俄軍的陣地。


    早有準備的民兵們已是第一時間舉起手中的盾牌,疾風掠過,密集的弩矢如冰雹般撲麵而來,打在木製盾牌一陣劈啪作響,更震得民兵們左手陣陣酸麻不已。然而,並不是每個士兵都能有這麽好的運氣,不少人的胳膊或者大腿被一支八寸長的弩箭刺了對穿,便立刻丟下盾牌哀叫著翻倒在地。


    “拿起你們的弓箭!向中國人還擊!”盔甲上綴著大尉徽記的俄**官躲在棵老榛樹後高聲叫嚷著,然而卻並沒有多少人願意響應他的號召。這幫散漫慣了的雜牌軍能夠被組織上正麵戰場已是不易,在漫天流矢下有誰願意放下盾牌站起來送死呢?


    所幸帝**隊並不打算隻依靠遠距離攻擊將眼前的敵手斬盡殺絕。漫長的水陸補給線使任何物資都貴得出奇,要對付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農民們,刀劍是成本最低的方式了。兩輪壓製射擊之後,帝國士兵們將弩機掛回後背,從長槍陣的間隙中又退了回去。


    金屬巨龍又開始前進了,每一記腳步都伴隨著大地的震顫。俄國民兵們站在箭矢叢中,麵麵相覷驚慌失措,抖動的雙腿幾乎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膽量小的甚至一屁股跌坐下去。


    俄國大尉推了推頭頂的哥薩克軟帽,又下意識地抹了一把額角的冷汗,在雙方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一切技巧都是沒有意義的。隻要兵鋒一相交錯,中國人訓練有素的戰爭機器便會在眨眼間把己方這群散兵遊勇撕成碎片。他深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把微微顫抖的右手伸進鎖鏈甲背心中試圖拿出些什麽。


    幾秒鍾以後,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封蠟的信封,上麵捺著一個清晰可見的戒指鈐記,那是下諾夫哥羅德梅爾庫諾夫家族的紋章:圍繞著金色綬帶的藍色盾牌前昂首傲立著一頭長有巨大角冠的赤色雄鹿。“保持鎮定,格裏哥利,要相信將軍們的作戰計劃。”軍官對自己輕聲說道,一閉眼睛把信封撕開,從裏麵取出一張寫有寥寥幾行命令的小紙片。


    “注意了!全體放棄陣地!向三號營地方向撤退!”格裏哥利大尉的話對士兵們來說不啻是天籟綸音一般動聽。用不著任何方式的遲疑,他們立刻拋下手中的武器,丟盔棄甲向後方逃去。


    “站住,你們這群蠢豬!命令是叫你們撤退,不是逃亡!”格裏哥利忿怒地喝罵了幾聲,混亂的人群卻依然如故。他手綽彎刀茫然四顧,有幾個民兵光著頭慌裏慌張地從身邊擠過,大尉也隻張口結舌看著他們,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然而帝**的威脅始終在不斷逼近,格裏哥利也還沒有要做個殉國者的準備。他於是頗識時務地將彎刀插回刀鞘,大步撒開墊著厚氈底的鹿皮靴,三兩下躥過苔蘚叢生的泥地,轉眼便消失在幾棵山毛櫸的後麵。


    “指揮使大人,敵人正在全麵潰退,要讓騎兵出動嗎?”五百步外的後衛陣地,帝**副官正用千裏鏡仔細觀察著戰場態勢,“左右兩翼的驃騎兵已作好準備,隨時可奉您的命令追擊敵軍。”


    “不,用不著了。”府軍中衛指揮使蘇炅揚起馬鞭指點著紛亂的戰場,盡管敵人已四散逃竄潰不成軍,尚未得到追擊命令的國防軍各部仍保持著嚴整但略顯笨拙的進攻陣型,賣力而徒勞地撲擊著俄國民兵。“這地方到處都是森林和沼澤,不利於騎兵的單獨行動。況且上頭交待的任務我們也已完成了,先吹收兵號吧。”


    指揮使身後原本站著一列二十四名傳令兵,他們騎著毛色純白的高頭駿馬,頭戴近衛軍製式頭盔,上麵綴著猩紅色扇形馬鬃盔冠,絳紅織金綢麵棉披風下套著繪有醒目暗金圖紋的銀灰色綿甲。此時聽得指揮官一聲令下,他們便一齊從披風下摸出牛角軍號,嗚嗚吹奏起收兵的號令。


    看著臨到嘴邊的鴨子白白飛走,府軍中衛的國防軍士兵們心中不免都有些惋惜。帝國向以敵首計算軍功,普通士兵隻需要授首兩級即計功一秩,日常薪俸待遇均有所提高;授首五級計功二秩,退伍後社會地位與秀才相當,擁有出入地方衙署見五品以下官員免跪等諸多權利;若是達到十顆首級以上的三秩戰功,便有機會出任傳令兵、旗手等榮譽職務,甚至可能被破格提升為下級軍官。


    乙酉一役,倭寇近百萬大軍在帝國士兵的鐵靴下土崩瓦解,斬獲的敵首堆積如山。凱旋回國之後,參戰的十餘萬官兵鹹蒙厚賞,倒也著實令到不少人眼紅心癢。對於這次遠征羅斯的計劃,近衛軍與國防軍各部將領則是爭相前往樞密院請纓出師,令得副元帥慕容信光不勝其擾,最後不得不請出首相親自出麵決定。


    當然,隻要戰爭還沒有結束,將要呈奉至戰神祭壇前的犧牲就決不會少,士兵們自然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也許……如果羅斯國能夠持續不斷地將這種未受過絲毫正規軍事訓練的菜鳥們送上戰場,那麽對於急切希望斬獲戰功的士兵來說,戰爭的拖延或許蘊藏著更大的機會。


    “那幫子該死的羅斯人到底想幹什麽?”龍興漢有些急躁地在地圖架前來回踱著步子,身上的鍍銀魚鱗甲隨著他沉重的步伐嘩啦作響。“我們的五個國防軍衛都已經拿下了預定的陣地,可他們甚至沒能和敵人正麵交上一仗!可惡的熊崽子們!跑得倒是挺快!”


    “要是他們妄想就憑這樣來延緩我軍的進攻,那麽還不如直接給我們讓出通往莫斯科的道路呢。”尹成浩負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向地圖,道:“我倒覺得奇怪,正麵的羅斯軍隊雖然一觸即潰,但側翼卻總是很快發現敵人的行蹤。仔細想起來,就好像是在和我們捉迷藏一樣。”


    龍興漢立刻接口說道:“不錯。羅斯軍隊雖然戰鬥力不值一提,但梅爾庫羅娃公爵的指揮藝術卻也不容小覷。呃,可以這樣說,敵人的每一步行動都恰到好處地反製著我軍,這也令我們感到……為難。”


    “哦,是嗎?”李華梅站在黑曜石棋盤前,手裏撚著一枚銘著朱紅篆字的白玉棋子輕輕把玩。她一麵審視著縱橫棋路上錯綜複雜的戰局,一麵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國防軍衛麵對數量在兩倍左右的羅斯輕步兵根本就是毫無困難,對嗎?”說話間,颯玥郡主手中的棋子已經輕輕落下,叩出嗒的一聲輕響。“車一平六。”


    “那是當然,郡主殿下。”龍興漢悻悻地回答,“可敵人根本就不給我們正麵交鋒的機會!我們現在就好像……”他偷偷瞟了李華梅一眼,心裏飛快地斟酌著措詞。此時後者正拿起另一枚黑馬緩緩移向中路,“馬4平5。”“……就好像進入了一盤棋的布局階段,雙方不斷相互試探,力求贏取更多的戰術主動和戰略優勢。可戰線上你來我往的軍爭很快就會達到均衡,那時可就到了兌子搏殺的時候了!”


    “兌子?”李華梅不由哼了一聲,把剛拿起的白馬又放了回去。“羅斯人有這個資格嗎?”


    “當然……我隻是作個比喻而已……”龍興漢額頭上開始微微發汗,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來自身後尹成浩那幸災樂禍的目光。“您知道……象棋和戰爭……這兩者之間是那麽的相像……以至於總是被人們相提並論……”


    李華梅嘲弄地笑了一聲,“這個比喻可不算怎麽準確。”她無趣地看了看眼前已入中盤的棋局,突然一揮手將它整個攪亂,使得好幾枚棋子滾動著掉到了桌下。“象棋,和我們現實中所熟知的戰爭比起來,到底還是太簡單了啊。”


    “郡主殿下?”龍興漢有點迷蒙,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個遊戲讓我想起上古中國的那些君王們。”李華梅繼續說道:“在那個依舊崇尚仁義之師的古典時代,兩個旗鼓相當的諸侯事先選定一塊寬廣平整的空地,約好決戰的時間,等待敵我兩軍列隊完畢之後再開始交戰。沒有奇襲伏擊,沒有劫殺糧道,沒有迂回包抄,沒有縱橫捭闔,整場戰爭中談不上任何奇謀妙策,有的隻是駕馭戰車手舞長戈的士兵們,在不緊不慢的隆隆鼓點聲中向前齊步推進——精神可敬,但愚蠢透頂。”


    “是《孫子兵法》改變了這一切……”尹成浩在旁喃喃說道。


    “從某種意義上講的確是這樣。”李華梅讚許地點了點頭,雪狐絨軟帽上的天青色雉尾也隨之一陣搖曳。“仁義之師的時代早已經過去,如今的戰爭與兩千年前相比是大不相同了。就拿現在來說吧,我們有著世上最強悍的精銳帝**團,而敵人卻不過是一群肮髒的哥薩克乞丐,這種戰鬥很難用象棋子的旗鼓相當來形容。”


    “就好像使用全套車馬炮跟隻有小卒的敵人對弈是嗎?”龍興漢忍不住歎了口氣,“和激動人心的古典式決鬥比起來,這種勝之不武的戰爭讓我感受不到任何軍人的榮譽。”


    李華梅輕笑一聲,“然而現實就是如此。你們看這棋盤,十排九列楚河漢界就構成了一個有限的小世界。在這個世界之中,象飛田、馬走日、車行線、炮翻山,一切戰鬥都超越不了它的範圍與規則。這裏永遠不會有第十列或者第十一排;也不會在殘局中出現一支預先伏下的奇兵;更不可能出現一隊白棋,突然加入棋盤打破原有的均勢。”


    “嗯,您是指波蘭軍隊嗎?”尹成浩問。


    李華梅對他的話不置可否,而是接著說道:“再者,從對決的目的來說,象棋也和現實的戰爭不同。一局對弈,不過是以擊敗敵軍主帥來贏得勝利;而事實上,一場戰爭的目的卻絕不至於這麽簡單——人們發動戰爭,可能是為了爭奪領地、劫掠財富這些明晰而直接的原因,也同樣有可能是為了實施更加複雜的戰略目的。因此,是選擇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還是摧毀他們支持戰事的經濟基礎,或者僅僅動搖他們戰鬥的意誌和信心,這些都是需要在戰爭開始之前便有所計劃的。至於現在,我和瓦蓮莉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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