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已是深夜,涼如水。篝火不再旺盛,隻留些孱弱的蒼白色火苗不斷跳耀,剛剛散發出來的溫熱立馬被漫天的寒意澆濕,不留絲毫。


    中年人起身望著雨軒一眼,朝著不遠處走去,不多時,他的手上多了些有些潮濕的木柴,偶爾有那泛著月光的寒露附著枝上,晶瑩剔透,燃著寒氣,絲絲向荒野中散去。然後,中年人向火堆裏添了些柴火,重新燃起了篝火。先是一陣煙氣四起,滋滋聲不絕。隻是不一會兒,劈裏啪啦的聲音開始響起,火勢漸大,暖意頓生。雨軒緊縮的身子才漸漸有所鬆緩,一絲笑意迎上中年人的嘴角。


    自雨軒進入夢鄉後不久,那樵夫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離去,留下了隨身攜帶的木柴,隻領著那柄泛著冷冽寒光的砍刀靜靜離去,臨走時,樵夫瞥了眼正熟睡的雨軒,眉宇間依然凝聚未散,頗有些玩味。


    而中年人也依然沒有任何眉目,隻得打消先前的念頭,一再多謝樵夫的好意。心想著還是早些回道玄妙觀才是,隻是又免不了和夫人一番據理了。


    此時,在離雨軒所踞之樹稍遠的地方,一位青年人正仰麵躺在一棵大樹的枝幹上,和衣而睡。他自然便是那位從臨福酒樓裏一直跟過來的年輕人。隻是他似乎有些忌憚,不敢離得太近,隻消能遠遠望見雨軒和中年人的身影即可,遂選擇了這棵略有些光禿的大樹作為觀點。中年人和樵夫的點點滴滴自然被他收入目內,卻是沒有引起注意,隻道是尋常人家而已。深夜時,見他們都已睡去,這才稍微放鬆警惕,輕歎了一句:“也不知道大哥現在何處?”接著又恨恨的說了句:“哼,王葳,這筆賬早晚要跟你算一算。”


    翌日。


    天微微亮,寒意依然濃烈不堪,篝火早已熄滅,隻餘下些焦黑色的碎碳和灰色的粉末堆在一起,還時不時的被過境的涼風帶走一些,彌漫在空中,帶著些焦糊的味道。


    中年人此時已經醒了,整了整墨黑色的道袍,站在雨軒的身旁,甩了甩衣袖,背負著手,輕輕的咳嗽了兩聲,一下子驚醒了仍然沉睡的雨軒。


    雨軒忙立身用手揉了揉眼睛,隨後也整了整衣服,看了看周圍,發現那樵夫不在了,便望著胖叔叔,鼓起勇氣的問道:“言叔叔,那樵夫幾時走的?”


    中年人低頭望了望雨軒,突然卻是笑了起來,讓雨軒一時有些錯愕。不過,中年人馬上就恢複如初,厲聲道:“誰跟你說我姓言的?”


    言訖,中年人便不再理會雨軒,徑直朝前行去,兩袖寒風自背後而生,漸漸潰散在這荒野中。


    而雨軒卻是糊塗了,昨晚明明聽見胖叔叔自稱姓言的,所以他才信誓旦旦的作了決定,今天定要如此稱呼胖叔叔,和他說說話呢?總不能等到了玄妙觀時還不知道胖叔叔姓什麽吧。但是,怎麽今天胖叔叔又矢口否認了呢?


    “難道昨晚聽差了?”雨軒越想就越是不解,幾日來,雨軒算是遇到太多的不解之事了,皺眉早晚就會變成他的標誌動作了。


    然,不及雨軒多想,前麵就傳來中年人的喝聲:“小子,在那兒磨磨蹭蹭什麽呢?還不快些跟上。”一句話嚇得雨軒趕忙疾步跟上,朝著中年人的方向奔去,隻是麵上疑色不改。


    此時,在這荒野的另一邊,一行四人正匆匆的往五毒山的方向行進著。為首的乃是一位著米白色道袍的中年人,灰發長髯,劍眉星眼,峨冠博帶,隻是麵色略有些蒼白。手中握著一支玉白色的長簫,端的是華麗異常。


    在其身後,並排跟著三人,他們皆身著灰黑色道袍,一壯二瘦,全都手中提劍,用黑帶束發,隨著清晨的涼風微微搖曳。三人皆是一副漠然的神情,隻有那位身壯的中年人眼中閃爍些興奮之意。


    “大師兄,聽說這次南沽門和南妙觀聯手誅獸,大有誌在必得之意,我們可不能讓他們占了先呀。怎麽說,這巨獸也是我六音門先發現的。”依然粗獷的嗓音,隻是語氣略微有些瑟瑟,怕是這荒野的寒氣也讓這位壯漢不堪身受。


    “那是當然,這巨獸本就是我六音門囊中之物。也不知那南沽門的李元昊耍了什麽手段,竟然與掌門達成了那樣的協定。哼。”壯漢身旁的一位精瘦的中年人憤憤的搶道。而另外一位自然也是附和著連連稱是。


    行走在前麵的大師兄並沒有言語,隻是嗬嗬的失聲笑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狡黠之意,嘴角輕微的揚起,望著五毒山,步速絲毫不減。


    “大師兄,有什麽事好笑嗎?”那壯漢不解其意,忙上前詢問道。


    “嗬嗬,沒什麽,隻是想到今日能取得那巨獸的內丹,能夠讓諸位師弟的修為有所突破,好壯大我六音門威望,適才有此一笑。”這位大師兄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身後三人也是嘴角微揚,麵現一絲喜色,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況且,大師兄似是胸有成竹,倒也讓他們徒增了些信心。


    “好了,大家加快些步伐,等到了這荒野深處,我等便可飛遁過去。若是所推不錯,那五毒山的霧氣現在已經開始消散了,明日便可上山誅殺那巨獸了。”為首的中年人正色道,語氣自是有些威嚴。後麵三人均應諾回應,腳步也隨之快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在慶安鎮邊界之處,一位老者望著五毒山的方向興歎不已,而身後的兩位也是踟躕不定的表情。


    在老者身旁,一位身著黑白格子交錯道袍的道姑正等著老者的回話呢,容貌清麗脫俗,尤其是那彎彎的青黛。右手輕握的拂塵斜靠在胸前,青色的竹杆上刻著些紋圖,竹節點綴其中,而在竹杆的盡頭,黑白兩色的塵絲井然有序的交錯著,隱隱泛著些靈光。


    “宋師兄,不是說好了今日一同前去的嗎?為何還猶豫不定呢?”道姑見老者仍然不回話,便擅自脫口問道,語氣頗有些不耐。


    “丘師太,並非我師父怠慢,有所拖延,隻是這條件得稍微的改改了。要不然這一趟實在是不值得。”老者身後的年輕人聞聲立即答道,而身旁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亦點頭讚同,雙雙望著道姑,眼中的一絲貪婪盡顯無遺。


    “宋師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改條件?莫非你南沽門欺我南妙觀無人。哼。”丘道姑一臉不悅,麵對著老者厲聲問道。


    “丘師妹,無須動怒,你我本是同宗,你又何必口出此言,要是傷了兩家的和氣,可就有些得不償失了。”老者這才望著丘道姑安慰道。心中卻是有些不屑。


    這老者三人便是臨福酒樓裏被中年人施以十絕毒之一寒冥毒的南沽門之人。而那道姑所在的南妙觀本是南沽門的一支,後因種種原因脫離了南沽門,獨自在南沽山的南麵建觀,開宗立派,倒也香火旺盛,門人中不乏優秀的修道女弟子。隻是與南沽門不可同日而語。


    “那宋師兄究竟是去也不去?”丘道姑質問道,對於這位宋師兄,她向來頗有些不滿,要不是這次師姐執意讓她前來,她才不願趟這渾水呢?


    “嗬嗬,師妹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南沽門付出如此代價,方才與六音門達成協定,共同誅殺那獸,如何能不去?隻是……”老者笑嗬嗬的說道,望著丘道姑,目露迷色。


    “哼,那是你們南沽門的事,與我何幹?我隻問你,若是現在不去,怕是六音門不會好心的留下獵物與你吧。”丘道姑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口氣當然就有些不善。但這次兩派的掌門對這次的獵物誌在必得,他們可不想讓六音門獨吞此物,遂才聯手,共同前來誅殺巨獸。


    “我兩位徒弟方才已經說過。此次,你南妙觀隻你一人前來,未免有些誠意不足吧。再說,你們還想得到那巨獸三分之一的內丹,是不是有些……”老者說完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言道:“所以,這條件嘛我想……”


    不及老者繼續說完,丘道姑一揮拂塵,望著五毒山的方向,淡淡的冷言道:“此事我可做不了主,等拿到了內丹後,自有兩派掌門決定。你我又何必在此喋喋不休個沒完?”


    心中卻是暗忖道:“哼,等回到了宗門,事情可就得兩說了。”


    老者見道姑如此說了,也不便再多說什麽,隻得吩咐身後兩位徒弟即刻啟程,往五毒山行去。隻是心中自然有些不悅,若是等回到宗門再說,情形可就由不得他了,畢竟李元昊才是掌門。再者,這丘道姑本就和他不和,要不是她仗著那個寶貝,對此次行動頗有些助益,他才不願來呢?


    更重要的是,老者對於臨福酒樓發生的事還心有餘悸,隻怕所猜不假,風險必然加劇,要是在五毒山真的遇到此人,可就有些犯難了。他南沽門雖然在雍州還算說得上有些名氣和威望,勢力也不容小覷。卻是萬萬不能與五毒山玄妙觀相提並論的。連上任盟主所在的崆峒都讓其滅宗毀派了,厲害程度可想而知。隻怪這巨獸為何偏生在這五毒山,而不是他南沽山呢?


    隻是,老者心中卻是另有一番打算,要不然他也不會自薦前來誅獸,雖然自知風險甚大,代價不菲,甚至還有性命之憂,他卻是顧不了了。隻見老者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之色,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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