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是大明天子的宮殿。


    這座象征著中央帝國皇家威儀的宮殿也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有多寬。一色的黃琉璃瓦頂看不到底,所有的建築都有著青石白底的基座和金碧輝煌的彩畫,映出一片不同尋常的莊嚴,是天底下最富麗堂皇的宅院。


    既沒有禮製規定,也沒有祖宗家法約束,但忠心的大臣們總是不讓大明朝的天子走出這座宮殿。到了天啟崇禎二朝,除了不能避免的祭祀等禮儀活動,少年即位的天子想走出紫禁城更近乎一個幻想。安全、威儀,大臣們總能找到各種奇怪理由阻撓皇帝出巡。


    除了王霸天下的太祖,兵變靖難的成祖,有明一朝最和文官們過不去的怕要算明武宗正德皇帝。武宗一朝把兵權抓得很緊,數次親征,無論文官怎麽鬧騰天子也不放在眼裏。但即使這樣,天子人身自由也受到很大的限製。


    正德十四年,武宗欲南巡,百官諫阻,武宗大怒,進諫1人全部廷杖,杖死11人,下獄39人,遠謫1,但最終結果還是被迫放棄南巡。不但這樣,後世修史文官還百般詆毀這個皇帝,極盡所長把他描述得荒淫無度。


    而和官僚係統百年的漫長博弈中,大多數得明朝皇帝是沒有正德那樣的能力和決心的。


    既然不能出去,天子,這個高無上的孤家寡人便隻能和一群美女和閹人們坐在這個宮殿裏由幾萬裝備精良的京營守護著,接收千萬文官武將的山呼海嘯朝歌拜頌,傾聽著龐大官僚係統從整個帝國各處傳來的奇怪聲音,憑借自己的喜怒哀樂,憑借想象和臆測管理這個龐大的國家。


    既然隻能待這個宮殿裏,百事由官宦們隨意描述,又何必分前朝後朝?所以出現萬曆皇帝那樣幾十年窩在宮裏不上早朝的天子,也不足以怪了。


    當然,皇帝所著的這個宮殿也足夠大,比後世的故宮還要大。明朝的紫禁城是從大明門開始的。“日月光天德壯帝居”,大明門是一座三洞兩層的門樓,碩大的石獅,威嚴的下馬碑陳列兩邊,朱漆金釘重簷鬥炫耀般的彰顯著皇家氣派。


    大明門的後麵是一條“磚”鋪就的筆直禦路,一直通向不知其深幾許的宮裏。走過那一片連簷通脊的廊房一座大門叫承天門。這是一座黃瓦飛簷,三層樓的五洞城樓,五道品製不同的外金水橋富麗堂皇,看上去便讓人肅然起敬,讓人拋棄一切對天子的不恭。


    承天門再下走是端門。這是一座同樣氣派地三層城樓。但有著更深邃更壓抑地門洞。端門後麵。長長地禦道繼續延伸。直到高聳地午門。午門地城樓很高。足有六、七層樓高地雁翅樓和正麵連成一體從三側將你包圍。你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上麵密密麻麻地持戈禁衛。


    穿過午門繼續前。穿過內金水橋。穿過那個氣勢蓬勃地廣場。才到達紫禁城地第五道門。皇極門。這是個重簷歇山頂。漢白玉基座地大氣建築。剛穿過巍峨壓抑地午門。皇極門這種開闊地建築會讓你覺得祥和安寧。感受到浩蕩天恩。


    皇極門實際上是紫禁城地正門。但也是為天子禦門聽政地場所。雖然明朝地太祖爺朱元璋更喜歡在皇極門後麵地奉天殿舉行龐大地朝會昭儀天下後麵地皇帝們都更喜歡在皇極門搞規模較小地早朝。


    明代地早朝在萬曆前後一度消失不提。但到了危機四伏地天啟崇禎二朝。中斷多年地早朝又重新開始。末世裏。大明朝末世皇帝希望用這種勤勉。換取一個太平天下。


    崇禎五年四月二十三日皇極門又迎來了這樣一個早朝。


    “臣戶科給事中朱文煥有事奏”


    眾官似乎一直在等著這一刻,朱文煥一站出來感覺到整個殿上的目光刷地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朱文煥不慌不忙地抖了抖前襟,毫不畏懼地迎向其中那些仇視的目光。


    “讓他說。”


    “薊遼督師關係甚大外寄托非輕,懇乞聖明立贈斧斷…孫承宗長年在錦州結交總兵諸鎮,徒耗國庫不謀進取,年耗餉銀數百萬。朝鮮先亡,大淩河再敗,致林丹汗不敢扼女真之鋒,才有今日喜峰口之失。如此伎倆可稱為長城耳?”


    “昔萬曆朝戚少保築三百裏長城,烽燧台堡雄關險隘至今巍然,蒙古諸部數十年不敢叩關,所耗不過白銀十萬兩。孫承宗袁崇煥耗資數百萬修關寧錦,卻是千瘡百孔不堪一擊,其中虛幾何?”


    朱由檢點了點頭,看了看孫承宗。年過七旬的孫承宗謙恭地站在眾官前


    上波瀾不驚,仿佛朱文煥的攻擊與他無關一般。朱頭,正要讓孫承宗自辯,卻聽到站位稍後處有一聲,


    “臣兵部尚書熊明遇有話說。”


    崇禎想了想,隻說到,“讓他說。”


    熊明遇是孫承宗好友,這會肯定是要為督師辯護了,一站出來他仿佛就看見了首輔周延儒憤懣的目光。熊明遇清了清嗓子,拱手說道,“蒙古諸部與女真不同,我朝數次大征蒙古諸部元氣大傷,豈能與建州強虜並論。如今關寧一線有遼軍十數萬…”


    但他話沒說完,就被站位靠前的一個禦史打斷了,


    “臣右僉都禦史~有話說。此十數萬究竟是紙上的十數萬?還是當真十數萬?前番大淩河關寧軍十數萬人為何潰不成軍,孔有德幾千人為何能擊退黃台吉?孫承宗維護關寧諸軍不為孔有德敘功,更攻擊其交結南海秦明韜,使登萊諸軍心生怨恨。此誠資敵自毀…”


    爭論越來越激烈了,更多官員跳了進來,


    “臣左都禦史;於廷有話說,孔有德結交南海匪類一事,證據確鑿。如今京師告急而孔有德不救,其心昭然若揭…”


    東林黨如今不如從前,陳於廷的話立即在殿上激起一片反對聲,“孔有德若有異心,何必要勇戰救下幾萬關寧軍?如今韃子爛京畿,當以安撫諸軍軍心為上!”


    但還是有人站出來擋了這一箭,


    “那如何解前港建築全為水泥所築…”


    …


    從朱文煥彈劾承宗開始,朝堂上不到十分鍾就失去了秩序,大小官員紛紛跳了出來,互相揭短百般辯護攻訐不已。朝堂上隻見一片口沫紛飛,一眾進士出身的朝官們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當真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沒有刀劍的對決。


    其間的一言一句,可能就要影響到以後的仕途晉升。此時的一詞一行,可能就要重整黨派的劃分,其間拉鋸對攻罪名羅列,動輒就要讓人革職奪襲下獄流放,就更是血肉橫飛。比起戰場的箭矢漫天槍炮如林,這又是另外一種殘酷,非有勇有謀大智慧者不能勝。


    大淩河一戰亦勝亦敗,雖然關寧軍軍潰了,但孔有德又斬了幾千韃子,實在是個說不清的局麵。要是沒有孔有德這一擊,孫承宗一派人早被革職回家了。但如今搞出這麽個不勝不敗的局麵來,爭奪功勞脫卸責任的事情就說不清了。


    “無錦州兵馬死戰在先,孔有德部如何能僥幸克敵。”


    “吳襄一擊即潰,祖大壽投降女真龜縮不出,倒是哪裏有死戰在先?”


    “血口噴人!祖總兵戰死於三屯營,豈是投降叛國之人!”


    一幫進士都是天下英才,反應之快辯術之佳令常人瞠目結舌。加上是團隊作戰,各種說辭早有預謀計劃,各種防衛措施早作了準備,其集體布局之下,更讓這場爭鬥充滿了智慧。往往一方剛占了上風,另外一方突然抖出一張王牌出來,形勢立即改觀。倘若誰人想乘勝追擊,卻一不小心就被對方把事情由頭繞到皇上身上,讓人就此打住不敢再說。


    朱由檢臉色陰沉的坐在禦座上,任朝臣們各自慷慨,默然不語。吵了一個上午,事情越說越複雜,其中牽涉到崇禎二年毛文龍案,袁崇煥案,崇禎元年錢益謙案,三朝會典案,甚至天啟年移宮案,萬曆年紅丸案種種種種也夾雜進來,越發理不清楚斷不下去。


    “首輔周延儒,大學士徐光啟一黨借此戰之機把持朝廷,實為閹黨餘孽…”


    “聖上明鑒,東林結黨營私,舞弊…”


    直到太陽升到正中,皇極門中諸位爭得饑腸轆轆,眼看就要退朝吃飯去了,大家也沒爭出個結果。


    孫承宗和孔有德的案子估計一時半會是爭不出個結果了,吵得累了,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起京師附近的事情。根據傳統,這次還是戶部的人站出來哭窮。


    “臣戶部尚書畢自嚴有本奏…文詔節製諸軍月旬,十萬勤王軍集於京畿,所耗餉銀甚多。曹文詔、張宗衡集結於遵化東南,稍進則可取女真三屯營屯糧,如今卻畏敵不前,虛費糧草…太倉庫入不敷出軍餉不足,請發內庫銀補軍資。”


    崇禎聞言愣了愣,問道


    “前番不是催他了麽?”


    沒人回答這句話,崇禎皺起了眉頭,對違令駐留的曹文詔大為不滿,忿忿說道,


    “知道了,加曹文詔太子少保,催他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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