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琮垂淚向林海訴說不敢救駕,林海不知如何應答,許久,歎了一聲:“都是瞎猜。我知道你必有本事自保。”


    賈琮道:“為了自保而自汙,太憋屈我不願意。幫他奪回天下卻要逃去外洋,我更不甘心。”


    林海哼道:“年紀不大口氣不小,如今天下已經亂,你有多少本事?就敢說能力挽狂瀾?”


    賈琮道:“我知道自己的本事。他若是一代英主,我能。偏他不是。想來想去,還是不認他為主的好。”


    林海瞥了他一眼:“你想認誰為主。”


    賈琮搖搖頭,借機拿眼睛往打架的兩個人並圍觀的兩個人那邊掃了一眼道:“這會子還不知道。故此我不留在京城,躲去南邊那個蠻荒小島。那兒清靜,人少事兒少,我也好潛心念書習武。多年後,諸王的品行、眼界、能耐漸漸都能顯現出來,他們所依仗的謀士將領也大都清晰,那時候再定。先生,帝王家最實在的一句話便是成王敗寇。太上皇先朝他的兄弟下手,不想技不如人反被打敗,輸得不冤枉。”


    林海又思忖半日,問道:“你有多少把握他在那兒?”


    賈琮道:“一點都沒有,純屬瞎猜。”


    林海默然半日,又問:“依你看,縱救出他來,天下唯有廬王會收留他?”


    “除了廬王,還有哪位王爺需要一個當過皇帝的爹呢?又有哪位將軍、大人敢收留一個無故失位的太上皇?一不留神泄漏出去就是天下共伐。”


    林海冷笑道:“天下共伐真天子?”


    賈琮道:“天下共伐某位大人使人假扮的假皇帝。見過太上皇真容的尋常百姓士兵有幾個?這些人到時候會信誰的話?是相信十萬八千裏以外的敵國首領,還是自家王爺將軍?是信某一家之言,還是天下諸王之言?先生,人多嗓門大。當諸王都說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


    林海又怔了。


    賈琮歎道:“若我把他救出來,讓他假裝自己是個尋常百姓,種地經商過此一生,先生覺得他會肯麽?還是會一廂情願的跑去找陳王魯王等?他去了陳國魯王能活幾天?”


    良久,林海苦笑道:“如此看來,他竟沒有生路了。”


    賈琮道:“其實他從坐上皇位那一刻起就沒多少生路了。縱然不被王爺們推下來,也得把自己累死。先生,他的本事不足以扛下江山,除非燕王幫他一起扛。而依著他的性子,疑心燕王是遲早的事。從前我在廟裏看到過一副對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有多少肚量吃多少飯。肚量不足非要吃許多,會撐死的。”


    林海才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搖了搖頭。


    “先生且想,早些年他疑心燕王的時候,你可有寒心過。”


    林海脫口而出:“燕王也委實反了。”


    賈琮皺眉道:“堂堂大儒得講道理啊!凡事都有個因果不是?他疑心我我可以跑,燕王得了他的疑心跑的了麽?不反則死。燕王根本是讓他逼反的好吧。”過了片刻忍不住加了一句,“您老心裏一清二楚,就別自己替自己找借口了。找的借口您自己都不說服不了。”


    林海讓他噎得一個字說不出來,幹瞪了半日的眼。賈琮委屈的瞧了他會子,垂頭不語。林海又歎了一聲,喊他起來。賈琮一骨碌爬起來,比方才的楊二伯還利索,上前攀著林海的胳膊嘿嘿直笑。


    又過了會子,那二人終於停下來,原來楊二伯的巴掌已經捏住了那人的脖子。賈琮定睛一瞧,笑了:“是你啊。”楊二伯的對手正是起.點。“難怪先生眨眼就不見了,是不是你幫忙的?”


    起.點沒好氣道:“林大人那會子就閃在貨郎攤子後頭,你竟棒槌似的一徑往前跑,還引得一群人都跟錯了地方。”


    賈琮搔了搔頭:“我總想著他老人家氣在火頭上……當見路就跑才對。怎麽還有精神躲閃?我們又不是追兵。”


    起.點道:“他是跑累了,蹲下去喘口氣。”


    …………賈琮窘了半日,瞧著楊嵩嘿嘿傻笑。楊嵩啼笑皆非,向他二伯道:“自己人。”


    楊二伯這才放開手,誇讚道:“小丫頭好本事!”


    起.點彎腰行禮:“見過楊老前輩。”


    楊二伯點點頭:“這個小丫頭什麽來頭?”


    賈琮道:“這位陳四娘本我們是雇來的保鏢,因見她功夫實在高,正琢磨著能不能挖牆角撬過來。”


    楊二伯打量了起.點片刻道:“年歲輕輕委實不錯。”


    賈琮道:“楊二伯若有功夫,咱們一起回客棧吃飯去?”


    楊二伯嫌棄道:“客棧有什麽好吃的!走走上我家吃去!”


    賈琮扭頭去看林海,林海想了想:“也好。先使人回去說一聲。”


    起.點道:“自打楊老前輩過來,聽他說了會子話覺得可信,我已出去托了個人給客棧那頭送信了。”


    林海讚了她一聲“四角俱全”,便起身向老道士告辭。老道士親送他們出去,那個楊小道士幫著在路口尋了輛馬車,林海起.點楊二伯都坐上去,一徑走了。幾個人在楊二伯家吃了頓地道的當地菜,楊二伯直爽有趣,說了不少風俗笑話,引得林海心情頗好。回客棧時天色已晚,黛玉雖得了消息,沒見著人總是著急的,不禁埋怨了半日。


    楊嵩因問道:“你先前為何說起.點的名字是陳四娘?”


    賈琮道:“我雖學了點子武,全然看不清他二人打架,偏那老道士能看清。恐怕他是誰家的探子,不敢說實話。再說,陳四娘這個名字也沒錯,女子閨名不便隨意說出去。”


    楊嵩笑道:“太謹慎了些。那位是真明道長,在天寧觀修行多年,我年幼時他便在了。”


    賈琮道:“終歸被人綁架了一回,膽兒小了些。”


    林黛玉念了一聲佛:“王五竟治了你這膽大包天的性子,也算行了件善事。”


    念及楊嵩許久不回家,林海特命多呆幾日。楊嵩卻呆不住,因為楊二伯時常想哄他進花樓。遂反倒催促快走。


    這一日眾人起身南下,賈琮去向謝鯨辭了行,城外的兵卒拔營起寨穿城而過。到了南昌城南門口,有楊二伯背了個包袱叼著個旱煙袋坐著跟守門人閑聊,見他侄兒領頭引著一群人過來,便站起來迎著他們。


    楊嵩等人忙下了馬,問他可還有事。楊二伯道:“橫豎眼下該收的都收了該藏的都藏了,我也無事,跟你們一道走走。”


    楊嵩一愣:“您老……跟我們一道去?”


    楊二伯點頭道:“恐怕你小子糊弄我,我得去盯著你。”


    賈琮等人忍不住悶笑起來。楊嵩滿麵尷尬低聲道:“二伯,別鬧了。”


    楊二伯道:“誰鬧了,我就是信不過你!我要跟著去!”乃吼道,“林老弟——林老弟——”


    林海從馬車裏鑽了出來:“楊老哥!”


    “我同你們一道去行麽?”他指著楊嵩道,“我恐怕這小子不好生學,我在旁盯著要好些。”


    林海笑道:“老哥既肯去,自然是好的。”


    有這樣的高手跟著,賈琮自然巴不得:“很是很是!我們實在都管不著楊大哥,沒有您老他還不定如何耍奸躲懶呢。”因命後頭帶兩匹馬的兄弟給了他一匹。


    楊二伯擺手道:“不用馬。馬還沒我快呢。”


    賈琮道:“楊二伯,您一個長輩走路、我們晚輩騎馬,沒有這樣的規矩。”


    林海也勸道:“老哥還是騎馬的好。”


    楊二伯無奈,嘀嘀咕咕了半日磨蹭上馬。楊嵩急的瞪眼,隻沒人搭理他。領頭的程馳一聲號令,上千人浩浩蕩蕩出城去了。


    因須得先去見王子騰,他們一路向南而行,當真經過了井岡山下的吉安。因為好奇,賈琮向人打探山大王情形。


    客棧老板竟伸出大拇指來,讚道:“這井岡山上的萬大王當真是水泊梁山一脈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凡有貪官汙吏並為富不仁的土財主,他們皆興兵攻打,散其家財給四周的窮苦人家。”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這招本是小爺預備來日使的,怎麽他先用上了?又問:“以前我聽說這山上的大王姓徐的?”


    老板蔑然道:“那個小崽子早死了。”


    賈琮奇道:“瞧你的意思,倒是不怎麽瞧得上這個徐大王?他老子從前不是你們這兒的大官麽?”


    老板呸了一聲:“徐宏那狗官!他在的時候整個江西的地皮讓他刮了三十寸!聽往來客官說,那頭的廣東稅賦隻得我們的十之二三,其餘稅錢皆是進了徐宏他自己的錢袋子!我們日日焚香拜佛詛咒徐家斷子絕孫!”


    “原來如此。”賈琮連連點頭。因回到屋裏去向林海並眾人一一說了,又問楊二伯可是如此。


    楊二伯搖頭道:“徐大人在的那些年實在稅重,好在我們家本是做綠林買賣的,那點子錢不在話下。尋常老實本分討生活的百姓過的艱難。這一節倒是謝大人來了好些。”


    林海道:“這麽說謝鯨不曾往下頭添稅了?”


    楊二伯哼道:“他何曾幹淨?無非比徐宏好些罷了。”林海點點頭。


    黛玉道:“既這麽著,若有人想收徐家的兵馬倒是不難,安了民心慢慢收。徐家子弟驕縱慣了,未必吃的了當土匪的苦。”


    賈維斯道:“官兵不愁糧,土匪須得去搶糧或是買糧。如此一來,民心倒是比當官兵時更要緊些。”


    林海歎道:“當土匪時民心比當官兵時要緊。何其荒唐!”


    賈琮道:“幺兒哥哥這話倒是真的。有句話叫做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吃皇糧的也是一樣。既無軍規約束,誰還理老百姓死活呢?”


    眾人又慨歎一番,回屋睡去了。


    次日起來正要繼續趕路,林海遲疑了片刻,拎著賈琮問:“你當真知道太上皇可在這山上不在?”


    賈琮苦笑道:“姑父,我是如何推想的已同您說過無數回了!純屬瞎猜!縱然真的讓我猜著了,這麽點子人也不夠啊!得回嶺南請王家叔父調大軍過來,還得讓謝鯨給他發個公文,請他協助越省剿匪。換了你是燕王會不會重兵把守?”


    林海又思忖了半日,小輩兒都屏氣凝神不敢說話。唯有楊二伯喊道:“林老弟還愣什麽呢?包袱都收拾好了錢也給了還不走?還得去跟程小子碰頭。”林海無奈,隻得上了馬車。


    才出城門與程馳會和,沿著官道往南走了不過一個時辰,前頭忽有一張方桌擺在道路正中央,桌上擱著一把大茶壺並四隻粗茶碗,桌旁放了四張長條凳一個茶爐子,爐子上有銅水壺,水壺在冒著熱氣。東麵已坐了一人,身穿儒生袍,峨冠博帶,搖著一把折扇。


    賈琮最不怕造口業,張嘴就說:“這個逼裝的我給五十分!大冷天的也不怕惹了風寒。”楊二伯耳朵比年輕人還靈光,聽得清楚,哈哈笑起來。


    到了儒生跟前,賈維斯先跳下馬問道:“這位先生攔在道路正中,是打劫的還是討錢的?”楊二伯又笑。


    賈琮特靠近他的馬嘀咕道:“聽見沒?這就是公認的老實人賈維斯,嘴比我還毒些。”


    那儒生擺了擺扇子:“俗話說,見高人不能交臂而過。聽聞林大人並二位賈先生路過本地,特請喝碗茶解解渴。”


    賈琮道:“極無誠心。一則你也沒問問我們渴不渴,萬一不渴呢?再有,若是有心請我們喝茶,當搭個茶棚子才是。這般冷的天兒坐在風口上,滾燙的茶立時也涼了。”


    那儒生略怔了怔,旋即撫掌:“賈先生言之有理。”乃拍了兩下手掌。


    路旁的茅草屋中旋即冒出來幾十個小夥子,有的拿著錘子斧頭,有的扛著綠油油的毛竹、有的抬著竹籬笆,竟當場搭起茶棚子來!這幫人顯見是熟練工,不多時便搭好了,又搬來許多稻草鋪在屋頂,還抗來一扇竹門給安上!最後出來兩位女子,身段婀娜,都穿著尋常的藍花布衣,每人手裏捧著一塊藍花布,想是門簾窗簾。這下好了。本來是一張桌子攔住去路,眨眼變成一間屋子攔住去路。那個儒生一直在裏頭坐著,紋絲不動!


    賈琮忍不住改口道:“這個裝逼完全是古龍風格,已經可以給滿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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