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林海等人在井岡山下遇上一攔路儒生,於道路正中間現搭了一座茶棚子。待簾子安置妥當,有女子打起門簾來,那儒生推門而出,來到林海等人跟前一躬到地:“請林大人並二位賈先生喝杯野茶解渴。”


    賈維斯還沒說話,賈琮先拍手笑道:“好好玩!這位先生你有興趣開遊樂場麽?”


    儒生怔了怔:“何為開遊樂場?”


    賈琮跳下馬來道:“就是建一個院子,院子裏有許多可供小孩子玩兒的東西。什麽木馬啦秋千架子啦翹翹板啦,隻玩兒,不念書不習武!”他指著茶棚子道,“給孩子們些小些的材料,讓他們搭這樣的屋子玩,指定有趣!”


    那儒生含笑道:“晚生誌不在此,隻怕不能。”


    賈琮撇撇嘴:“沒勁。多好玩啊。”因扭頭去看林海。


    林海早已從馬車裏出來,皺眉道:“這頓茶不喝仿佛是走不過去了。”


    儒生又作揖:“林大人請。”


    賈琮在旁攛掇道:“姑父,很好玩啊!”


    林海瞪了他一眼,領頭走了過去,賈琮賈維斯楊嵩三人跟著,那儒生緊走幾步在前引路。


    到了茶棚子裏頭,見那棚子竟然有三麵窗戶!還都撩開了窗簾,光線明亮。賈琮嘖嘖兩聲,讚說“好精細。”幾個人便坐下,楊嵩立在林海身後。竹影悠然,青煙嫋嫋。那儒生含笑親手烹茶,姿態優雅。雖是野茶,倒也極香。賈琮心中暗想,這個大概就是後世的井岡雲霧茶。


    四個人喝了會子茶,那儒生乃道:“晚生今日冒昧並無惡意,隻想請教諸位先生天下大勢。”


    林海才欲說話,賈琮朝他使了個眼色,搶著說:“我先生是位寡言君子,我師兄愈發悶葫蘆,我最呱噪,先生不嫌棄我年歲小吧?”


    儒生微笑道:“久仰琮三爺大名,晚生洗耳恭聽。”


    賈琮道:“天下大勢就是,不知道。”


    儒生淡然挑了挑眉頭。


    “諸事不明、變數太多、下任何斷言都未時過早。”賈琮道,“農人插下一行秧,細細觀察每一株,大略能瞧出哪一株長勢最好能結出好稻子來;然而一片秧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縱是耕了一輩子田的老農也難以過早定論。二十多位王爺有二十多種可能,每位都有許多兒子孫子,就變成了上百種可能。先生若是想要擇主,我送先生一個字:等。”


    那儒生眯起眼睛看了賈琮半日,忽然道:“想必要等許久,在下同琮三爺一道等可好?”


    賈琮道:“不好。咱們還是各等各的吧,道不同不相為謀。”


    儒生含笑道:“琮三爺如何知道道不同呢?”


    賈琮道:“將桌子、茶棚子阻在道路正中間,逼著我們同你喝茶;顯見你是個目地型的人。你看上了一位主公便是一生一世,他死了便扶持他的兒子。我不同。若不是人多,我一定會從你的桌子旁邊繞過去,繞不過去換條路,隻有這一條路我就不去嶺南改去別處。我若看上劉備,他死了他兒子無能我就改投司馬懿。”


    儒生道:“隻怕林大人不會準許。”


    賈琮撇嘴道:“我會哄他。我哄老人家的本事一流。”惹得林海瞪了他一眼。


    儒生道:“聽說琮三爺不忠有情,倘或你教導劉禪長大呢?”


    賈琮道:“我教導出來的孩子會那麽勤快想去當皇帝麽?劉備不止一個兒子。”


    儒生怔了怔,半晌才含笑道:“我還以為琮三爺會說,你會遠離奪嫡之爭。”


    賈琮道:“不會。我會幫著劉備一錘定音。”


    儒生麵色一變。


    賈琮接著說:“哪家王爺江山還沒開始打呢,下頭的兒孫們先內鬥了起來,基本可以退出天下爭奪了。”


    儒生愕然。半晌苦笑道:“琮三爺認識我?”


    賈琮搖頭:“不認識。但我早已猜出井岡山上的萬大王是誰的人,能在此處攔我們的必是他的人。而他自己不會幹這麽中二裝逼的事,想來是他兒孫幹的。”乃瞥了儒生一眼,“很幼稚。先生年歲也不小了,你是當真覺得這麽玩一通能引得我們哥倆並林姑父對他起興趣?”


    儒生道:“我本有許多話想同三位說,我家主公的心思。”


    賈琮道:“不必說了,我們不想聽。這位先生,若論口舌如簧,你很難比得上我。我說服你還差不多,你想說服我怕是沒門兒。”


    儒生道:“我主公有意向他父親提議出兵海外。”


    賈琮道:“他父親比他清楚、明智的多,要考量的事情也多的多。你主還是先學習吧。”


    儒生略一皺眉,半晌又說:“琮三爺以為當今天下四分五裂的可好?”


    賈琮道:“同是一夥兵卒,在徐宏手下做官兵可以肆無忌憚欺淩百姓,在萬彰手下當土匪卻深得百姓擁護。”


    儒生道:“可見徐賊乃江西大患……”


    賈琮擺手道:“我不想再跟你繞圈子。一句話,我反對攘外必先安內。”


    儒生大驚:“先生何以知之?”


    “合有合的好處、分有分的好處。先帝晚年昏庸,縱容老臣肆意妄為,遭殃的百姓不止江西一省。今諸王割據,對百姓有個極大的好處,就是優勢競爭。”


    儒生道:“請教何為優勢競爭?”


    賈琮笑道:“天下一統最大的壞處就是四海一樣。在山東交多少稅,去了湖北還是得交那麽多稅。今後可不一樣了。吳楚相鄰。倘若吳國的稅比楚國少,楚國人就會遷移去吳國。那麽楚國人口就會自然減少,逼迫楚王也減稅,楚國百姓的日子便好過了。同樣,商人在吳國交的稅少,便會多去吳國做生意,吳國則商貿繁盛,吳王收到的稅準保比從前還多些。還有人才。在吳國不得重用的人才可以去楚國求官。不像從前,天子不喜歡的人才便一輩子出不了頭。”


    儒生又愣了。


    賈琮拍手道:“方才我說什麽來著?你被我說服還差不多。你是不是想說,倘若先天下一統,捏成一個拳頭去跟西洋人打仗,勝算大些?”


    儒生點頭:“不錯。賈先生請看,我方才搭建這座茶棚,隻片刻便好。蓋因工匠各有其能、各盡其職、同心協力之故。”


    賈琮道:“但這隻是一座茶棚。我若要建十萬間茶棚呢?有你挑選培訓這些人的功夫,我隻需將銅錢往案頭一擱就行。”


    儒生微笑道:“那十萬間茶棚未必有我這一間建的好。”


    賈琮道:“你這一間茶棚隻給屋裏四個人喝茶,喝完就得拆了。而十萬間茶棚可以給許多人喝許多次茶。能供人喝茶的茶棚就是好茶棚。至於風雅不風雅,於行路之人而言並不是那麽要緊的。一座茶棚搭建得再好,也隻是一座而已。”


    儒生怔了半日,苦笑道:“琮三爺果然是天人,見多識廣,吾所不如也。隻是這般諸王割據也必有壞處。”


    “有啊。”賈琮道,“很多。內耗一定會有,資源分散、互相扯後腿之類的。隻是,眼下已、經、割據了。而時不我待,咱們沒空安內。等你安完了內,外人就把我們當外攘了。”


    儒生皺眉道:“西洋諸國不是隻有我朝一兩個省那麽大麽?一時半刻哪有那麽多人口?”


    賈琮道:“那是從前。如今他們已經在打下來的土地上遷移人口、鼓勵生育。再有,他們可以逼迫被他們占領的那些國家的子民來替他們打仗。當年金兵南下攻宋之時,許多兵卒不久之前還是宋朝子民。”清兵入關的漢軍旗和日本侵華的朝鮮兵小爺就不說了。


    儒生立時張嘴才說了半個字,猛的咽下去了,搖頭道:“隻怕說不過賈先生,還是不說了。”


    賈琮道:“橫豎我不會幫著哪位王爺的兒子奪嫡。請你主公先死了這份心。他若不服他大哥,可以自己請纓出海,借他父親的兵馬打下一片疆土來,那地方就是他的了。來日不論他大哥能不能在國內一統河山,他都用不著跟向他大哥三拜九叩。”


    儒生眼中迸射出兩道光來,嘴角依然含笑:“賈先生怎知我主並非世子?”


    賈琮道:“我見過你們世子,頗為沉穩,不會幹這麽無厘頭的事兒。再說,這般刀走偏鋒的風格分明是想惹得我們爺仨注意。世子已經是世子了,犯不上再惹人的眼。”


    儒生默然半日,歎道:“是了。賈先生的能耐高於令兄,並無心爭奪榮國府。”


    “無能者才內鬥,好男兒誌在四方。”賈琮興致勃勃揮了揮手,“不想給大哥三拜九叩的小兒子們和庶子們,打出去!世界很大,很大很大很大!誰打下來是誰的!”


    儒生眉頭不禁動了動,半晌才苦笑道:“還是說不過三爺。”因瞧著林海道,“先前三爺為何不讓林大人同晚生理論?”


    賈琮道:“我姑父是個長輩,這種時候自然是晚輩衝鋒在前的好。萬一我說錯了什麽,他還可以出來替我彌補一下。”說著做了個鬼臉兒。


    林海捋了捋胡須笑道:“琮兒說的極好。”


    儒生又歎了一聲:“終究白忙一場。”


    林海道:“故此,你們也是從井岡山上下來的?”


    儒生點點頭:“已經等候諸位多時了。”


    賈琮瞧著林海撇嘴道:“姑父,你就是個唐僧。一路的妖精都想抓你!怎麽就沒個女妖精呢?”


    林海啼笑皆非:“胡說!”乃思忖片刻,向儒生問道,“請問這位先生……”


    賈琮又插嘴:“你們山上有美女麽?”


    “琮兒!”林海不悅的喊了一聲。


    “您老別問人家不方便回答的傻問題。”賈琮使了個眼色,“許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又看了看那儒生,“對我們雙方都好。您說呢,先生?我就不問您貴姓了。”


    儒生低頭輕歎,道:“賈先生說的是。”因站起來深施一禮,“打擾了。”


    賈琮等人也站起來回禮,儒生親自打起門簾,林海躊躇片刻,望天長歎,楊嵩扶著他走了出去。賈琮賈維斯都同那儒生拱了拱手,跟著出去。旋即聽見裏頭三聲擊掌,方才那群人又從路旁的茅草屋出來,仿佛是電影倒放似的,迅速拆光了茶棚,甚至捧走了茶壺搬走了桌子。不多時便隻餘下那儒生一人。


    林海上車,賈琮等人上馬,儒生立在路旁拱手而立,一行人越過他走了。


    沒走多久,賈琮從馬上跳下來鑽進林海的馬車。果然老頭兒在生悶氣,黛玉在旁安慰。見他進來忙問:“方才怎麽回事?”


    賈琮道:“姑父想問人家司徒硠在不是井岡山上,我死活攔著沒讓問。您老實在是放不下他,不如賣了老臉,求楊二伯與起.點一道走一趟吧。他兩本事高強,想來無事。”


    林海鬱鬱不言。


    黛玉皺眉又問:“怎麽回事!”


    賈琮便將方才之事說了,哼道:“也不知道司徒磐的哪個兒子這麽著急。我本是裝逼世家出身的,最愛玩信口雌黃、虛張聲勢這一套,他竟玩到我頭上來了!簡直是在關公門前耍大刀。”乃向林海一努嘴,“老頭子想打探太上皇,我堵了他好幾次話不讓他說。”


    黛玉道:“爹,真的?”


    林海擺手道:“我老了,你們覺得不妥就不妥吧。”


    賈琮委屈道:“您老講點道理成麽?你問了,他若說在呢?咱們想救也不能救了。”


    林海道:“我不過是想試探一聲罷了。你們都說此處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哪裏能救得了人?”


    賈琮道:“方才幺兒哥哥偷偷往那個儒生身上撒了種藥末子,那個是我們從義忠親王餘部手中弄來的。若有好點的狗,可以循著氣味找到他。可惜旺財在京中沒帶來。”林海瞧了他一眼。他接著說,“楊大哥告訴我,茶棚子裏的那兩個女子俱是機靈的,眼珠子悄悄的轉。幸而眾人皆說賈維斯老實,她們留神我與楊大哥多些,幺兒哥哥趁她們不備嘿嘿……”


    黛玉忍俊不禁。過了會子她又蹙起眉頭來瞥了賈琮一眼,仿佛不甚讚成。


    賈琮道:“隻是,姑父,咱們說好了。若不在便罷了,若在、救不出來也罷了。若在、救出來了,隻算替你們了斷君臣之義,後頭便不再虧欠於他。”


    林海默然。林黛玉賈琮二人俱不做聲,隻在旁悶悶的陪著。


    許久,林海咬牙道:“罷了,我知道你們想的。如能救他出囹圄,我便了卻這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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