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豐指方雄有心造反,袁家兩口子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尋常百姓而言何嚐想過“造反”二字?造反是要殺頭的。賈琮竟沒想通這一節,忙問怎麽回事。


    劉豐道:“此計約莫從十年前就開始了。”他問袁大嬸,“敢問令郎多大?”


    袁大嬸道:“今年九歲。”


    “那就是至少九年前開始的。”劉豐道,“那時候天下尚未分封,而郭老爺的媳婦產下一子。郭三水著急將他主公的親孫子與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調換,顯見仍是為了留住一條骨血。九年前,義忠親王之事塵埃早已落定,天下太平。聖人與賢王兄弟相親相愛、等著老聖人駕崩好接手朝政和兵權。除去造反,還有什麽能讓這老頭做好了滿門皆死的準備?他身在劍南,最容易與他合謀造反的,便是劍南節度使方雄。”


    賈琮道:“這個很明白。”


    劉豐道:“不想數年後風雲突變,天下成了如今這模樣,方雄還與六王爺聯手了。若是謀反無望,郭三水豈非應該設法把郭樞的親孫子接回家來教養麽?怎麽還丟在袁家呢?分明袁大嬸知道兒子被人換了、不是親生的,想必平素對他也不大好。”袁大嬸垂了頭。


    賈琮興致勃勃接著說:“除非是那位造反的將軍依然沒放下反心、依然與他有聯絡,隻怕也少不了郭三水的挑撥。袁大叔,你與郭老爺熟絡麽?”


    袁大叔忙說:“我哪裏會與郭老爺熟!”


    賈琮眨著眼道:“那你怎麽會想到你兒子長得像他?”


    “有個閑漢說的。我細細一想,委實像。”


    “這個閑漢八成是郭老太爺打發來提醒你的。”賈琮道,“好引出後來一串事兒來。嘖嘖,我方才還說他棒槌似的!哪裏有這麽巧的棒槌。”


    劉豐道:“他既是在這個點兒上著急將郭袁兩家換孫子的事兒傳出去,大約那位快要造反了。隻是,郭家拿什麽入夥呢?”


    賈琮摸了摸腦袋:“不論如何,袁大叔,你們倆先去把兒子要回來吧。你們家和此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別惹上這些王爺啊節度使的。”


    袁大叔愣了半日,說:“我老袁是個粗人,想不明白。郭老太爺弄這一大通子想做什麽?讓旁人知道他孫子換給了我家、我兒子換給了他家?既是偷偷換的,我媳婦也沒敢說,不做聲不是更好?”


    “對啊!”賈琮看著眾人,“他這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難道搞錯了?”


    “不會錯的。郭三水自盡,顯見是怕被我們察覺到什麽。”劉豐道:“此事的原委得問紈絝郭老爺。”


    幾個人遂與袁家兩口子一道去了郭家。等了半日,有下人慢悠悠的出來請他們進去,這回可算進了正廳。又等了半日,郭老爺笑嗬嗬從裏頭迎出來,張望一眼道:“什麽風把這麽多人吹來了?”


    賈琮劈頭就告訴他:“郭三水老爺子已去,郭先生打發人去收屍吧。”


    郭老爺渾身一動,半晌才說:“老人家昨晚出去便沒回來。”


    袁大叔看看他又看看賈敘,上前行了個禮道:“郭老爺,我來接回我兒子。”


    賈琮在旁多嘴:“袁大叔,要不要謝謝他們家教養你兒子啊~~念書啊、習武啊。”


    袁大叔道:“不謝他!是他們偷了我兒子,憑什麽還謝他們?”


    郭老爺手指朝上劃了個圈子道:“老袁,這些家私本該是你的。”


    袁大叔指著賈琮:“賈少爺已說過了,我跟你沒換過,隻有兒子換了!”


    賈琮道:“我們隻不明白,孩子已經換了,一直裝下去多好,何必多此一舉?還帶人家去看一個空墳。郭樞先生並沒有葬在劍南。”郭老爺站了起來。賈琮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舉義有風險,造反需謹慎。”


    劉豐輕歎一聲:“郭樞先生讓你們藏到此處,便是為了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何須又攪和進那些事?”


    郭老爺又怔了半日,賈琮揮了揮手:“我們都知道了。未算勝、先算敗。你們恐怕大事不成先留後路,可以把自家的孩子藏出去;讓別人的兒子替你兒子死算怎麽回事?”郭老爺麵色難看了幾分。賈琮便將他們所猜說了一回,問道,“哪些不對?”


    郭老爺苦笑道:“都對。怎麽會遇上了你們的?”乃看著袁大叔道,“我兒可否暫留你們家?”袁大叔有些遲疑。這孩子是自家打小養大的。如今他親爹要造反,仿佛又舍不得讓他回來送死。


    賈琮咳嗽兩聲,問道:“郭先生,我好奇啊,不鬧出換孩子這事兒也沒人疑心袁家的那個是你兒子啊!”


    郭老爺也咳嗽兩聲道:“且不說那孩子像模樣我。平素我愛個風流,在外頭遺情不少……”


    “……”賈琮呆了呆,“難怪你必須不能是郭樞的兒子,拔出蘿卜帶出泥。隻是你的孩子又不姓郭,無非是替別人家生孩子,有什麽用。”


    郭老爺微笑道:“都姓郭。這鎮上、還有臨近幾個村中姓郭的皆不少。我睡過的婆家不姓郭的女人都沒養我的孩子。”


    賈琮乃端詳了他幾眼:“我曾經以為我家珍大哥哥是天下最無恥的人,我錯了。”


    陳瑞錦忽然從後頭款款走出來,抬手劈了郭老爺兩個耳光,又無事人一般走回到賈琮身後。賈琮鼓掌。


    郭老爺麵色略紅了紅,自若道:“我行此事多風險,能多留幾條根總是好的。萬一成了,他們個個都有好日子過。”


    賈琮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如今的日子不是挺好的?高興就睡幾個大姑娘小媳婦,不高興關起門來花錢玩。縱然想一展才學,離開蜀國去隔壁的楚國也可以啊。楚王總跟你老子沒仇,縱然有仇也不知道你是郭樞的兒子。”


    郭老爺道:“蜀王與我有滅門之仇。”


    賈琮一愣:“你們藏在這裏也能查出來?此事連太上皇都沒查到。”


    “我老子還在時說的。若有一日他死於非命,定是老六所為。”


    “他沒讓你們不要報仇麽?”


    “說了。”郭老爺道,“知仇不報,不為人子。”


    賈琮“且”了一聲:“生兒不養,不為人父。”


    郭老爺默然片刻道:“自古孝義不兩全。我挑選來遺種的人家都還殷實,家主老實,又助了他們母親些錢財……”話音未落,陳瑞錦又送了他兩個耳刮子。


    賈琮站起來道:“袁大叔,快把你兒子接走!這人無恥出了新境界,遲了恐怕教壞你兒子。”


    郭老爺道:“孩子不能給你們。”


    賈琮道:“我們搜出來直接帶走。”


    郭老爺抬頭看門外道:“他……已經送走了。”


    袁大叔急了,一把拽住賈敘:“賈先生!我兒子呢?”賈敘搖頭示意不知。


    袁大叔呆了片刻,忽然衝上前抓住郭老爺抬胳膊就揍。這漢子雖不曾習武,打小就會打架,拳頭硬且無章,咚咚咚就是好幾拳。賈琮使勁兒在旁邊加油:“揍他揍他!揍成豬頭!”


    郭老爺扛了幾下,抬手捏住袁大叔的手腕子:“十下,算我欠你的。”袁大叔掄起另一支胳膊,又被他捏住,乃一壁使勁兒往外抽胳膊一壁扭頭看賈敘。郭老爺猛的一放手,袁大叔收不住力氣,蹬蹬蹬外後退了幾步。郭老爺笑眯眯瞧了眾人兩眼,忽然剁了兩下腳,耳聽“嘎嘣”一聲,他自己座位下一空,連人帶椅子直掉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郭老爺跺腳時,陳瑞錦與賈敘抓起賈琮劉豐丟出門去。“嗖嗖”“咚咚”四聲,他二人才剛砸在門口,兩位高手已拎著袁家兩口子破窗而出。郭家廳堂的門口霎時垂下了鐵網,裏頭一陣“嗖”“啪”聲,像是箭矢。若非賈敘他們早有準備,這會子六個人都得變成刺蝟。


    賈琮懵了會子,爬起來揉了揉脖子,問道:“五叔,你們怎麽知道有機關的?”


    “不知道。”賈敘道,“隻是他們家既然有一處機關,保不齊有第二處。再有,他們費了偌大的力氣想讓人誤以為養在袁家的孩子不是郭家的血脈,讓你上來就**的拆穿了。他又告訴你他還在別處留了孩子,顯見是沒預備讓咱們活著離開。郭家人少。既是不能以人數取勝,當有機關。”


    賈琮皺眉:“麻煩,他暗我明。”乃喊道,“有能做主的嗎?出來一個吧。有事還是要商量的嘛。”沒人搭理他。


    劉豐負手大聲道:“郭先生,令尊大人弄錯了。你們家的仇人不是蜀王。可笑郭三水費了數十年的心力替主報仇,卻報錯了人。”仍舊沒有人發聲。劉豐轉身道,“罷了,橫豎不關我們的事,走吧。”


    他一走,賈琮等人自然跟著走。袁大嬸猶豫了會子,大著膽子問道:“先生,我兒子……”


    劉豐道:“大約在成都。”


    幾個人一路出了郭家大門並無攔阻,賈琮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道:“居然就這麽出來了!還以為要三步一險呢。”賈敘含笑看了劉豐一眼。


    袁大嬸又問:“各位先生,我兒子……”


    劉豐道:“大嬸莫急,令郎與他們還有用,先回去再說。”袁家兩口子互視了半日,袁大叔輕歎一聲。


    幾個人暫回袁家,那個九歲的男孩正呆坐在院中地下,雙目無神,連他老子娘回來了都不曾察覺。陳瑞錦道:“這個孩子莫要慢待了。他老子手上的人可不少,也不弱。”袁大叔再看這孩子,神色複雜,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賈琮等人聚到屋裏,都看著劉豐。劉豐道:“郭家至少有兩處機關。有了這兩處機關,縱然來日造反不成、蜀王要滅他們家的門,藏起一個孫兒來並不難。換孩子沒必要。郭老爺與許多女子有私生子,天知地知他知他姘頭知,尋常朝廷派來抄家的也不會想到去搜羅人家的相好、查問可有私生子。郭家要防的,隻怕不是蜀王。蜀國想造反的武將可以確定,就是方雄。郭家拿去與方雄合夥的資本,隻怕也不是錢財或計謀。”


    賈琮想了想,擊掌道:“是機關之術。”


    劉豐點頭:“機關之術,或是郭三水擅長、或是郭家祖傳的手藝。九年前或更早,劍南節度使方雄與郭家有了往來,意在謀反。郭家為了替郭樞報仇,以此術與方雄合謀——算不上合謀,應該是方雄收的手下吧。如果我是郭三水,我有許多種法子說服方雄與我主的仇人六王爺勾搭到一處去,再伺機複仇。從意圖誤導旁人自行猜出‘郭老爺與袁大叔幼年時曾互換身份、如今兩個孫兒又互換’這個故事來看,郭三水是個擅誘者。當年六王爺與方雄合謀、天下分封時擇了蜀國,保不齊就有他的功勞。”


    他頓了頓,接著說:“如今成都的蜀王府少不得有郭家的手筆。做機關是極不容易的,費時費力不說,還得保密。一旦做成,不論蜀王府防備得何等嚴密,方雄都能遣人輕輕鬆鬆溜進去。這就好辦了。到了想讓蜀王死的時候,刺殺也罷投毒也罷,都容易的緊。”


    賈琮道:“蜀王病死了,世子登位又病死了,托孤方雄。方雄名正言順把持蜀國,還可以撈個蜀相第二的美名。”


    劉豐點頭道:“隻是,與方雄而言,但凡事成,郭家就留不得了。滅口兩個字,從郭三水與他勾搭開始,就已經掛在了郭家的大門上。那個被換過去的袁家的孩子,若是送走了,隻怕不是送去保護起來,而是送去成都方家為質。郭家知道得太多了。而方雄若要滅郭家,必得除盡了根子去才行——萬一有什麽證據啊圖紙啊流傳出去,燕王楚王晉王等能放過他麽?郭老爺的私生子和換在袁家的這個孩子,他們皆不曾教養,隻怕也不想這門手藝傳下去。”


    賈琮點了點頭:“有理。還有你說殺郭樞的不是蜀王?”


    劉豐笑道:“方才我詐他的,好讓他心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郭樞若說過他們家被殺必是蜀王所為,想是他曾疑心什麽人是蜀王的探子。那個‘什麽人’,有三成可能是他極信任的心腹,七成是他心愛的女子。故此才會又舍不得殺、又舍不得離遠些,終於害了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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