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閏十月, 故此有兩個十月十五。閏月的下元佳節這日與前月一樣, 燈燭滿地紙錢亂舞, 百姓們家家戶戶設下香案供桌候去世之人回家團圓。自打太上王分封到蜀國, 王室還沒死過要緊的人, 故此蜀王府中頗為安生。世子已有書信送來,王後王太後傳看一回,心裏略舒坦了些。


    臨近三更天,陰風驟起,巡邏兵士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蜀王府中有個別致小院,院中隻三間大屋子, 內書房便設在此處。蜀王正在燈下看折子, 忽聽院中“啪嗒”一響,護衛喝到:“誰!”無人應答。


    另一個護衛道:“投石問路,有賊人進來了,快搜。”


    話音未落, 有人哈哈大笑。眾人驚呼“保護王爺”,護衛首領直奔了出去。隻見天上一輪圓月白如霜雪,照得院中亮堂堂的。高樹低牆上立了數十個披麻戴孝的黑衣人。庭院正中央乃一紅衣老婦負手而立。此女又高又胖,雖皺紋不多、少說有個五六十歲。


    護衛首領斷喝:“什麽人擅闖王爺書房!”


    那老婦看了他幾眼:“蜀王在麽?我跟他說件事。”


    首領道:“輪不到你同王爺說話。”


    老婦點頭道:“也罷。請你轉告他,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得人錢財與人消災, 來日他去閻羅殿告狀可別告我們。”


    首領冷笑道:“你們有多少本事,敢說如此大話。”


    老婦道:“我老婆子久居海外, 國中大概沒什麽人記得。告訴了你你也不知道。”


    “既有名頭, 何不通報一聲?”隻見蜀王披衣而出, 立在廊下。


    老婦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蜀王,老婆子有禮了。”


    蜀王打量她幾眼道:“老夫人頭上戴的銀冠孤王仿佛在哪兒見過。”他想了想,“孤王年初到過台灣府,apec紀念廳裏有諸位外洋國主的照片。當中一副是爪哇國主周小蘭坐在會議室裏,頭冠與老夫人這頂頗為相似。”


    老婦詫異道:“蜀王好記性。”乃哂笑道,“堂堂一國王爺,竟在這些穿戴上留心,能有多少心思花在國務裏頭。”她頓了頓,“我叫周大梅。”


    蜀王麵色紋絲不動,拱手道:“原來是長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來我蜀國有何貴幹。”


    周大梅道:“不用提什麽長公主,爪哇是我妹子的,不是我的。我不過賺兩個閑錢使罷了。”


    蜀王皺眉:“周夫人這是?”


    周大梅道:“二十幾年前你老子與劍南節度使方雄裏應外合占據京城,方雄將京中大戶人家的庫房劫掠了個幹淨。偏他二人後來又狗咬狗的鬧崩,你老子將方家的壯年男子殺了個幹淨。本以為留著老弱婦孺早晚能探聽出那筆東西的下落,不想又讓人家逃了。那些東西至今還在方家手裏。”她嗬嗬一笑,“方家可算想通了。大仇不報,留著錢作甚?”


    蜀王冷笑道:“周夫人竟與鼠輩為伍?孤王替周國主不值。”


    周大梅道:“值不值老婆子心中有數。”乃啪啪擊掌兩下。


    四個黑衣人牽著一張網從天而降直罩向書房門口。蜀王府的護衛舉槍欲瞄周大梅,她竟然不見了!蜀王急忙撤身回屋。才剛到案前坐下,忽然雙腿被人從下頭抓住一扯。眾護衛尚未來得及看清出了何事,耳聽“滋溜”“撲通”兩聲,蜀王被拽到地上、椅子也倒下了。原來周大梅竟不知何時藏到了案子底下。


    這老婦單手拎著蜀王的衣領子站了起來,蜀王額頭青筋暴出,被勒得說不出話。護衛們忌憚不敢貿然上前。周大梅大聲道:“大魚已到手,給方易飛發信號,讓她進來接管王府。”


    外頭有人答應“知道了”,旋即煙花聲嗖嗖而起。不多時,四麵驚呼“有鬼”、“鬼兵來了”、“哇啊快跑啊——”犬吠貓叫人仰馬翻好不熱鬧。偏沒聽到槍響。


    霎時有人闖入院中高喊:“王爺!不好了!鬼兵圍府!”


    一個護衛喝到:“哪裏來的鬼兵!你們不是有火.槍麽?”


    那人顫聲道:“火.槍悉數啞了,打不出子彈來!”他這才發覺院牆上立著許多穿孝服的,嚇得“嗷”了一聲轉身就跑。“有鬼啊有鬼啊——”


    周大梅在裏頭喝到:“別動火.槍,不然你們王爺要吃苦了。”乃拎著蜀王大步走到院中笑道,“你們這些小子武藝不錯,因不想驚動你們,故此你們的火.槍我沒動。”


    護衛首領抱拳道:“周夫人,敢問方家給你們多少錢?”


    周大梅哈哈笑道:“我要你們蜀國,給麽?”護衛們大驚。


    蜀王此時已喘上氣了,嘶喊道:“周小蘭想謀我蜀國?她不怕別國群起而攻之?”


    周大梅隨手掏出一塊帕子塞住蜀王之口,道:“自然是先給方家轉一手,我們再從他們家手裏拿。”又從袖中取了根繩子將蜀王捆了個結實。


    不知何處火起,霎時又起了數個火頭,濃煙滾滾。紅色火光中時不時閃出藍熒熒的鬼火,並有鬼叫狼嚎森然四起。蜀王府上下一片驚惶哭喊,太監侍女抱頭逃竄。周大梅打了個呼哨,耳聽“嗖——啪——當啷啷啷”數十聲連成一聲,蜀王府護衛握火.槍之雙手同時被飛蝗石打中,十幾隻火.槍同時落地。黑衣人鬼魅般撲了上來。護衛本來個個武藝高強,偏在這群黑衣人跟前轉瞬落敗。


    周大梅點頭道:“底子還不錯。蜀王給他們,這些帶回椰城去。”黑衣人齊聲應“是”。


    他們遂押著俘虜出院門離去,服侍蜀王的幾個太監侍女戰戰兢兢在屋裏藏著,沒人搭理。


    與此同時,另一群黑衣人也以多打少擒拿了太上王身邊的護衛,首領是另一位穿紅衣的中年女子。她自稱姓郝,乃爪哇國長公主周大梅的師妹。因心情不大好,來給師姐幫忙打架撒氣。


    太上王不驚不懼,端坐炕上套她的話。忽有個黑衣人進屋抱拳道:“郝師叔,我師父說這些武藝不錯的她要,讓帶回國去。蜀國太上王賣給方易飛。”


    “知道了。”郝師叔吩咐道,“把這些人給你們大師伯送去。”


    “師父請師叔過去會合,留兩位師兄弟守著等方家人來驗貨就好。”


    “也罷。”郝師叔轉身點了兩個人,“你們留著。其餘的跟我來。”


    一群人霎時走了個幹淨。太上王身邊也隻剩下太監之類手無縛雞之力的主兒,人家留的兩個人足夠秒殺他們了,遂麵麵相覷不敢輕舉妄動。太上王又笑嗬嗬的想套他二人的話,偏這兩位如鋸嘴的葫蘆一聲不吭。


    過了約莫兩柱香的功夫,門外進來一隊鬼兵渾身閃著鬼火,為首的抱拳道:“是周大俠手下不是?”


    那二人迎了上去:“正是。”


    那鬼兵頭子道:“我們奉大王之命來收貨。”


    那二人驗看了他的腰牌,指著太上王道:“這位就是。交給你們,我們走了。”


    “辛苦二位大俠。”


    兩邊交割完畢後,郝師叔的人快步離開。方家那鬼兵頭子倒還頗知禮數,朝太上王抱了抱拳,命人將屋中閑人悉數轟出去,鎖著老頭兒在裏頭。


    待要關門,太上王閑閑的道:“你們身上的鬼火是怎麽弄上去的?”


    鬼兵頭子隨口答道:“磷石粉罷了。”


    太上王耳聽屋外喧鬧了約摸一個時辰,漸漸安靜。到了四更天,忽然火炮轟鳴,太上王大喜!遠處傳來喊殺聲陣陣,太上王知道,這必是蜀軍反撲。


    果不其然,院中腳步聲起,旋即是一陣槍聲和慘叫聲,其中一聲就在門口。太上王一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而後是打鬥聲。有個男人大喊:“太上王呢?”


    一個太監的聲音似從隔壁傳來:“逆賊將太上王鎖在屋裏了。”


    “廢話,哪間屋子!”


    “這間這間!”


    太上王豎起耳朵。院中依然有人在打鬥,一人大步流星走到自己屋前,哢嗒一聲仿佛是砍掉了門鎖。屋門推開,一位頭戴鋼盔身披鎧甲臉上身上濺滿鮮血的少年將軍走進屋中,抱拳道:“可是太上王麽?”


    太上王含笑道:“正是孤王。”


    少年將軍單膝跪倒:“末將王衛救駕來遲,求太上王恕罪。”


    “哈哈哈哈……”太上王站了起來,看著他點頭道,“孤王早聽說你善戰,果然不……”


    一個“虛”字尚未說出口,王衛驚呼:“太上王小心!”跳起來張開雙手撲住太上王。說時遲那時快,耳畔“砰砰”的兩聲槍響,王衛短短的“啊”了一聲。


    太上王驚呼:“王將軍,你可好?”


    王衛掙紮著從太上王身上爬起滾到旁邊,苦笑道:“末將這是頭一回打仗,略有個疏忽……也不丟人對吧。回頭末將要是死了,您可千萬別告訴旁人,王衛死於……輕敵。”


    太上王眼中不覺掉下淚來,點頭道:“好。”


    此時門口跑進來兩名兵士,連喊“王將軍。”太上王忙驗看王衛背後的傷處。兩顆子彈均打穿了鎧甲,鮮血滲出一片。然都沒打中要害,用不了幾個月便能痊愈。乃命“快些去請大夫。”看著王衛佯怒道:“放心吧,死不了。”


    王衛嘿嘿笑道:“運氣真不賴。”


    方家的鬼兵花了一個多時辰攻占蜀王府,小將王衛卻隻花了不到半個時辰、便率領本部五千人馬將蜀王府奪回。鬼兵逃跑後別的蜀軍才趕到支援,讓太上王一頓臭罵。


    王府實在太亂,直至五更天才發覺蜀王被他們抓走了。太上王當即命三員大將沿途追擊方家餘孽、救回蜀王。王衛因以身替太上王擋槍,回家養傷去了。


    方家的兵馬本為遊擊隊,最擅長躲避。蜀軍直從蜀國追到了雲南、又從雲南追到了大成國境內。蜀軍過於顯眼,驚動了大成守軍,攔著不許他們過去。追擊的蜀將隻得暫駐雲南,命人快馬回朝報信。


    此事不日傳到京城。司徒岑前陣子聽說爪哇與方家勾結抓走了他哥哥已是急得飛天遁地,如今又聽說大成國包庇窩藏那幫賊子,更是忍不得,拍案吼叫要發兵攻打大成。


    賈琮聽說後忙趕到他辦公室道:“水溶又不傻,得罪你作甚?隻怕不明就裏,也保不齊被人欺瞞了。你趕緊派個外交部的人過去交涉。”


    司徒岑道:“我哥哥在方家手裏我不放心,我自己去。”


    賈琮想了想:“也行,帶一支特種兵去。”


    此時已是臘月了,司徒岑顧不得過年,急匆匆領人趕赴大成。


    蜀王離府一個月後,太上王使人快馬召世子回國。蜀國去殖民地須得途徑雲南。雲南素來放他們自由出入,偏這回傳令之人讓雲南官兵攔住了。那信使急道:“大人,這是急信,我們太上王要傳世子回國。”雲南那軍官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才不讓你過去。”信使一愣。


    臨近年關,不知從哪裏冒出流言,說殖民地起了叛亂,世子領兵打仗去了,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事兒傳到王後耳朵裏,王後急的飯都吃不下。


    有個太監去府外打聽消息,回來悄悄稟道:“王後娘娘,那些蝦兵蟹將都開始不安分了。”


    王後惱道:“憑他們如何,有太上王在呢。”


    太監低聲道:“太上王都那麽大歲數了,倘或有個萬一……王爺不在,世子也不在,可不就便宜了他們?”


    “啪!”王後拍案,“他們敢!等王爺回來看他們一個個怎麽死!”


    太監道:“如今各位將軍幾乎都有人拉攏,隻除了王衛將軍。”


    王後神色微動:“他本事極大、還有救駕之功,為何不拉攏?”


    太監嘿嘿笑道:“王將軍在他家大門口貼了張紙,上頭寫著:隻認太上王、王爺、世子三人。”


    王後鬆了口氣:“朝中還有個把忠良。”乃思忖片刻,命賞給王衛一份厚厚的年禮。


    一時那送禮的太監回來了,笑向王後回道:“娘娘,王將軍一件不落收下了。”王後含笑點頭。太監道,“王將軍還說,牢房裏關了個世子的心腹女官、詹事丁大人。聽聞此人乃世間奇才,王爺舍不得殺、讓留著給世子日後使。她在牢裏還要書讀呢。若能放她出來,可以替世子守著文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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