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俱是大人的事不提,最可憐的是初齡受驚,小丫頭自那日後笑容不再,夜裏還時常噩夢哭醒,叫彥琛嗣音心疼壞了。而眾人卻說,初齡這樣小的孩子本不該懂得生死,即便那日瞧見也不至於受驚如是,不由得猜測,難不成小公主的心性已非同齡的孩子能比?


    看著女兒難受,嗣音備受煎熬,亦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就怕初齡心裏留下陰影,更是因為她太小什麽也問不出來,更怕她憋在心裏。彥琛跟著擔心,這日過來瞧女兒,眼見初齡胖乎乎的小胳膊消瘦下去,忍不住道:“不如將她送去明源那裏。”


    嗣音心裏突突直跳,難道這一切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明源不是說這孩子和自己母女緣分深厚,那又為何看起來似乎她更有佛緣?


    “臣妾……想一起去。”嗣音道,心中則念,有些話該問問那個神秘的明源了。


    彥琛深知嗣音舍不得女兒,且他自己亦舍不得將女兒送出去,見她執意要同行,便道:“不同上一回一去數月,不過想叫她住幾天,讓寺裏的梵音淨化心靈,你既欲同往朕自然應你。隻是一個人我不放心,武婕妤也受驚嚇,你帶她同行吧。”


    嗣音忙謝恩,而懷中的初齡在夢裏聽見了爹娘的話,一時不再焦躁不安,竟睡得踏實了。嗣音又哄了半日,她益發睡得香。這才有心思問皇帝:“那件事皇上可查出什麽了?”


    彥琛並不想對嗣音多說什麽,隻是敷衍:“你安心隨女兒去護國寺,宮裏的事就不必管了,皇後那裏會給朕一個交代。”


    嗣音見他如是,便不再相問,翌日打點行裝,帶著三個孩子和舒寧往護國寺來,****方丈為她們辟出幹淨整潔的禪房,又有羽林軍守護,一切皆妥帖。舒寧隨嗣音在大雄寶殿誦經兩日後,果然精神好了許多,而初齡這小家夥一見明源就什麽事也沒了,終日和小沙彌廝鬧玩耍,反叫嗣音哭笑不得。問明源:“大師曾說本宮與初齡母女緣分深厚,但為何她頗多周折,反與佛更有緣。”


    明源卻隻是寶相含笑,緩緩點頭說:“緣妙不可言。”


    幾番如此,嗣音作罷,因彥琛許諾他們十日後回宮,與舒寧二人難得離開那金籠一般的皇宮,便益發珍惜這幾日的輕鬆,每日早課後隻在寺中各處閑逛、或對弈閑聊、或陪初齡淑慎玩耍,好不自在。


    這日,****方丈座下的小沙彌前來通報,說和郡王府兩位王妃進寺焚香,有意過來向兩位宮妃請安。


    舒寧訝異道:“她們怎麽來了。”不等她再說別的話,嗣音已擺手:“告訴方丈,本宮與武婕妤是來靜修的,一律不見外人,她們的心意本宮與武婕妤心領,叫她們回吧。”


    待小沙彌離去,舒寧道:“隱約聽得靜燕的事與這兩人有關係,如今她們還能隨意走動,看來皇後娘娘那裏沒有查到她們頭上。”


    嗣音卻是冷笑:“懶得搭理她們,梁如雨若有心與赫婭同流合汙,那她算是辜負皇後娘娘一片心意,也非見你我一麵能夠扭轉的了。”


    舒寧笑而不語,半晌道:“您如今比從前更堅毅了。”


    “你說的好聽罷了。”嗣音淺笑,收斂了怒氣,“其實是心腸硬了吧。沒有辦法,為了孩子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這樣。”


    此時初齡哭著進來告狀大姐姐欺負她,纏著舒寧半日方休,眾人一笑,將赫婭同如雨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這邊吃了閉門羹的兩人悻悻然回到府裏,赫婭自然沒有好臉色給梁如雨看,惡狠狠地說:“你若早早進宮去,也不至於出這檔子事,現在鬧成這樣我們竟是撇不清幹係了,萬一上頭硬要強加在你我頭上,到時候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如雨忍不住頂嘴:“若非姐姐惹出這些事,又怎會到今天這個地步,一切本與我無關,姐姐為何還要怪我?”


    “放肆!”赫婭怒極,一掌摑在如雨的臉上,嗬斥道,“你還有臉頂嘴,給我滾到院子裏跪著去,我不叫你起來不準離開,不然你試試!”


    梁如雨心中含恨,卻不能違抗她,咬牙吞下所有的屈辱,跪在院中看著下人來來往往,地麵的冰涼自膝蓋滲透全身,她心中暗下決心,今日所承受的一切,勢必一一討回來。


    如此這般,上麵還未查到和郡王府這裏,府裏兩個女人卻先自己鬧起來,事實上容瀾這裏已有眉目,隻是因彥琛的意思,暫且壓著了。誰又能想一個靜燕的死,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彼時容瀾也對皇帝道:“臣妾的心意您最明白,若他們為臣妾與泓昶做什麽,該罰該殺一切照律法行事,萬望皇上不要姑息,時至今日再鬧那種事,他們又幾時顧及臣妾。”


    彥琛自然感慨,果然嗣音不錯,皇後還是皇後,不論容家的人在背後做什麽,她依舊初心不變。此刻他方忙完政務,因嗣音初齡不在宮中,想見不能,反有了空閑去做些別的事,方永祿從景陽宮將泓暄抱來,他親自領著去了上書房,幾位太傅考教了六皇子一番,認為皇子已可以開始接受啟蒙。如是便正式定下,待過了五月就讓泓暄上書房。


    別時泓暄問父親:“是不是背不好書,會挨手心板子?”


    彥琛對泓暄本諸多喜愛,瞧他憨直可愛的模樣,委實不忍心他被受束縛,但身為皇子又豈能不學無術,便隻是哄道:“在書房自然有小太監替你挨打,不過若真的不好好念書,父皇會責罰你。但是暄兒這麽乖,不會叫父皇失望對不對?你看初齡那麽精靈,你若念書不好,她該笑話哥哥了。”


    泓暄最疼初齡,忙道:“兒臣一定好好念書,不叫妹妹笑我。”


    彥琛聞言歡喜,又交代了幾句,方叫人送回景陽宮去,而他自己則遣散了隨行之人,隻帶了方永祿和一二小太監,信步往承乾宮來。待到古曦芳麵前,因走了不少路,彥琛麵色紅潤,竟微微有些出汗,而古曦芳殿內還燒著炭,他便說要脫了外衣。


    “皇上靜坐一會兒就好了,這會兒脫了一定著涼,臣妾這裏有溫茶,皇上喝兩口靜靜心吧。”古氏攔下,隻叫彥琛坐著,親自端來茶湯,笑融融地看著他喝了半碗。


    “你們都下去吧,朕同昭儀說說話。”彥琛喝了茶收了汗,懶懶地朝美人榻上一靠,擺手叫翠芙等退下,一時屋內僅餘夫妻二人,但皇帝卻並沒說什麽話,而是如以往過來那樣,閉目養神了。


    古曦芳靜靜地坐在一旁守候,她都不記得皇帝上回來是什麽時候,但至少今日他又來了。


    案上沙漏轉了幾轉,皇帝休息了近半個時辰,方才醒來,悠悠一笑說:“你這裏就是安靜,如今去景仁宮那裏,初齡若沒睡著,必纏著不放,一刻不得閑。”


    古曦芳又奉了新沏的茶,笑道:“皇上矯情了,誰不知道您一日不見初齡就想得慌。”


    彥琛笑著喝了茶,見她熟稔地將水壺架到炭爐上,又重新取茶葉,不疾不徐從容溫和的模樣,委實叫人觀之靜心,有些話到了嘴邊不由得咽下,轉而說:“聽說前日你大哥五十壽辰擺宴,邀你回家裏去,你拒絕了?”


    古曦芳應道:“家裏父親還在呢,哥哥他做什麽壽,本不合規矩,而臣妾若出去,他們必定鋪張,好沒意思。我們古家本是清清靜靜的書香門第,如今出了臣妾這個昭儀,倒越發沒有從前的矜持本分,一心隻當自己是皇親國戚,做事也招搖起來。臣妾本不願意見到這樣的光景,往後臣妾但凡低調一些,他們也不至於得意忘形。”


    “你再低調,朕可都找不到你了。”彥琛笑言。


    “皇上怎麽找不到,來承乾宮便是了。”曦芳淺笑,又道,“除非古家散了,臣妾也不再住這承乾宮。”


    “你這話……”


    “皇上今日來,也有話對臣妾說吧。”曦芳放下手裏所有東西,一步步走回彥琛麵前,忽而屈膝深深福下身子,冷靜道,“請皇上直言吧。”


    彥琛卻伸手攙扶她起來在一旁坐下,問道:“泓昶泓曦相繼出生,朕隻想知道你心裏怎麽想,可曾動搖過相信朕對你的暗許?”


    “是。”曦芳直言不諱。


    反是彥琛一陣,但隨即釋然,溫和一笑說:“朕珍惜你的素直,但曦芳啊,朕今日要說的話,興許會叫你失望和難過,你若不想聽,朕也不勉強。”


    古曦芳淡然而笑,“皇上若能對臣妾說明,本是再好不過的事,其實皇上心裏也明白臣妾為何不出宮赴宴的緣故吧。”


    彥琛握了她的手道:“正因如此,朕才不願你難過,你何錯之有,而現在的一切也是曾經你我不曾預想到的。”


    曦芳的眸子裏透出幾分淒然之色,輕聲問道,“那暴斃在禦花園的宮女,可是臣妾家裏派人做的?”


    彥琛頷首,語調中帶了幾分愧疚:“也是朕的錯。”


    “皇上……”古曦芳輕喚,眼淚隨即落下,哽咽道一聲,“皇上已經顧及臣妾太多,你若再這樣說,叫曦芳有何顏麵再見君?”


    彥琛輕歎,“朕最苦惱的,竟是你們都如此善良,最恨的,就是權欲蒙了他們的心……”


    原來靜燕一死,並非赫婭和如雨所為,浩爾穀赫婭自作聰明,以為她找人散播謠言的事不會有人知道,但事實上除了皇帝知道,古家、李家的人都知道。李家的人按兵不動,皇帝那裏肅清謠言散播者,而古家的人,順水推舟送她們一個人情。


    那一日梁如雨、赫婭先後與這靜燕宮女接觸,而靜燕對赫婭那一句話也傳得宮裏宮外皆知,回想那年中秋,不難猜測當時的事同赫婭無關,本該揪出那宮女叫她說出真相讓和郡王府顏麵掃地,但那樣做未免太招搖,古家索性派人在宮中所手腳,將那已苟延殘喘剩一口氣的宮女弄死再拋棄於禦花園。


    原是等著叫太監宮女們發現,誰想到竟撞上了小公主和武婕妤,如此更給了皇帝發作的借口,古家的人尚以為如此是事半功倍。卻不知,皇帝仍舊要以靜製動,無為而治。


    “同樣的話朕對皇後說過,然在朕心裏你並不比別人輕幾分,所以朕也要對你說。”彥琛沉靜地告訴古曦芳,“今時不同往日,很多事已是朕也難以左右的了,但朕不想辜負你們任何一個人,也不曾放棄對泓曄的期許。泓昶雖是嫡皇子,但因廢太子一事朕心裏始終有個梗,所以不會貿然立嫡。相反的,是給泓曄更多的曆練機會,他若真正優秀卓爾不群,屆時就不是朕履行許諾,而是他自己成就事業。曦芳,朕希望你時時刻刻站在泓曄身邊,引導他走在正道上,不要讓你的家人影響他動搖他,比起一個優秀的儲君,朕更希望得到一個善良的兒子。”


    古曦芳眉目皆鬆,顯然是放下了心頭的大石,含淚道一聲:“妾定如君所願。”


    彥琛卻又道:“一些話仍要說在前頭,外頭那些人若仍不安分,朕必定不會心慈手軟,到時候泓曄一定會有所耳聞,你若無法開導他,就將他送到朕的麵前。朕這一生與父親之間諸多猜忌和誤會,至先帝臨終仍不能釋懷,是一輩子的遺憾。”


    “皇上莫再說,臣妾明白。”古曦芳擦去眼淚,含笑道,“皇上難得來一回,臣妾做些點心來。”


    彥琛見她如是,也放下心頭牽掛,隻笑道:“泓曄曾說你曬的蘿卜條好吃,拿來與朕嚐嚐。”


    曦芳笑道:“陪著小米粥最美味不過,臣妾去去就來。”如是離去,彥琛則起來活動身子,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到案前寫下書信,用隨身的禦印壓了,自己找信封裝罷,喚方永祿到身邊說,“八百裏加急,送去西南。”


    不時曦芳歸來,兩人對坐說些家常,不提。


    翌日,皇後一道懿旨將赫婭召進宮,她孤獨地立在殿內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來,正耐不住性子要去詢問,忽而來了太監道:“王妃隨奴才來,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在隆禧殿等您。”


    赫婭一愣,卻不能違抗,依言隨同而來,隆禧殿的肅靜叫她渾身一震。待入得殿內,隻見皇後與賢妃分坐上下,前者一臉肅容,後者滿麵驚恐。她一步步走到中間,正要福身行禮,邊上卻出來一排太監宮女,麻利地在赫婭麵前擱下兩張矮幾。


    “母後!”赫婭眼見矮幾上兩件東西,失聲喊了容瀾,倏地跪下道,“為什麽?這是什麽東西?”她明知故問,其實矮幾上有白綾、鴆毒各一,觸目驚心地擺在那裏,隻等她自己挑選。


    容瀾麵無表情,冷聲道:“這是本宮的恩旨,賜你全屍。”


    “不要!”赫婭失聲痛哭,渾身顫栗不止,將兩張矮幾掀翻,爬到容瀾膝下哀求,“母後饒了我,饒了我……”


    容瀾厲聲道:“自你嫁入皇室以來,不懂相夫教子孝敬長輩,隻知無事生非到處惹禍,皇上與本宮念你年輕無知一再忍讓,你卻得寸進尺變本加厲,浩爾穀赫婭,今日本宮在列祖列宗靈前照祖宗規矩將你處死,容不得你不服。”又厲聲喝道,“王海,再取白綾鴆毒來。”


    旋即有太監宮女換來新的白綾和鴆毒,依舊擺在那裏,觸目驚心。赫婭臉色蒼白,眼眸瞪如銅鈴,她鬆開手,爬起來指著容瀾道:“你們憑什麽處死我?怎麽不想想你們對我做過什麽,為什麽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是浩爾穀部的公主,我是泓昀的妻子,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容瀾卻不為所動,隻冷幽幽地將目光投向李子怡,問:“你有話說嗎?”


    賢妃早就被嚇得發懵,隻是搖頭,更避開兩人的目光不敢看。赫婭卻衝到她麵前來說:“就是你生養的好兒子把我弄成這樣,現在你不管了?你挑唆我做那些事,你幫我做那些事,現在你都不承認了?難怪你會生出那樣窩囊那樣不知廉恥的兒子,你們都是一樣的。”


    李子怡怒道:“你瘋咬什麽?誰允許你這樣說自己的丈夫?我又為你做了什麽?”


    “你敢做不敢當,而他做得出,我為什麽不能說?如果不是他心心念念別的女人,如果不是他同男人混攪蠻纏,如果不是你們一次次逼我,我不會是現在這樣的。”赫婭大哭,瘋了一般拉扯李子怡,“是你,都是你害我的。”


    “你們愣著做什麽?還不把她拉開。”容瀾冷聲道,言罷就有宮女太監上來將赫婭架開,容瀾起身走到她麵前,問,“白綾和鴆毒,你自己選一樣,本宮賜你全屍就是看在你是浩爾穀部公主的份上。不過赫婭,想想你從前做得種種事情,你覺得自己對得起這個身份,對得起你的父汗嗎?”


    赫婭尖叫著掙紮著,衝著容瀾道:“放開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既然你不選,那本宮替你選。”容瀾冷眉肅目,根本沒有半分動搖,轉頭對王海說,“把鴆毒給她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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