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的幾位大佬出去,皇帝從禦案後麵轉出來,伸了伸懶腰:“今天還有幾起啊?”


    “回萬歲爺,還有兩起。是刑部的趙老爺為戶部一案和宗人府的定郡王。”


    皇帝踱了幾步,又坐回到禦案後麵:“傳吧。”


    戶部庫銀盜竊一案爆發到今天,縱使陳世傑等庫丁秉性狡猾,熬刑不招,卻也頂不過官法如爐!戶部的黑幕逐漸被掀了開來:首先牽涉在其中的,就是上一任主管銀庫、顏料庫、緞匹庫的三庫大臣禮親王全齡,戶部井田科書吏黃遇清、銀庫書吏孫錦齋、順天府役滿書吏範鶴亭等人紛紛被庫丁檢舉。用他們的話來說,這些人都是要在庫丁遴選之前,就要很認真的打點和孝敬的。


    案子進行到這裏,便算是有了一定的成效,接下來便是要開始追人追贓,按照陳世傑等人的供述,凡是受過賂遺,拿過錢的官員,或是奏請解任,或是革職到案應訊;書辦則由步軍統領衙門,派兵逮捕。有的逃掉、有的畏罪自盡、有的心驚肉跳,但也頗有人鼓掌稱快,認為經此雷厲風行的一番整頓,官場風氣,將可丕然一變。


    戶部一案,皇帝也很是關切,幾次召見軍機的時候提起,也給趙光增添了很大的壓力,到今天總算是不負所托,大功告成,這才和大理寺卿邵燦,都察院左都禦史花沙鈉遞牌子請見。


    到了殿中行禮已畢,皇帝讓幾個人站了起來:“臣奉旨辦理戶部銀庫庫丁夾帶私藏一案,現已告竣,特來向皇上交旨。”


    “這起案子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吧?刑部辛苦了。”


    “總是臣處事無能,遷延日久,深以為慚愧。皇上不加責罰,反倒天語相慰,更令臣惶悚無地。”


    皇帝一笑,擺了擺手:“說這些做什麽?案情是怎麽樣的?詳細說說。”


    “是!”趙光答應一聲,把案情撿其中主要的說了一遍。


    戶部銀庫一案哄傳天下,不論是朝堂官員還是城中百姓,都伸長了脖子駐足觀望,這起案子的情形相當的簡單,夾帶的庫丁也是被抓了個正著,卻不想庫丁寧肯熬刑,也堅不吐實,弄得趙光很是無奈。


    不但這樣,外間開始有人散布謠言,借此生風,說什麽戶部庫丁都是為人冤枉的,若非如此的話,焉有將近一月的功夫,仍然審不出個水落石出的道理?刑部六堂又急又怒,更多的卻是羞意。


    “我就不相信這八個人真的是鐵板一塊,水潑不進,針紮不透!”在一次有刑部六堂共聚在白雲亭談及此事的時候,直隸司的一個員外,叫林拱樞的,突然放下筷子,大聲說道:“還是得用大刑!”


    林拱樞一個小小的員外,本來是輪不到他坐到堂官麵前亢言大論的,不過一來他是林則徐的五公子,和趙光有著世家之誼;二來,此案關係甚大,刑部又是一個很特殊的所在,不像其他五部那般的講求官職儀體,更兼林拱樞於律例身為熟稔,也就讓他一起列席了。


    “大刑也不是沒有用過。難道就有用了嗎?”同是直隸司任職員外郎的吳福年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八名庫丁堅不吐實,若是繼續使用大刑的話,一旦有個瘐斃獄中,皇上麵前如何交代?”


    林拱樞有心想說,便是死了一個不是還有其他七人嗎?不過這樣的說實在不是他讀書人所能出口的,而且那樣的一來的話,自己和那等草菅人命的酷吏又有何區別?當下扁扁嘴唇,不再多言。


    “眾位大人總要拿出個辦法來。本案千夫所指,刑部萬萬不能失了麵子。”阿勒精阿大聲說道:“既不能動用大刑,又不能再做拖延,蓉舫老弟可有什麽良策嗎?”


    趙光就正如周祖培當年和皇上所說的那樣,人很聰敏,胸中滿是大清律例的條條框框,便少了幾分靈動,聽他說話無禮,心中不喜,卻也沒有和他計較,兀自苦思良久,才斟酌著說道:“我想,庫丁堅不吐實,一來是怕案情明了之後,彼等身受重罰,故而有苟延殘喘之心;二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第一個反骨之人。”


    “嗯,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也有同感。此案演變成今天這樣不可開交的局麵,便是一直以來,刑部斷案都是被告共同過堂,未有單獨審訊。以下官想來,便是陳世傑略有頡頏之意,抵死不認,其他人怕也未必都如他一般吧?”


    “既然這樣,就說定了,從明天開始,將這八名人犯,分別提審。”


    方略既定,眾人似乎看到了一片光明,心情放鬆下來:“唔,下雨了。”


    大家轉臉看過去,可不是嗎,連綿的雨絲遮擋在窗前,一場春雨落下,打開窗戶,飄進來的雨絲星落在臉上,很有一派詩情畫意,不和在坐的阿勒精阿是個全無半分情致的,苦著臉嘟囔了一句:“怕是又要水淹三法司了。”


    刑部位於皇城的正西,麵對著西安門,名為刑部大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自北而南排列,就是有名的三法司。刑部大街地勢最低,平日還好,隻要下雨,就一定會有積水存留,到了五月裏淫雨霏霏,出入白雲亭這會食之所,都要搭幾案成橋梁供人出入。所以有‘水淹三法司’的俗語。


    見此情景,趙光本來正想和同僚吟詠幾句,卻給他的一句話攪得沒有了半點心情,眾人苦笑著拱拱手,冒著小雨走出白雲亭。


    ************


    再一次升堂審案就和原先不同,而是從南北所裏提出一名庫丁來審,說話也不像前幾次那般的疾言厲色了:“周小舟,你也算是朝廷部員,此次銀庫盜竊,你是第一個為兵弁查出來的,可有什麽說的嗎?”


    叫周小舟的確實是此次庫丁一案中第一個被九門提督衙門的官差查出體內藏銀的,而且他藏得也是最多,一個人就偷了整整五十兩。說起來也算是他合該有此一劫,上一年剛剛被遴選為庫丁,便是連標名時花費了七千兩銀子的本錢還沒有全數‘賺’回來,就被人抓了個正著,心裏這份懊惱就不用提了。


    看他低頭不語,吳福年和林拱樞彼此遞了個眼神,語氣更加的柔緩了:“本官知道,例如你這般家境貧寒之人,便是標名所費,怕也是自己無從籌措,想來也是東挪西借而來。本意是想學那些刁頑之輩,借著本職之便利,以各省賦稅銀兩運送進庫之機,從中中飽私囊,我說得可是的?”


    這一次周小舟不能不說話了,跪在地上抬起頭向上看了一眼,又飛快的低下頭去:“回兩位大人的話,是的。”


    “這便是了。欠下的這許多銀兩,想來,令堂和你妻子在家中,怕是經常會受到債主的追比吧?”吳福年歎息一聲,語氣中滿是為他人著想的好意:“若是你仍在戶部任職,雖是還清欠債遙遙無期,總還有一個盼頭,現在你人在刑部大獄,事情又沒有一個終了之期,想必,債主登門催討欠款時,拍桌摔凳,口出惡言也是平常事了。可憐她們犖犖(音洛)弱質,如何當得?”


    周小舟嗚咽一聲落下淚來:“總是我為子不孝,為夫無能,連累了母親妻子。”


    “周小舟,你身犯律法,便是身受重責也是情理之中,又何苦連累的母親妻子與你同擔?”林拱樞大聲喝問:“本官和桑大人有好生之德,隻要你肯招認明白,自當在堂官麵前為你求懇,於嚴譴之中為你留一條生路,你不要自誤!”


    這等紅臉黑臉的伎倆是瞞不過周小舟的,一眾庫丁此次犯案被抓,卻抵死不認總也是有緣故的:像他們這樣的人,一來是天性奸狡,二來是心存僥幸,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節,便是其他的那些被囚禁在家中的三十餘名同僚托人帶話進來:‘眾人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一個字都供不得。一供,便是罪無可逭,輕則充軍、重則丟腦袋。不供,則那些有關連的其他庫丁,戶部書辦,主事,郎中,甚或是本部堂官總是得設法為他們開脫,小罪縱不可免,將來盡有相見的餘地,不愁不能重興舊業。而幾個人的家人,自然也有旁的人會設法保全。’


    話是這樣說,不過人在獄中,外麵的情形一概不知,隻是聽那些受賄賂的獄卒帶話進來說,家裏一切安好,請大家放心。具體是不是,卻是不知道的。這樣下去,總也不是個事啊。


    聽到兩個人的話,周小舟心中一動:“敢問兩位大人,這‘生路’二字做何解?”


    “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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