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奕欣陪同伯明翰一行人從天津抵達北京。


    他們從崇文門進城,兩扇三丈三尺高的朱漆大門大開,載銓帶領陸有恭、肅順等在門下,見一行人近了,輕打馬蹄袖跪了下去:“奴才,給王爺請安!”


    “是定王啊?”奕欣知道,對方這一次到城門口迎接是奉旨而來,不敢怠慢:“快快起來吧。”


    載銓請安站起,把雪白的袖麵向上挽了挽,拱手一笑:“王爺出京歸來,一路辛苦了。”


    “不敢,本王奉皇上旨意,出京與英人商談進京事宜,總算得祖宗保佑,英人順應天意,總算是不負皇上所托。”


    “這幾位就是英國來使了吧?”載銓的目光中滿是新奇之意,“果然與我天朝人物殊不相侔呢!”


    “我來介紹……”奕欣和伯明翰等人相處多日,已經見怪不怪,當下為雙方做了介紹:“bsp;country。”


    誰也沒有想到,載銓居然能夠結結巴巴的說幾句英文,弄得奕欣和伯明翰等人同時一愣:“您……會說我們的語言?”


    “…………”這一次,載銓卻不知所謂了,眨眨眼,一副有聽沒有懂的神色,還是通譯給他們做了翻譯,他才笑了:“這幾句話是我朝皇帝陛下交給我們的。為想向英國特使先生表示我們的歡迎之意。”


    “非常感謝您。尊敬的先生。”


    在城門口談了幾句,眾人舉步入城。崇文門稅吏之可惡天下第一,對過往商客無不多方刁難,這一次卻已經得到上風指示,不但不敢留難,相反的一個個儀容整肅,拱手相送,倒讓伯明翰覺得北京城確實不愧為中國的首都,見微知著,隻是看這守門的兵丁的儀表,就可以想見清朝官員的儀製了。


    為了表示對這一次英國來使的尊重,崇文門特別為之擦拭一新,黃銅的門釘看上去熠熠生輝:“這裏叫做崇文門,北京城外圍共有類似的城門十一座,不論從哪個門進入,都算是進入到我朝的首都了。”


    奕欣一路走來,一路為英使做著簡單的介紹,用手指著遠方東北方向一片人煙密集之所:“這裏號稱七牌三十七鋪,是京中第一流繁華之地。諸如天仙廟,崇恩觀,臥雲庵,無量庵,崇恩寺,臥佛寺等地,都是百業鹹集之所。”


    這一次麥華陀所能夠掌握的語言就很難起到恰如其分的作用了,中方的通譯孫以文擔任起了溝通的工作,一路為英使解釋著:“這一次特使先生的行程中也包括在以上地點的遊覽和觀光,想來到時候,特使先生就可以親身領略一番北京城的繁華勝境了。”


    “多謝殿下的美意。”伯明翰聽著孫以文的翻譯,很是謙恭的微笑答說:“第一次到貴國的首都來,真令鄙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了。”


    伯明翰沒有撒謊,他真覺得有點震驚:隻是從當年的文獻中看到過對這個遠方國家的描述,心中充滿了好奇,這一次身臨其境方才知道,原來,文字中的描述,連這裏十分之一的景況也沒有表述出來!


    陸有恭和肅順帶領九門提督府的兵役在道路兩側彈壓著越來越多的民眾,一個個伸長了脖子駐足觀望,看著騎在馬上招搖而過的英使,口中竊竊私語:“這就是張裏正說過的英人嗎?看啊?他們的眉毛真的是黃色的哩。”


    “唔,這等顏色的眉毛,是不是要犯忌諱啊?”


    一句話出口,引來周圍笑聲一片:“聽朱小哥的意思,隻是因為眉毛的原因,也要殺頭的嗎?”


    “這有什麽?上一年,我看見一個,因為吃桔子吃多了,臉色發黃,我就過去問他:‘喂,你的臉色為什麽這麽黃?不知道這是犯忌諱的嗎?’”


    “那個人對我說‘鵝是外鄉來的,不曉得臉色黃也犯忌諱啊?’”


    “還是我好心腸,告訴他:‘這裏是京師,事事都有講究,像你這樣的,若是給官府見到了,免不了帶到堂上,弄不好就要皮肉受苦,還是趕快的離京,另謀出路吧。’”


    姓朱的生了好一張利口,把這段無可究詰的故事講得很是引人入勝,弄得周圍人都忘記了此來是觀望英夷,隻是回頭望著他,一個勁的詢問:“那後來呢?”


    “後來啊,這個外鄉人對我千恩萬謝,又送了我幾兩散碎銀子,我到大酒缸,美美的享受了一遭。”


    眾人一片大笑:“未免促狹得太過了!”


    那姓朱的青年男子搖頭一笑:“這不過是玩笑之語,以博諸君一粲。朱某人從來不做那等有傷陰鷙之事的。”他說:“若是有人愛聽朱某人說的小段,改日請到天橋來,我好好伺候您幾場。”


    這一下周圍人才聽明白,原來此人是到這裏來招攬生意來了!一時間笑罵之聲大起:“你小子,長毛真是比猴兒都靈!”


    把伯明翰和他的隨行人員安排在賢良寺住下,又帶領幾個人在管驛中轉了一圈,做到熟悉環境,奕欣微笑著拱拱手:“特使先生,我要向您告辭了。”


    “殿下要到哪裏去?”


    “我要到園子中向我朝皇帝陛下交旨……”停頓了一下,看伯明翰還是一臉的不明白,奕欣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幾句話的功夫很難和他解釋清楚,也無謂多費唇舌,回頭吩咐:“英使遠道而來,你們要好生接待。明白嗎?”


    “喳!”


    再一次向伯明翰以一拱手,奕欣轉身走出,鑽進早已經準備好的官轎中,一路向園子中而來了。


    ***


    ***


    ******


    皇帝從內侍的手中拿過擬好的旨意看了看:“給常大淳的旨意中要記明一點:石達開之流若是真有心歸順朝廷,隻知道提條件可不行,總要拿出誠意來。難道常大淳沒有告訴他,朕把他的家人一直囚禁在刑部詔獄,甚至都沒有發遣嗎?難道這樣還不能證明朝廷對他的安撫和誠意?簡直是笑話!”


    聽皇帝語氣不順,軍機處的幾個人不敢抬頭,祈雋藻回頭看看周祖培,示意他代為陳奏:“皇上息怒。石達開本是拜上帝會會匪首逆之一,洪秀全等均已伏法鬧市,他隱匿於湘桂交界之地,心中有畏縮之意,也是情理之中的。是故,臣以為,總要朝廷給他一些保證,他方才敢下山投案。”


    “朕的話就是保證!”皇帝搖搖頭,徐徐說道:“把這番話寫進廷寄之中,六百裏加急交給常大淳。讓他派人就這樣和石達開去說!朕不過珍惜他還算是個人才,和洪秀全等人略不相侔,方才法外施仁,告訴他,不要自誤。天下這樣便宜的事情不是很多。”


    “是。”


    “還有,老六回來了。你們先不要走,等一會兒一起議事。六福?”


    六福打起門簾,入內跪倒:“奴才在。”


    “你出去看看,恭王他們回來了嗎?”


    “正要跟主子爺回,六爺遞牌子進來了。”


    “那正好,就讓他們也進來吧。”


    “喳。”


    六福退出去,很快的,門簾再一次挑起,奕欣、桂良、李棠階、李鴻章、寶?、載銓、肅順、陸友恭幾個人魚貫而入,和軍機處的幾個人分列東西跪倒:“臣等,恭請皇上萬福金安。”


    “老六,這一次你辛苦了。”


    “臣弟不敢!這都是皇上將說理細入毫芒的長才教導臣弟,臣弟才能一步一步勸得英人順應天意。”


    “恭王爺這話奴才讚同。”桂良跪在奕欣身後答說:“皇上天縱之才,撫遠追夕,雖曆朝曆代聖明之君皆無可比擬。此番奴才隨同恭王赴天津辦差,英人雖處處推搪,欲行以本邦俗禮,卻也深為皇上天威所攝,改為行單膝下跪之禮。可見我皇上威勢遠播,足以令四海俯首。”


    看寶座上的年輕人驕傲的翹起了嘴角,眾人焉得不明白皇帝的心意?一時間基福堂中頌聖之聲大作。


    皇帝擺擺手,徐徐說道:“老六啊,上一次你上折子,說的英使進京行程安排之事,朕想了想:旁的還無礙,隻是這遊覽南城街市一節,還是不要了。若是日後在京中設立英人的領事館,他們有著大把的時間可以領略我天朝風土,又何必急在一時?等一會兒你下去,把這番話告訴英人。讓他們不必糾結於此。”


    “是,臣弟領旨。等一會兒會去將皇上的聖意與英人宣講明白。”


    “嗯,你這一次的差事做得清楚明白,大長了天朝威風,朕心甚慰,甚慰朕心啊!”


    “臣弟不敢。”


    “祈雋藻?”


    “臣在。”


    “記檔,賞恭親王奕欣黃帶,紫韁。將王府侍衛增至十六名,準他用杏黃……”


    “皇上,臣弟平日裏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總要靠皇上包涵之餘,耳提麵命,方可保罪不及身。此番赴津辦差,小有微功,也是仰賴皇上的蔭庇。臣弟隻是想做一個不負皇上期許的有用之人。這等封賞之事,臣弟請皇上還是收回成命吧。”


    不但是他自己這樣說,旁的人也認為初初建功就臨以重賞,容易給人幸寵之感,皇帝順應所請的點點頭:“那好吧,這件事回頭再說。”


    眾人看皇帝沒有其他的話要說,各自俯身叩頭,起身後退,就要退出殿去,偏生祈雋藻退了幾步又站住了,回到拜墊前跪了下來:“皇上,老臣有一事,想向皇上奏請。”


    “哦?是什麽?”


    君臣兩個這樣的說話,旁的人自然不好再走,便站在門口等待著:“皇上方才天語訓導恭王,有領事館一言,臣愚鈍,不明其意,請皇上的示下。此領事館,可是上幾日皇上與臣等交代過的,與上海,寧波,廣州等城中所有的領事館同為一體的嗎?”


    “是的,你說得沒錯。朕讓老六和英人商議過,此番英人進京,若是一切順利,彼此雙方都可以認同的話,朕會允許英人在京中設立領事館。”


    “皇上,萬萬不可啊!”


    “為什麽?”


    “皇上,夷人性情狡猾反複,又是未經開化之民,居住於上海、廣州等地就已引發民怨沸騰,皇上迭降天恩,允準彼等人入城,想來英人就該上體聖德。於廣州入城之事偃旗息鼓,再不敢在君前嘵嘵不休。若是皇上有意讓英人在這天子腳下設立領事館的話,隻恐百姓就要鳴鼓而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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