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前情回顧(4)


    遠道歸來,一場沒結果,路上無話,回到北京,也真如寶鋆所料,河南道禦史邊寶泉上了一份彈章,彈劾此番出訪美國的正使寶鋆和副使容閎,其中的警句是:“……臨行之先,大言震耳,有‘此去必當揚國威於域外’之語。然耗費靡資之下,一無所得,人臣之恥,莫以為過!”在京中傳誦一時。


    寶鋆還罷了,容閎卻給嚇得夠嗆,等到眾人到了圓明園交旨請罪,容閎跪在寶鋆的身邊,連頭都不敢抬起,等候皇帝處置。


    皇帝卻完全不以有人上章彈劾而有追究的意思,問了問這一次的行程,美國的風土人情,等到把美國總統轉交中國大皇帝陛下的親筆信奉上,他的心情簡直大好起來:“這樣說來的話,美國人有與我天朝更多交往的意願嘍?”


    “是。”寶鋆答說:“奴才此番遠渡重洋,到了美夷之國,也曾經與其國人多方會晤。奴才以為,該國雖語言文字、風俗地理與我天朝相去萬裏,然民風倒還淳樸,百姓倒也安分。這等兩國交往之事,更是美國念茲在茲的大事,故而,奴才以為,並非虛妄之詞。”


    皇帝心中罵了一聲:荒謬!不再理他,轉而望向一邊跪著的容閎:“容閎?”


    “臣在。”


    “你這一次去到美國,雖然並無尺寸之功,不過,朕也不會因為他人之言而加以處置,你不必驚惶。”


    容閎心中長出了一口氣,碰頭答說:“臣全無辦事之能,耗費國帑數以萬計,皇上不以為非是,反得君父寬宥,臣感佩無地。”


    皇帝以一種開解他的愁懷,又像是在向眾人宣講的語氣說道,“兩國之間的交往啊,從來也沒有一時一刻就能夠得償所望的。天朝與美夷之國相距萬裏,彼此更有太多的分歧之處,朕當年在圓明園召見英使的時候就說過,總要求同存異,共謀發展之道,方才是兩國交往的不二法則。邊寶泉?”


    “臣在。”


    “你的折子,本是為朕謀之言,不過,卻不是為國謀。若隻是為了一次無功,就將出使大臣問責,今後,又有哪一個肯於為國出力?”


    皇帝的眼睛在九州清晏殿中轉了一圈,繼續說道:“今後,不但是美國,英法等國也是要派專使出使,會同各國共商國是的。你們不要總把眼光盯在那黃白之物上。君子使物,不為物使的道理,還用得到朕來為你們宣講嗎?”


    “是,皇上天語教誨,開臣茅塞,臣記下了。”


    經過了第一次的美國之行之後,皇帝對中美兩國的密切交往越發的重視起來,鹹豐六年之後,再一次派遣容閎、榮祿為使,去到美國,這一次的任務除了和美國商界達成更多的合作之外,也開始談到了兩國互派大使級外交官,在彼此的首都成立大使館,以增進了解,化解問題的議題。


    而這一次的出訪美國,取得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成果——美國著名的柯爾特槍械公司主動找上門來,要求和中國合作,不但答應出售槍管,而且同意,在中國境內,由大清政府指定的任何一處所在,幫助中國人建立自己的火器局。而對方的條件隻有一個,今後中國所使用的武器,要全數由柯爾特公司承辦。


    寶鋆將對方的條件通過電報發回國內,呈報到禦前,這一次皇帝準了。不過中方要求,在鹹豐七年之後,最晚到鹹豐八年,火器局就要在美國人的援助下承建起來。否則,美國人提出的條件就算自動作廢。


    中美之間的這種蜜月級的交往,引得英國人心頭火起!英國自問是最有實力的西方國家,如今中國人有工業上的請求,卻不與己方接洽,反倒不遠萬裏,和美國人聯係?難道就認為美國人的工業比英國更加精良嗎?


    因為這樣的緣故,新任英國外相的伯明翰勳爵給駐華公使文翰發來電報,要他向中國政府施壓,為增進中英兩國的密切合作,與總署衙門展開交流。


    鹹豐四年的時候,中英兩國就英國人提出的修約條款鬧得不歡而散,伯明翰回國之後,將此番中國之行並無尺寸所進的成果向首相、外相做了匯報,特別是提到中國人有意在境內全麵禁止鴉片貿易的政策,更是引得英國上下一片嘩然。


    鴉片貿易額極大,是英國人不容有失的,中國人如此油鹽不進,看起來還要仿效當年之法,派兵艦到中國沿海省份,發上幾炮,中國人聽見炮聲,立刻就都嚇得尿濕了褲子——則萬事可成了!持這種觀點的,以首相巴麥尊為旗幟。


    英國人做了兩手準備,先是在鹹豐五年的年中,派遣伯明翰再一次到了中國,希望借助外交途徑能夠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另外一方麵,巴麥尊考慮到會談一旦失敗,就要施以雷霆!


    不過在英國,政府要對外動兵,不是簡單的事情,英國下院的一個名叫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同為首相所在的輝格黨成員,卻對這種不惜借助武力,以達到售賣鴉片目的的做法大為不滿!在上院公開指責巴麥尊,‘居然肯為了在自己國內都早已經被明令禁止的害人之物而派遣軍隊去到遙遠的大洋彼岸,其目的隻是為了傷害同樣是上帝子民的其他國家,這難道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真正的紳士,應該的作為嗎?’


    這樣的聲音得到了一些靠鋼鐵、軍工、技術類的商團提供政治援助,而進入議會的議員們的極大讚同,同時,也得到了很多英國商人的附和。英國上下為是不是再一次派兵,吵得沸反盈天。


    到最後,由議院表決,這一次,令巴麥尊失望了。議院以壓倒性的***結果,否決了首相的動議。便在這個時候,中國方麵的消息反饋回來,事情有了一點變化。


    在這一次雙方的商談中,中方做了一點變通。就是從鹹豐四年起運抵到各地港口的鴉片,以藥物之用流通各省,同樣是以鹹豐六年為期,到期之後,不允許英國商人再運送鴉片入境——到了鹹豐六年,要是還有未能銷售完畢的鴉片,在貿易法案中規定,剩下的鴉片,一律充公!


    這個條件在中方看來已經是放開了懷抱,英國人卻仍自不滿:伯明翰不大清楚,文翰卻是深知,在中國境內,有大批從雲南等地出產的煙土,雖然質量不及印度所產,但勝在走私運進,不用繳稅,所以售價很低,弄得英國鴉片沒有什麽銷路。


    後來有個上海知縣,名叫曾繼浦,字杭生,也不知道怎麽走通了肅順的門路,上了一份奏折,提出一個很古怪的點子,這種方法說白了,就是從英國人手中掏錢。


    具體操作是這樣的:中國允許英國售賣的煙土主要是存在上海、香港和廣州碼頭倉庫中的合計六萬七八千箱,每箱除了照章上稅之外,再由英國鴉片商人格外報效白銀各一百七十五兩,作為查禁私土經費——一旦走私煙土被查禁,則合法煙土的銷路自然就會變得暢旺起來。


    英國鴉片商人為走私泛濫傷透了腦筋,覺得一百多兩的報效銀子雖然肉痛,好在是分薄下去,人均倒是能夠承受的程度。而且,若是不肯的話,等到了期限,鴉片全數充公,更加是血本無歸,便答應了下來。


    曾繼浦走通肅順的門路,把折子遞了上去,皇帝不準。和英國人新簽訂的鴉片法案中明文規定,英國鴉片在中國是作為藥物銷售的,如果準了這道條陳,則百姓一定會以為,朝廷於鴉片弛禁,複吸之風大起,再想管,可就太難太難了!


    故此不但駁了曾繼浦的折子,還命桂良將其嚴加申斥了一番,就是肅順,皇帝也連著數日沒有好臉色給他看。嚇得肅順哪敢多說?


    到了鹹豐五年,寶鋆、容閎一行人從美國回來,雖然沒有取得任何的進展,總是兩國關係開始升溫的預兆,文翰立刻向總署衙門遞交了照會,邀請大清國皇帝陛下仿照與美國交往之前例,派遣有司,到英國一行,為更加增進兩國友好,做政府間的會商。


    奕把照會奏報到禦前,皇帝沒有說話,而是問他:“總署衙門是怎麽議的?”


    “臣弟以為,當年皇阿瑪在世的時候,和英人簽訂條約,其中也有‘將來大皇帝施恩於別國,準予英國一體均沾’之語,故而,臣等想,是不是也可以派人到英夷之國走上一次?”


    “可有人選嗎?”


    “這,還不曾有過,臣弟想,報請聖裁之後,再由衙門中挑選精力充沛,不懼風浪之苦的年輕人前往英夷之國,商談之際,揚國威於域外。”


    “寶鋆幾個剛剛從美國回來不久,旅途勞累,不宜再行奔波,轉告英使,等過上幾年,待條件成熟了,朕再派人前往。”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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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肅順出京一趟,回來之後,向皇上奏報,直隸、河南、山東三省百姓見到‘謄黃’——也就是皇帝的詔令,由讓百姓知曉的必要的情況下,會用黃紙謄寫一遍,在各省、府、道、縣張貼通衢,名為謄黃,俗稱就是皇榜——之後,深以皇上愛民如子,憂民之傷,誠乃國之聖君。旨到之日,百姓無不鼓舞,士紳聯名請願,說皇上有一片愛民聖意,百姓更應孝敬。故此,由各省士紳聯名,托奴才將萬民請願書恭奉禦前,請皇上俯準。”


    六福把折子接過來,奉上禦案,皇帝沒有急著打開,“雖然百姓於朕有孝心,朕也就更加不忍使彼等疲累過甚,南巡之前,朕的這番話要明發天下,也免得下麵那些人,借朕南巡的機會,四處需索不停。”


    “是,皇上的這番聖意,奴才定當一字不落的記下來,曉諭各方。”


    君臣幾個正在說著話,聽外麵一聲唱喏:“皇後駕到。”


    眾人一愣。皇後賢良淑德,國人共見,更主要的是,她從來都識得大體,隻是替夫分憂,安撫宮中眾多姐妹,於政事是從來不會過問,在皇上召見群臣的時候,也是從不到場的,今天是怎麽了?


    思考間,鳳駕到了門口,眾人跪倒行禮:“皇後千歲。”


    “都起來吧。”皇後向上望了一眼,果然,皇帝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和他做夫妻久了,知道丈夫的身體特征,每當熬夜不睡的時候,總是臉色發青,今天也不例外。


    彼此是夫妻,更是君臣,她不能多看,上前幾步,盈盈間蹲身為禮:“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從禦案後麵轉了出來,笑眯眯的走到皇後身前,“你今兒個怎麽來了?有事?”


    “臣妾不敢以一己之私,勞煩聖憂。隻是,臣妾在宮中聽說,皇上一夜未曾合眼?心中記掛,這才不顧朝儀,貿然而至,請皇上降罪。”


    皇帝有心想說,這樣的事情等散了朝會再說不好嗎?看皇後一臉關愛,不忍駁了她的好意,又咽了回去:“好吧,朕記得了。”


    皇後卻並沒有完,回身望著下跪的幾個人,“恭王?”


    若是在宮中閑話,皇後對奕的稱呼從來都是以民間的叫法,稱他為‘六叔’,不過現在時地非宜,自己要說的話,也是事關天子,便叫他的官稱了。


    奕趕忙碰頭:“臣在。”


    “主子的身子貴重,你在公是他的臣子,在私是他的血親兄弟,要幫著主子節勞才是的。你們每天晚來坐擁高臥,倒讓主子徹夜不眠,這成話嗎?”


    “是。皇後教訓的是,都是臣等奉職無狀,上貽君父之憂。今後定當勉力操持,以釋聖憲。”


    皇後說完,不好意思的轉過身來,“皇上,臣妾失禮了。”


    她來這樣一手,讓皇帝也倍覺尷尬,其勢又不能說什麽,勉強的笑了一下:“你一片誠心,朕豈有不知?又怎麽會怪罪你呢?”


    皇後甜甜的笑了一下,再一次行禮辭駕,這才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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