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夜闖三關(2)


    繳上五兩銀子的茶錢,小姑娘領著李慈銘,轉身欲走,岸上突然有一個無比洪亮,卻又無比難聽的聲音響了起來:“等一等,哎,請等一等!”


    滿口天津口音,在這靜謐的秋夜顯得無比怪異,船上的兩個人站住了,小姑娘回頭看來,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一手撩起衣襟的下擺,一邊踩著跳板登上了船頭:“小姑娘,還有我呢。”


    “您……”迎客的小姑娘楞了一下:“您也是要闖關的嗎?”


    “幹嘛?不行啊?”一句話出口,岸上圍觀的眾人哄堂大笑起來。這份口音,可真真是太難聽了!


    小姑娘微微皺著眉頭,似乎深為不喜他出言粗鄙,打量了他幾眼,倒是個容貌清秀,唇紅齒白的年輕人,隻是臉上的笑容著實可惡,簡直要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打過去,把這份笑容打掉才好。


    “這位公子,也是要闖關的嗎?”


    “是啊是啊。我是男的,自然對賽香君小姐也有一份傾慕之心,若是能夠見上一麵,即便做不得的入幕之賓,也就於願足矣。不知道小姐姐可肯行個方便?”


    多日來,這個迎客的姑娘也不知道見了多少自問腹笥寬博,意圖闖關顯一顯名號的少年俊彥,隻是或者心中緊張,或者為這三層樓船宏偉的氣勢所奪,言語中也都是謹守禮儀,從未有像這個人這般高言無忌的。


    聽他說話嘴甜,小姑娘難得的笑了一下:“這可不行了。能不能見到我家小姐,要看你能不能闖過三關,不是我一個丫鬟,能夠行方便的。”


    “這樣啊?也不妨事。我就闖上一闖。左右和這位李兄做個伴兒!”


    “這,怕是不合適吧?若是二位公子才學出眾,所設三關難不住二位,到時候,又當如何呢?”


    甘子義少年頑劣,登基之後多有收斂,此番孤身在外,良辰美景之間,引得他大大的起了玩笑之意,搖頭晃腦的一笑:“不怕的。我若和這位李公子能夠連闖三關成功,隻是見一見賽香君小姐,轉身就走。”


    這奇峰突起的一句話,讓人不得不繼續追問下去,“這是為什麽?難道我家小姐所設三關,在公子看來,隻是為了能夠見上小姐一麵所設的嗎?公子竟毫不動心?”


    “沒辦法。女子見得多了。還不是就是那麽回事,況且說,誰知道這個賽香君長得什麽模樣?或者是國色天香,或者還是麻臉豁嘴,外加一個朝天鼻呢?”


    一個好端端的賽香君,給他說成的無鹽嫫母。岸上眾人無不大笑,更有那促狹的,高聲問道:“什麽叫朝天鼻啊?”


    “就是這樣……”甘子義伸出兩個手指,向下一戳:“也能夠***她的鼻孔中去!”


    岸上的笑聲轟然大作,都覺得這個天津口音的年輕人,未免言語輕薄的太過了。


    那個小姑娘大為不悅,一張俏臉上早已經不見了笑容,狠狠地瞪著他,好半天的時間才點點頭:“好吧,這位公子如果有意的話,請繳十兩銀子的茶水錢。”


    “怎麽他是五兩,我就要花十兩?莫不是看我是北方人,有意欺負人嗎?”


    “二人闖關,總有一個要占到一點旁人的便宜,要公子十兩,還是少的呢!您交不交?不交就請下船去。”


    甘子義心中大恨,不過此來不是為了訪美,隻是圖一個開心,裝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拿出一塊銀餜子遞了過去:“喂,有多的,還要找還我呢!我家媳婦管得緊。”


    岸上又是一片大笑,連李慈銘也忍俊不禁的勾起了嘴角。這時候眾人都看出來了,這個天津口音的男子,是有意來此開玩笑的。


    小姑娘拿過銀子,正要領著兩個人進艙,岸上又有一個人說話了:“再請等一等。”


    眾人心中大呼有趣,往日闖關,隻有孤身一人,今天新鮮,居然來了三個?回頭看去,是個身材矮胖,麵團團如富家翁的男子,大約是為了什麽事心中慌亂,這樣的天氣裏,額頭上滿是汗珠。


    分開眾人上到船上,先給甘子義行了個禮,“少爺,您叫奴才好找啊。”


    甘子義用力瞪了他一眼,“你來做什麽?是少夫人叫你來盯著我的嗎?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明天早上我就會回去?”


    肅順知道他的脾氣,不敢打擾他的興致,反而有意陪著他做戲:“少爺,少夫人知道您的脾氣,怕您給不認識的人帶壞了,這不,著奴才我跟著您。”


    甘子義一指他,問那個小姑娘:“這是我府上的奴才,不過他是不用闖關的,也要花錢嗎?”


    姑娘恨他剛才在言語之間作踐自己家的小姐,本來不必花錢的,卻故意讓他破費:“要的。不論是闖關,還是貴介,一律都要花錢。”


    沒奈何,甘子義裝出一副肉疼的樣子,又拿出銀子遞了過去:“等一會兒回府,從你的月錢銀子裏麵扣除。聽到嗎?”


    “哎,是!”


    看看再無人登船,姑娘領著三個人進到艙中,進來才知道,這裏比在岸上看到的還要大上不少,剛才那八女聯歡所坐的地方,用一扇上麵鐫刻著王石穀的山水畫的屏風遮擋了起來,卻隻占到船艙麵積的五分之一大小。其餘的地方,擺放著幾張八仙桌、椅。容闖關者落座。


    坐下來向周圍打量,樓梯以上是整齊是木級。盡頭是一座飛簷高翹遠出,有躍然欲飛之態的木樓,甘子義讀書龐雜,大約的知曉,這座樓船,連同屋宇建成的年代,不會太久。這是由於木質易於朽壞,本來就不能耐久,更以木工建築屋宇之時,從不製作精詳正確的圖樣。隻作一個不完全約略圖。


    所以尺寸長短,各部分之配置,從無精密規格,糊裏糊塗的就動手建造。因此,全國各地都常見的一種形式,那就是簷反翹向上的構造,雖是頗費苦心,但由於意匠不充份,加以接續之法不完善,工程馬虎粗糙,年代稍久,簷麵便呈挫折或甚至下垂。


    從這一點判斷,深信這一處屋宇曆史不會太久,大概隻有十年八年而已。


    他們走入艙內,那個姑娘笑道:“兩位公子請坐一會,我得親自去泡茶敬客,然後才勞駕監定那些物事。”


    李慈銘不自覺的為眼見所惑,忙道:“我等豈敢有勞姑娘。”


    女孩兒笑一笑,表麵上是對兩個人說話,實際上目光隻瞧著李慈銘,全然無視坐在一邊的甘子義:“你們兩位都是不凡之士,起居飲食都很講究,別的倒還罷了,但這□茶卻非同小可,我怎敢讓婢女隨便泡兩□上來奉客呢?”


    她吩咐一聲,有婢女轉身入內。不一會,搬出一套茶具。接著又搬出火爐和一瓶泉水。她很快地燒燃炭火,注水鐺內烹煮。他們坐在樓下這座廳內,綠衣姑娘陪他們閑談著,話題不外是四壁懸掛著的字畫,以及一些形式古樸,用粗藤製造的家俱。


    過了一會,水已煮沸,姑娘站起身,作一個‘請’的手勢,兩個人站起身,隻見距那火爐不遠處,已擺好一張紫檀木矮腳幾,幾上放著一套茶具。幾邊另有三個緞麵的軟墊。


    他們走過去,各自在墊上落坐。這時候,他們可就明白何以靠近木幾這邊有一道窗戶,開得這麽低。敢情現在他們等於坐在地上,仍然可以眺望艙外的景色。


    李慈銘進來的時候打量一番,深知這夢中舫非是尋常風月門戶人家可比,飲饌服飾之物無一不是大有來頭的,當下更加打起精神,仔細端詳。這一看,又給他瞧出了端倪:“這套茶具的壺和盞,非但不是同窯之物,兼且朝代不同。隻不知姑娘偏愛那一樣?”


    綠衣姑娘笑了一下:“瞧婢子多麽失禮?兩位登船良久,還不曾通報過姓名呢。我叫如煙。李公子就直呼婢子的名姓好了。”至於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的那個天津公子,便直接給人無視了。


    肅順心中一驚,側目看看,甘子義仍自帶著半憨半傻的笑容,也不知道是沒聽見人家的話,還是為眼前所見迷惑了心智。明知道他是在作假,也不覺心中佩服:伺候這位主子多年了,還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一手呢?


    主人都不問,更加不必問仆人了。那個如煙緩緩道:“我知道這套茶具都是珍貴精品,若然不是款待公子,決不取出使用。不過,我隻知道這四枚茶盞名叫流霞盞,出身景德鎮,價格之高昂,更在許多古時佳瓷之上哩!”


    “不錯,這是前朝珍品,景德鎮之宮民窯合計逾千之數,晝間則白煙掩蔽天空,夜間則紅焰衝霄,盛極一時。”李慈銘有意賣弄,更且確實是胸中有物,朗聲說道:“這流霞盞出自民窯,乃是壺隱道人昊十九的傑作。這位昊十九工詩善畫,書法則學趙鬆雪,乃是真正的雅人逸士。”


    他取起一枚流霞盞,向甘子義說道:“兄台請看,盞身瓷質薄得能透見指紋,重才半銖。時人有詩雲:為覓丹砂鬧市廛,鬆聲雲影自壺天。憑君點出流霞盞,去泛蘭亭九曲泉。可見昊十九是如何的受到推崇。他的流霞盞製作不多,四方競出重價爭購,也很難購得呢!”


    這番話甘子義也說得出來,裝作全然不通的樣子,盯著茶盞看了一會兒:“不過一個杯子,有什麽好看?可有好茶?我渴了。喝過了之後,趕緊闖關。”


    李慈銘和如煙同時語塞。遇到這樣一個不解風情的家夥,也實在是大煞風景之至!可能真是家中的銀錢無處開銷,到這裏尋快活來了!


    如煙側眼望去,但見鐺口冒出白色的水氣,便道:“水已沸開啦!”


    她拿起一個錫罐,打開倒出一些茶葉,放在壺內,說道:“這些茶葉得之不易,我珍藏許久,都不舍得飲用。”


    若是論及天下珍品,莫過於天家,所以甘子義隻是看一眼那些茶葉,心中已有了譜,但還須品過才敢斷定。


    如煙親自提了開水,衝在壺內,放回壺蓋之後,又從蓋頂淋一次開水,這才把開水放回爐上。她先把流霞盞內白開水,一一倒掉,然後從茶壺中斟出佳茗,恰好是四小杯。


    大家一齊取在手中,但覺十分燙手。卻見如煙一仰頭,便把那麽一盞滾燙無比的熱茶,完全倒入口中。甘子義也學她的樣,一口啜乾,隻有李慈銘和肅順兩個,端著茶盞,慢慢的呷。


    這一下飲茶的動作,大有講究,凡是擅長此道之士,定必是一口啜幹,由於習慣之故,所以茶水雖燙,卻不致傷了口舌。但沒有訓練之人,可就無法這樣喝法。


    如煙呆了一下,想不到這個言行無狀的天津漢子竟然能夠通曉其中關竅?一個念頭未過,隻見他用手連連在嘴邊扇風:“啊,燙死了,燙死了!可有涼水?拿來給我漱口!”


    肅順嚇了一跳,以為他真的給燙到了,放下杯盞,忙問:“少爺,燙的可厲害嗎?”


    如煙心中泄氣,自己真是糊塗了,居然把個淺薄小人,當做淵博的通人了?一轉念間,又覺得難過,這等名器佳茗,居然不遇知音,何等遺憾!


    那一小壺的珍貴茶,隻衝三過,就不要了。這時算是已經品過香茗。如煙拿起茶盞茶壺,放在一邊,笑盈盈的問甘子義:“這位公子,香茗已經品過,接下來,該由公子闖關了。這第一關嘛,正是玉瓷之關。”


    “哦,我知道。”甘子義拿起一個茶盞:“這是前朝珍品,景德鎮之宮民窯合計逾千之數,晝間則白煙掩蔽天空,夜間則紅焰衝霄,盛極一時……,”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他居然好記性的把李慈銘剛才的說話複述了一遍!


    如煙猛的一揮手,動作極大,肅順閃身上前,護住了身後的主子:“你幹什麽?”


    如煙一張雪白俏麗的臉蛋氣得通紅,配以身上的綠裳,別增嬌豔:“這位公子,莫不是有意消遣婢子來著?”


    “怎麽了?我說得不對嗎?剛才這位李公子,不就是這樣說的嗎?”


    “他說得,你卻說不得。”


    “為什麽?”


    如煙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大笑,“李公子說過一遍,公子複述一遍,不過是抄襲而已,這怎麽行呢?”


    ‘抄襲’二字下得極重!甘子義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在李慈銘和如煙看來,分外覺得驚怖,怎麽這個人板起臉來的時候,這麽嚇人?而且是那種極有威勢的樣子?


    隻是一轉瞬間,他臉上又出現了那等憨傻的笑容,伸手撓撓頭:“也對。他說過,我就不能說了,哦?不過,這是你這船上的闖關章程定得不對。”


    “公子這話,請恕婢子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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