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三麵情緣(1)


    自打禦駕到了江寧城中,駐蹕瞻園以來,後宮隨扈的後妃幾乎就沒有怎麽和皇帝見過麵,白天不用提,要召見軍機大臣、省內官員裁決國政,皇後知道丈夫萬幾操勞,輕易不敢打擾,到了黃昏時分,該到用膳的時節,仍自不見人影。


    再消磨幾個時辰,各殿閣中的嬪妃紛紛睡下,也沒有聽人說,皇上翻了誰的牌子,皇後以為他仍是有國事要處理,過了幾天,終於給她發覺到了不對勁,命人把皇上身邊的楊三兒叫了來,說有話問他:“楊三兒!主子這幾天,都是幾時安寢的?”


    “嗯,總要在亥時前後。”


    “怎麽休息得這麽晚?可是為國事操勞?”


    “呃……是的吧?”楊三兒也不知道皇上每天晚上出去做什麽,臨時撒了個謊:“回皇後娘娘的話,正是如此。”


    坐在皇後床沿邊上的蘭貴妃雙眉一挑:“不對吧?昨個我起來,在園子中遛彎,看皇上寢宮中全無光亮,要麽皇上就早早睡下了,要麽,就是你這奴才在撒謊!是不是?”


    楊三兒聽六福說過,皇上的這些嬪妃中,以蘭貴妃和雲貴妃最不好糊弄,當下遲疑了片刻,皇後真有點不高興了:“你說!”她沉著臉問道:“你一定知道這幾日皇上在哪!”


    “奴才……奴才知道,”楊三兒清秀如女子的臉蛋兒變得灰白如死,“隻是奴才不敢說。”


    “為什麽?”


    “奴才一說出去,命就沒有了。皇上回來,非處死奴才不可。”


    “好奴才!”蘭貴妃立刻接口問道:“你就不怕皇後處你的死?”


    皇後對太監、宮女是有生殺予奪的大權的,而且要處死一個人,頗為方便,隻要把內務府大臣傳來,說一聲:“這個人留不得了,拉下去打!”頓時斃於杖下!


    因為宮闈之間有很多不宜於為外人道的事,皇後若說‘留不得’了,也許罪狀就是調戲嬪妃――這是多嚴重的事?


    楊三兒雖是自問很得皇上的寵愛,這些年仗著六福撐腰,也很得罪了一些人,皇後又是言不輕發的性子,真惹怒了他,皇上不在身邊,自己的小命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反正是不了之局,拚著一條命,將事情說清楚吧:“奴才隻知道,皇上這幾天都是很晚才回來,也不讓奴才跟著。到了哪裏,奴才實在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誰知道?”


    “據人傳聞,內務府總管大臣肅大人知道。”


    “我就知道!”蘭貴妃從紐襻上收出手絹,放是手中用力的扭絞著,恨得咬牙切齒:“沾上肅順,就沒有好事!”


    皇後厲聲喝道:“去,把肅順傳來,我要親自問他。”


    肅順很快到了殿閣中,因為是後宮眾人,不能直麵相見,隔著一層竹簾,跪倒請安:“奴才肅順,叩見皇後娘娘,叩見各位主子娘娘。”


    皇後用力一拍炕上的矮幾,“肅順,你好大的膽子!”她問道:“我問你,這數日來,是不是你領著皇上,到外麵去夜不歸宿的?”


    這可當真是冤枉肅順了,除了第一天由他安排行程,半路還給皇帝甩了開來,最後在夢中舫尋到之後,其他的幾天中,皇帝都是純粹一個人的微服而行,連個禦前侍衛也沒有帶!一直到在夢中舫盤桓夠了,方始回園子休息的。


    所以皇後這一問,把肅順問楞了:“回皇後娘娘,奴才不知道娘娘所說的是什麽。”


    “姐姐,您聽見了嗎?他還死不承認呢!眼裏沒主子的東西。”


    這句話如火上加油一般,皇後的怒氣勃發,更加不可抑製:“肅順,你當你有皇上寵著你,我就奈何不得了嗎?來人,傳端華!”


    端華是禦前大臣,每日入值,故此一傳就到,碰頭行禮之後,隻聽皇後說道:“端華,你在私是肅順的兄長,在公管著他這奴才!連著多日以來,肅順引帶著皇上夜不歸宿,不知道流連到何處去了。剛才我問他的時候,他居然還矢口否認,這樣的奴才,若是不……”


    端華呆呆的聽著,到這裏突然開口,“皇後娘娘,奴才有下情回奏。”他說:“連著數日以來,肅順都在府中,與奴才把酒閑談,從無夜來外出之事!”


    竹簾內中似乎猶豫了一下,隻聽另外有人問道:“端華,你不是撒謊?”


    “奴才不敢欺瞞主子娘娘。此事千真萬確,奴才敢以身家性命作保!”端華大聲說道:“不但是奴才,奴才府中的下人、奴才請到府中的客人,也都是可以作證的。”


    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虎頭蛇尾的結果,皇後終究是忠厚人,為冤枉了肅順大感為難,低聲和蘭貴妃和雲貴妃說:“要真的是這樣的話,似乎倒是錯怪了肅順呢?”


    “即便如此,也不可不敲打他幾句。主子數日來流連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問六福,問肅順都是一問三不知,這算是什麽盡心竭力的孝敬主子的好奴才嗎?”蘭妃詞鋒極利,一句話給皇後提了醒,繼續問道:“肅順,皇上這幾日,臨朝的時候,精神可好?”


    肅順心中對蘭貴妃大有怨懟,好端端的,遭了這樣一番沒來由的訓斥,語氣也不是那麽恭敬了:“奴才禦前奏答,從來不敢違例抬頭,故而不知主子玉色如何。”


    “好一張利口!”蘭妃轉頭和皇後說:“姐姐,您聽見了嗎?他居然敢說,姐姐叫他來問話,是違例呢!”


    肅順用力碰頭,“奴才不敢。”他大聲說:“皇後娘娘是天下之母,問奴才的話,奴才怎麽敢心存大不敬的念頭,以為是違例之舉?”


    他說話的時候,故意加重了‘皇後娘娘’幾個字的字音,言外之意,旁的人或者聽不出來,又如何瞞得過葉赫那拉氏?一張長隆臉更加拉長了,鼻息加重,咻咻有聲。隻不過,憑她的品秩是管不到肅順的,為他一番話搶白,心中暗暗憋氣。


    正在此時,聽見‘吃、吃、吃、’的聲音響起,隨即是一聲長諾:“皇上駕到!”


    肅順兩個就勢轉身,向外碰頭:“奴才叩見皇上。”


    輕步輦落下,皇帝邁步走了下來:“哦,你們也在?”


    “是。”皇後帶領嬪妃也從寢宮中迎了出來,跪倒接駕,待肅順答說:“臣妾招鄭王和肅順過來,有話要問他們。”


    “你是他們的主子,有話問,自然不妨。”說著話,他一擺手:“問完了嗎?問完你們兩個就下去吧。”


    “喳。”肅順和端華答應一聲,碰頭行禮,這才跪安而出。


    皇帝轉過身來,露齒一笑:“今兒個無事,就過來了,怎麽了?都唬著臉,是誰惹你們生氣了?”


    葉赫那拉氏心中大感委屈,扁一扁嘴巴:“皇上,此事,本不該由奴才進言,不過奴才剛才在一邊看著,肅順……也實在是不像話。口氣之中於對答之際,無半點恭敬不說,還語多譏諷。”


    “哦?進去說,和朕仔細說說,他是怎麽個語氣不恭的?”


    帝後兩個盤膝榻上,其他的幾個人坐在下麵的繡墩上,聽葉赫那拉氏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皇帝笑了:“你啊,朕知道你這個人,總是多心。其實,肅順也沒有多說什麽啊。皇後天下之母,有話問他,自然不能算是違例,這也不能說就是對你不恭吧,嗯?”


    葉赫那拉氏明知道皇帝偏袒肅順,心中抑鬱難宣,帶著負氣的口吻說道:“皇上若說不是,那就不是了。”


    皇後看丈夫秀眉皺起,定是為蘭妃的這句話聖心不滿,在一邊插口說道:“這也是臣妾多事,想來皇上每天晚上國政繁重,又怎麽會……”


    “其實,朕於此事沒有什麽好瞞你們的,這幾天來,每天晚上都要到那夢中舫去。”


    說著話,他的眼睛在眾女的臉上掃過,不經意間的一笑:“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不過這一次可全然不是的!到船上去,也不過是飲茶談天,說說笑笑,一等天色漸晚,即刻就回園子了。”


    皇後對丈夫的話似乎並不大相信,礙於君臣大防不能深詰,轉而說道,“皇上,便是如此,您禦駕輕出,若是給人知道了,總是極大的麻煩,不如還是帶著額裏汗、六福幾個奴才在身邊吧?萬一有個事情,也好有人在一旁護持。”


    皇帝歎了口氣,“便是朕想,也未必有機會了。今兒個是八月十三,明天、後天兩天要召見兩江所屬官員,尤其是八月十五正日子,還要到獅子山下,與民同歡。等到了八月十六,就要正式登臨火車,做一番遠遊了。即使是想見她們,也沒有機會了。”


    “主子若是有意的話,一道旨意頒下,就免了她們兩個人的賤民戶籍,……”


    皇帝望著紫雲,笑嗬嗬的搖搖頭:“朕和她們萍水相逢,相談歡暢,卻是以白身之資,若是給她們知道了,行動趨拜之間,一如朝臣,也就沒有什麽樂趣了。所以,朕還是寧願不告訴她們。由著她們以為,朕是來自北京的甘公子比較心裏舒服一點。”


    一聽這話,皇後便知道,皇帝是真的喜歡上這兩個姑娘了。竟然甘願掩飾住身份,隻為享受和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想想也真是替他覺得難過,身為皇帝,尊榮天下第一,卻連個能夠像平常夫妻間那般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皇上想怎麽辦呢?”


    “今日再見,留待日後有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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