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述職


    一場沒結果,肅順大感憋悶:憑自己四品大員,用不到三五年的時間就將重回廟堂,連一個小小的高平縣的土地田產紛爭都擺不平嗎?偏偏不信!倒要讓曹寡婦見識一番自己的顏色!


    心中大感不服不忿之下,肅順似乎忘記了此來高平縣,原本的目的隻是通過曹氏的首告,將山西澤州府下,倒買售賣官儲糧米的事情丟到腦後,認認真真的處理起田土糾紛來了。


    用了十天時間,由李慈銘和高心燮每天陪著,到城外走訪農人,把高平縣所屬田土分布情況大約摸清楚,肅順在縣衙升堂,開始辦理田土充公一事。所有有地契的土地,連縣轄土地的零頭都算不上,暫時不用理它,其他的土地,一概充公,由官府重新發放地契文書,今後隻有有了正式的文書之後,方可依照文書上所登載的地點、麵積進行耕種,到了年底,也是按照田土賬冊上所登載的,收取應該繳納的賦稅。


    按照肅順所想,百姓能夠獲得田土,一定是心中竊喜,到時候,縣衙之中一定是門庭若市,忙得上上下下不可開交,卻沒有想到,等到告示貼出去幾天了,居然應者寥寥!這讓他又奇怪又疑惑:是不是高平縣的百姓都不識字?不知道告示上寫的什麽?


    後來命人打聽了一番,才知道,曹李魏三家提前告誡百姓,任誰也不準到縣衙去,辦理田產過戶手續,如有違反,一概從宗族之中除名!旁姓人家,也大多是這三家的佃戶,畏於淫威,不敢不聽,方才有了這樣的情致。


    肅順又驚又怒,正待再命人去把曹寡婦傳來,門下人快步跑了上來,“大人,有聖旨到了。”


    肅順不敢怠慢,趕緊準備香案,麵北行了君臣大禮,來者當堂宣讀旨意,隻有很簡單的一句話,“著肅順接旨之後,即刻回京陛見,欽此!”


    “奴才肅順,領旨,謝恩。”


    起身之後,肅順命李慈銘取來兩錠十兩重的官寶,賞給了來傳旨的天使,並問他,“可知道皇上為什麽這麽急著宣召我回京的嗎?”


    “這,我也不知道。”來傳旨的官員笑著搖搖頭,把銀子收好,對肅順說,“不過聽人說,大人您為人告了。說您在山西……任意胡行,皇上動了怒氣,這才讓您回京的。大人,可要多做準備啊。”


    肅順心中七上八下,卻並不怎麽驚惶,他自問在山西任上這數月來,所行的都是為國謀的大政,並未有任何貪墨需索之舉,雖然有人在皇上麵前進讒,不是也沒有派刑部的官員到省嗎?左右回到京中,和皇上講說清楚,也就是了。


    把縣裏的公務暫時交給邵明甲,肅順帶著李慈銘、高心燮幾個遠路返回府城,然後從府城出發,折返北京。


    路上無話,到了京中,先到圓明園二宮門口遞牌子請了聖安,隨即回管驛休息,第二天一早進園子,等著皇帝傳見。


    他是皇帝麵前的紅人,雖然為了貪墨一事給皇帝抄家貶值,發到外省為官,這一次又為山西籍的禦史彈劾,說他在任上‘胡作非為,大傷治下士紳民心,更有甚者,將縣內土地全數充公,以為納財之本’,不過這樣的事情,若是旁的人犯了,也不過交部議處,或者派人到省內斥責一番,而輪到肅順身上,皇帝居然不遠千裏將他提回京中,不用問,是借這一次的機會,招他內用了。故此再見肅順的時候,一個個親熱得不得了,臉上帶著笑容,在肅順看來,分外古怪。


    軍機處之後的第一起就是傳見肅順,由端華引帶,繞九曲孔橋,進到萬方安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肅順一邊往裏走,一邊覺得鼻子發酸,等進到殿中,遠遠的看見皇帝低著頭坐在那裏,如往常所見一般的在批折子,肅順竟然淚流滿麵,搶上幾步,跪倒行禮,聲音中滿是哭腔,“奴才……肅順,叩見皇上。”


    皇帝於他,心中隻有三分惱怒,卻有七分想念,肅順在自己身前的時候,每每為貪墨之事讓人覺得又頭疼又惱怒,一旦打發出去,卻又覺得少了這麽個人,心中很不是滋味,故此借有人彈劾他的機會,將他召回來,主仆兩個說說話。不料這個狗才,進門居然先是大哭了一場?


    “狗奴才,哭什麽?早知道朕要生氣,就少惹點禍!”皇帝半真半假的訓斥了幾句,擺手讓他站了起來,“上一次山西兵變之事,你處置得很好!不但是朕,就是軍機處的幾個人,也認為你能夠於一日之內,往來數百裏,片言建功,功不可沒。本來他們還說,在給山西的旨意中給你一番封賞,不過給朕攔下了――左右你日後當差的時日還長,有一點小功勞就賞賜,日後又當如何?”


    “是,皇上的話,奴才一百個讚同。想奴才是有罪之身,發往晉省,本是皇上於奴才有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的,其間種種,皆是奴才為贖往日罪衍所應為的差事,不敢當朝廷的賞賜。”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你能夠這樣想,便是極好。不過,”他的語氣突然轉冷,問道,“你既然知道,在澤州府任上,就該小心謹慎,怎麽居然捅出這麽大的簍子?把田土全數收歸國有,然後重新編排發給――你是怎麽想的?”


    肅順在回京的這一路上,早已經打好了腹稿,聞言並不驚慌,從容奏答,“皇上,非是奴才在治下妄行,隻不過,澤州府一地,民風悍野,兼以百姓、士紳之家田土歸屬本來不明,全靠多年來胥吏和大門巨族口口相傳,訂下賦稅額數,……”


    他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逐一做了回稟,隨即說道,“除此之外,奴才探知,澤州府並晉省上下,更有倒買倒賣官倉儲糧,以好充次,為省內吏員謀取私利之舉。”他說著,從袖中取出帶回來的卷宗,呈遞了上去,“皇上一看便知。”


    皇帝將信將疑的拿過卷宗,認真的看了看,不過百數十字的往來公事,他卻看了足有一盞熱茶的功夫,緩緩的合上卷宗,無奈的擺擺手,“端華,你出去!”


    端華立刻知道,皇帝有話要和肅順說,答應一聲,轉身欲走,又給他叫住了,“端華,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走露了半個字,朕就要你的腦袋!”


    “啊,是,是!奴才定當守口如瓶,不使一個字為外人所知。”


    等到端華出去,皇帝再度讓肅順站了起來,“你以為,山西巡撫吳衍,不!甚至還有那致仕返鄉的陳士枚,可都有份參與其間?”


    “奴才想,這等事與皇上當年訓誡,偷針偷金,循序漸進一般無二。一百數十萬石的糧米,若說第一次就敢有這樣的大手筆,奴才怎麽也不能相信,必然是多年承襲而來,眼見無人追查,該等吏員的膽子越來越大,方有如斯巨額。”


    “嗯,見識得果然深刻!”皇帝說道,“誠然如此,誠然如此啊!嘿嘿,嘿嘿!”


    肅順聽他語氣不善,知道雷霆發作就在其時,趕忙上前一步勸慰道,“主子,何必為這等狗官生氣?左右等奴才回了山西,認真徹查之下,有了實據,到時候,該製這些人什麽罪,自有國法,便是那退職還鄉的,也難逃公道!”


    這番話說得顛三倒四,不過一片忠君愛性之心卻是顯而易見,皇帝心中很見他的情,轉而一笑,“不說這些惱人的話了,你回任之後,不要放過此事,朕現在就給你旨意,一定要徹查到底,不論是現任的,還是退職的,都不要有絲毫的因循苟且!朝廷這邊,朕給你做主。”


    “是。有皇上這句話,奴才就是有再大的難處,也要將晉省上下倒買官糧一事,徹底的調查個清楚明白!以期不負聖上重托。”


    “還有,那什麽田土紛爭一事,還是要和縣內百姓分解清楚,不要隻是想著貧苦百姓,縣內民風、民情的好壞,終究是要靠那些士紳富戶來維持的。這些人雖然不是朝廷中人,終究也是飽受詩書典籍教化……”皇帝說到這裏,回頭看看,肅順聽得半懂不懂,口中唯唯諾諾的答應著,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忍不住一笑,“朕這可真的是對牛彈琴了。”


    肅順尷尬的一笑,“奴才讀得書少,聽不懂皇上言辭精深之語,不過奴才隻知道一節,皇上怎麽說,奴才就怎麽做!這份忠君愛父之心,奴才自問,不落於任何人之後!”


    “你的忠心,朕知道,此刻不必說它,倒是這一次到山西去,可有什麽新鮮物什,說來給朕聽聽?”


    肅順心中一動,皇帝年少風流,他是知道的,若是能夠將那個渾身上下滿是女人味道的曹寡婦進獻於上,……?他胡亂的想著,口中答說,“有的,有的。”


    “有什麽?”


    “啊!”肅順輕笑了幾聲,對他說道,“奴才這一次到山西省去,還真給奴才見識到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句話的含義了。山西澤州府境內,有一家不弱於天蒼號的大糧商,寶號名喚豐澤,家中主事的,是個女子,因為這家人姓曹,百姓都管她叫曹寡婦……”


    皇帝心中吃了一驚,天地良心,他雖然知道曆史上的文宗後宮中有個曹寡婦,但指派肅順出京任職之前,可從來沒有想過讓他為自己選美去的,如今倒成了肥豬拱門了?真是好笑!


    肅順一邊說,一邊打量皇帝的臉色,看他嘴角含笑,可見是對他言語中談及的這個什麽曹寡婦很感興趣的樣子?


    “行了。”皇帝打斷了他的話,“肅順,在京中呆幾天,然後就回任吧,還有很多事等著你料理呢!有什麽事情,隨時給朕上折子。”


    “喳!”肅順明白,船已入港,隻等到合適的時間、機會,將這個曹寡婦帶回京中就是了。又想起一件事來,跪下請旨,“主子,奴才想請主子的旨意,能否容奴才留京幾日?”


    “做什麽?”


    “是,回皇上話,八月十七日,是奴才的嫂子壽誕之日,奴才想,在京中為嫂子……”


    “行啦,朕知道了,就容你在京中呆幾天,等到鄭王福晉的生日過後,再出京去吧。”


    “是。奴才謝皇上。”請過了皇上的旨意,肅順心滿意足的碰了個響頭,這才恭恭敬敬的跪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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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園子***來,回到府中,黃錫、龍汝霖幾個正在說話。


    李慈銘兩個已經先他一步回府,將肅順這數月來在澤州府所見所聞,所管所辦的各項政務向龍黃做了一番說明,龍汝霖和黃錫同時大搖其頭,“這等大大得罪本府之下士紳民情的舉動,如何能夠做得呢?這一次朝廷山西籍禦史上章彈劾,也未始不是詢謀僉同,對大人這番舉措不以為然之論啊!”


    “我也讚同翰仙兄的話。”龍汝霖點頭附和,“愛伯、碧湄,你們兩個人陪在大人身邊……”正說到這裏,肅順一步邁了進來。


    “給大人請安。”


    肅順笑著擺擺手,在正廳座位上坐下來,“都坐吧,都坐吧。在說些什麽?”


    “學生剛才在和愛伯、碧湄少兄說,大人在澤州府治下所行之事。”龍汝霖說道,“大人,非是學生言辭冒昧,隻不過,在山西省內行以這等酷烈之法,學生恐有肘腋之變啊!”


    “剛才我遞牌子進去,皇上也將我好生訓斥了一番。”肅順倒不以為忤,反而將剛才麵君時皇帝說的話又向眾人複述了一遍,最後說道,“我想,等回任之後,將種種行政辦法,加以改良之後,再推行下去,也就是了。”


    “安撫百姓,雖然是重中之重,也是大人以正色立朝,君子當為,不過總也要注意方法。既然大人有意,學生就不必多言了。”


    “不知道大人幾時回任?”


    “我剛才和皇上請過旨意,等到四嫂的壽辰過後,再行啟程返回省內。”


    黃錫嘻嘻一笑,“這可太好了,到時候,鄭王府中一定能夠好生熱鬧一番了。”


    “翰仙先生這麽高興做什麽?又不是你過生日?”高心燮難得的開玩笑,逗得眾人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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