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入宮(1)


    以下數節的內容,或者不為很多讀者喜歡,在這裏先一步道歉。寫這樣的文字,不是為了增加文中的‘肉戲’——本來也無可增加——文字之禁,古已有之,於今為烈!


    筆者想說的是,清山變的主角身份特殊,一國天子,享盡天下第一富貴,擁有宇內無雙的威權——這種權勢的表現,很遺憾的是,因為作者能力的問題,怕是連十分之一都未能表現出來。隻好靠一些情節的發展來推動了。


    便如同以下幾節所展示給大家的內容一樣。


    ***************************


    曹慶福回到自家主母居住的客館,曹楊氏到太原來,一則是朝廷宣召,二來也是想巡視一番豐澤號在太原的產業,故而除了身邊的丫鬟、婆子之外,另有族中執事、豐澤號的大查櫃相陪,這個人也是姓曹,名叫章符,是曹家少東家未出五福的堂兄,為人最稱正直,隻不過當年堂弟命喪異鄉,偌大的家業歸於一介外姓女子,族中人以為不妥,更有那覬覦家產的,以曹章符為憑,意圖以他的名號,行分家之事。


    曹章符為人秉性剛直,自然不願做‘貓腳爪’的勾當,更加不願意貽人話柄,便借故遠走,到江南去,做了江蘇分店的主事人,一直到曹楊氏將族中的事情理順服帖,方才回來,之後在族中擔任執事,隻管族中庶務,生意上的事情從不過問,越發得曹楊氏的敬重,曹慶福之事發作之後,曹楊氏三次派人去請,要曹章符擔任豐澤號大查櫃一職,後者卻不開情麵,隻好勉強答應。


    曹慶福到了客店,找到管家奶奶,道明來意,隻說有事要見太太,相煩通報。過了好一會,方見管家奶奶去而複回,向曹慶福回話:“太太說,本來不好接見外客,隻為曹某人也是本族耆宿,不能不破例。不過有句話也要和曹大爺先說明白,除了生意上的事以外,不能說別的話。”


    曹慶福心想,這倒新鮮,世上哪裏有既願見客,又限製客人說話的道理?莫非曹寡婦已知來意,特為先封住他的嘴?他不敢向管家奶奶探問原因,隻聽管家太太問道,“曹大爺可都記下了嗎?”


    “是,我都記下了。”


    “請跟我來。”管家奶奶說,“太太在堂上等侯。”


    進到曹楊氏包下來的跨院,引著他入到堂上,曹章符赫然在坐,兩個人彼此都認識,客氣了幾句。正室當中,一道屏風矗立,屏風的後麵有人聲響動,曹慶福不是第一次和曹寡婦相見,知道她的規矩,往日在族中的時候,也很少有人能夠一睹真容,大多以一扇屏風作為遮擋,彼此隔簾相望,“見過太太。”


    “大爺這一年來,分管太原府的買賣,很辛苦了。未亡人並族中老少,在在所見,都很感念大爺的功勞。”


    “不敢。曹某忝為族中微末,為本家本族事物奔忙,不敢當太太所說,辛苦二字。”


    “請坐吧,坐下說話。”曹楊氏不溫不火的聲音清晰傳來,“雙玉,給大爺上茶。”


    茶水端來,曹楊氏細細問過太原府分號年來的買賣收益情況,雖然曹慶福出來的急,並未攜帶賬簿明細之類的文書,但此時也顧不得這麽多,日後主母若是不放心的話,自可以到店鋪取來,認真分辨就是。


    “唔,果然不愧是擔過本族大查櫃的曹大爺,著實令侄兒佩服,不瞞大叔說,侄兒接手生意以來這一年多的時日,整天為這些繁雜之事忙碌,一直到今天,仍自沒有一個統籌的辦法呢!”曹符章笑眯眯的說道,“日後,侄兒若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還請大叔不吝賜教啊!”


    “符章太謙了。”曹慶福自然客氣了幾句,眼看曹楊氏始終不說話,隻讓曹符章打頭陣,心中不免疑惑:難道自己的來意,真的給曹寡婦知道了嗎?心念電轉間,謹慎的撒著謊,“哦,瞧我這腦子,把一件大喜事都給忘記了。”


    “哦?不知道是什麽大喜事?”


    “是這樣的,符章你也知道,皇上這一次駕幸山西,駐蹕太原府,用的是咱們曹家的別業。雖然朝廷另外有一番賠累之數,但皇上聖明,深知這等款項,難抵物值之萬一。故而另有恩旨:著宣召本府主人,到行在陛見,料想必有一番思賞——太太請想,這還不是大喜事嗎?”


    此言一出,受驚的不是曹楊氏而是曹符章。“什麽?”他睜大雙眼問:“皇上宣召我們弟妹?”


    “他三伯,”曹楊氏以族中的大排行叫他,聲音很沉著,“不必這樣!你聽曹大爺把話說完。”


    見此光景,曹慶福心想,阻撓的力量來自他人,倒是意外。如今看樣子,首先要把族中的親屬降服,或者曹寡婦麵前反好說話呢?這樣一想,決定先搬一頂大帽子壓下去。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論男女老少,都是皇上的子民,降旨宣召,有何不可?說來是一種罕見的榮遇,豈僅及身?便是族中,”他指一指曹符章,又指一指自己,“你、我,不管是族中的親戚或者朋友,能有一點淵源的,皆當引以為榮。至於召見以後,皇上有恩典下來,族中固然聲勢更加不同,就你我又何嚐不能沾一點光。所謂‘一人得道,雞犬成仙’,正此之謂。”


    這番話說得曹符章隻是眨眼,話當然動聽,但總覺得有一點不大對勁,隻是說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在何處。


    曹楊氏早已經為曹慶福的話氣得嬌靨變成一片鐵青色,語句卻依舊那樣從容不迫,“大爺,”她說,“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請教。”


    “是。請說。”


    “第一,皇上宣召,是為了何事?”


    “我想,不外乎垂詢族中之事,及府上的情形。”


    “嗯。第二,什麽時候去見皇上?”


    曹慶福心想,這話不能實說,可也不能不說。說了實話,人夜宣召女人,所為何事?不言可知。但如瞞著不說,曹寡婦與曹家一族心理上毫無準備,到時候必有麻煩。比較適當的說法是,透露一點風聲,而又能衝淡入夜宣召這件事的不平常。


    於是,他一麵想,一麵說:“皇上身在行在,軍國大事,無日無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時間。而且,皇上一向自在慣了,起居跟一般人不大一樣,在京裏,半夜宣召大臣商量國家大事的情形也常有。”


    後麵一段話是曹慶福信口胡扯,不過倒也不是有意欺瞞,因為連他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要為召見大臣而宵旰勤勞,午夜還為國事操心。好在這兩個人也不知道這些情形。所以不會去駁他。


    這時曹符章開口了:“如果晚上去見,隻怕有些不妥。”


    年未三十的婦人,為年輕的皇帝宣召,已是很不妥的事,宣召而在夜裏,其事更為不妥。這是不消說得的。可是,曹慶福眼珠一轉,故意裝糊塗,居然問一聲:“怎麽不妥?”


    這話讓人如何說起呢?曹符章期期艾艾地,隻覺十分得口。曹楊氏卻不理這一段,隻神態認真的問:“這些話,大爺是從何而知的呢?”


    “不瞞太太,我和皇上身前的近臣肅順有故,這番話,都是肅大人提前告訴我的,隻怕這一會兒,就有傳旨的天使到客店門口來了。”


    曹楊氏一驚,她知道,曹慶福的話即便有九分是假,也有一分是真,那就是皇帝於自己真是起了不良之心。若真是這樣的話,讓自己如何屈處?難道真的要做再醮之婦嗎?若真是再醮,也還算好的,無名無份,以色侍君……真不如當初就一索子吊死,也好免了今日之辱!


    想到這裏,隻覺得萬念俱灰,平生第一次覺得,掌管著曹家這萬貫家財,卻連一身榮辱都不能保全,還有什麽意思?“大爺,肅大人有沒有和你說,如果我不願去見皇上呢?會有什麽禍事?”


    “這就很難說了。皇帝開一句金口,就是聖旨,不聽皇帝的話,就是抗旨!這個罪名,可大可小,大不一樣。”曹慶福放出極其鄭重的臉色說道:“此事關乎我曹氏一族禍福榮辱,請太太慎重考慮。語雲:‘小不忍則亂大謀’,朝壞的地方去想,不測之禍,恐怕還要蔓延到三親六眷。”略停一下,他又表明立場,“我身為曹氏族人,卻不能為主母分憂節勞,想來實在是慚愧無地!”


    “你……”曹楊氏正待說話,門口遠處一陣腳步聲響起,是那個管家太太又折返進來了,“太太,太太,來了好多官人。”


    曹符章第一個站了起來,“可知道是為什麽事?”


    “聽說是來傳旨的。”


    曹符章大吃一驚,難道曹慶福的話是真的?這個念頭還不曾閃過,門口一聲唱喏,“有旨,著曹楊氏跪接!”


    這一次曹楊氏躲不開了,一邊命人撤下屏風,擺下香案,另外一邊換上為朝廷所旌表的命婦大裝,由丫鬟攙扶著,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禮,跪倒聽宣。


    旨意是六福齎來的,當眾打開,高聲宣讀,大意的說,澤州府高平縣曹楊氏,心念朝廷,情真懇切,此番禦駕西幸到省,奉獻本族所有晉景園府邸一座,以為帝、後駐蹕之地。朕聽聞此節,不勝欣慰之外,更為晉省有此等識體知情之人感佩,今特降諭旨,宣本府主人曹楊氏,入園陛見雲雲。


    聽六福高聲頌念完旨意,曹楊氏楞了片刻,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曹楊氏,還不接旨嗎?”


    “啊!民婦,領旨,……”曹楊氏跪在地上,碰了個響頭,然後伸直雙手,等待授受。


    六福把聖旨疊好,交到她收好她的手中,“曹楊氏,皇上的旨意已經傳到,你且整理儀容,隨我進園子,麵謝皇恩吧?”


    聖旨在手,不容曹楊氏再做它想,失魂落魄的爬起身來,低低的聲音說道,“這位……公公,能否容民婦……和府中人告別一番?”


    六福點點頭,“還請曹夫人快一點,可不敢讓皇上久等啊。”


    “是。”曹楊氏答應一聲,轉過頭來,麵對著曹符章和曹慶福,慘然一笑,一派西子捧心的嬌媚神態,映入二人眼底,曹符章不提,曹慶福卻心中愧疚起來,思及自己和肅順連番設計,終成今日局麵,今天分別,怕是今後,永無再見之日了!“太太?”


    “上天生我這副容貌,本就是引致禍端的根苗!”曹楊氏美目含淚,輕聲說道,“道光三十年,我於歸曹家,不久之後,老爺請人為我排八字,大叔,你可還記得嗎?”


    曹慶福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事情當然是有的,而且還是他親自經手——道光三十年,小夫妻完婚之後,正在新婚燕爾,甜中摻蜜的時候,有一次,澤州府城來了個算命先生,自稱熊耳山人星命和參,談人休咎,無不靈驗,所以設硯不久,已經轟動城裏城外,都叫他半仙人。


    曹家老太爺也是突發奇想,命人套車,把這個熊耳山人從澤州請到高平縣府中,為自己、兒子、媳婦算命。先給老太爺算,是既富且貴,一生沒有壞運;然後給少公子算,這下糟糕了,“苦命一條!”


    熊耳山人說,“腰纏十萬,不能享用一錢,好比生了膈的病人,一桌子山珍海味擺在眼前,吃下去胸膈之間會不舒服,非吐不可。這不是苦命是什麽?”他又說,“而且,英年不久,沒有兒子送終——這還不算是苦命嗎?”


    曹老爺大感不服,但又不能不承認,熊耳山人所言,並非虛妄:他得子甚晚,一方麵疼愛有加,一方麵又要兒子早早的擔起族中事物,故而年紀輕輕,就要代父奔勞,遠走各省,把持往來買賣,舒心的日子,著實是沒有過上幾天。


    最後又拿出媳婦的八字,給來人批點,這一次的推算,可當真讓熊耳山人犯了疑難,沉吟良久,不出一字,隻見他攢眉苦思,欲語還休,神態令人很覺得不安。


    曹楊氏不能見客,在屏風後坐著,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正欲派人去問,那熊耳山人忽然一拍桌子,大聲說道,“怎麽會弄這樣一個八字來開我的玩笑?”


    眾***為不悅,便說道,“這話可說錯了。請您來,問一生的事,這是何等大事?為什麽要開玩笑?開你的玩笑,豈不就是開自己的玩笑了嗎?”


    “時辰記錯了不成?”


    “那是我自己的八字,從小不知道聽父母說過多少次,怎麽會記錯的?”


    “那就奇怪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八字,以女子而***垣,有執政天家的氣象,雖犯披麻煞、貪狼煞,不過有福星照命,兩煞反為所用。鄉裏人家的婦人,怎麽會有這樣的命?”


    不但熊耳山人不信,就是曹楊氏自己也不信,又問道,“那,請您算算,我命中有幾個兒子?”


    “有兩男一女,而且落地就是貴子。”


    這就越說越不像話了,先說曹家少爺命裏無子,又說曹楊氏命中有兩子一女,難道做太太的,自己一個人就能夠生出來的?於是大家都笑熊耳山人不靈,不過是江湖騙棍,蒙蔽無知鄉愚的,幾兩銀子,將他打發了出去。


    如今聽曹楊氏突然又提及此節,曹慶福心中一動,難道當年之事,竟是應在今日了嗎?


    隻聽曹楊氏低低的聲音說道,“三伯,日後……等你回到族中之後,傳我的話,族中一切全交由曹慶福曹大叔——族中大小事物,憑他一言而決!”


    “弟妹……”曹符章大吃一驚,曹楊氏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


    一乘小小的軟轎,抬著曹楊氏直入晉景園,轎子停穩,六福打起轎簾,“曹夫人,請下來吧。”


    到了此刻,已經容不得曹楊氏再有退身餘地,顫抖著腳步,走進皇帝臨時的寢宮,這裏本來是園子中的正屋,當年是曹家父子用來接待往來賓朋的地方,一進門,就能夠聞到如蘭似麝的清香,堂屋的正中,擺放著一爐線香,嫋嫋青煙,蒸騰而上,入室聞到的香氣,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曹府也素稱豪奢,起居用度或者不能比諸天家,但中華及外洋器用之物,無不齊備,各地所產線香,也是曹楊氏深愛,但這一爐香,任她如何分辨,也是辯察不出,到底是何品類?於此,也隻好慨歎,富貴莫過天家了。


    兩邊的暖閣前,各自懸著黃緞為麵的棉布門簾,六福引著她,撩起西暖閣的門簾,用手向裏一指,低聲說道,“進去啊!”


    曹楊氏邁動雙腿,進到暖閣中,屋中有五六個人,幾個人跪在地上,;站立者是個年級在二十歲上下的女子,麵容姣好,眉目靈動,雖然沒有見過,但也聽人說起過,這就是在皇帝麵前最最得用的驚羽姑娘了。


    皇帝盤膝坐在鋪著同樣明黃緞麵的軟炕式的寶座上,一邊的矮幾上放著一頂紅紅絨結頂的八角小帽,帽簷上鑲著一塊碧綠的玭霞,曹楊氏是識貨之人,她知道,這一塊玭霞是祖母綠質地,還不用提是禦用之物,單指材質本身,就已經價值連城了。


    “……就著趙光和許乃釗入值吧。”皇帝說道,“他們兩個人雖然都是朝中耆宿,但入值軍機處,怎麽說也都是新近之資,政務上的事情,孫瑞珍,你是軍機處的老人,日後多多教誨。至於他們的遺缺嘛,許乃釗不提,刑部那邊,著鄭敦謹升任刑部尚書;下去之後,交內閣明發,等朕回鑾之後,就讓他們入部視事吧。”


    “是。臣都記下了。”孫瑞珍碰頭答說,“皇上,福建巡撫疾奏,本省藩司朱其鎮出缺。請旨簡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山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嵩山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嵩山坳並收藏清山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