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敷衍以待


    立山自從鹹豐二十年和皇帝有過一麵之緣之後,宦海幾經沉浮,一直到二十四年,肅順內用,幾次在皇帝麵前提起他的名字,逐漸想起有這麽一個人,迭次提拔,到二十六年的時候,就坐到戶部侍郎、內務府大臣,領侍衛內大臣的高位,是繼肅順、成祥之後,皇帝眼前的另一大紅人,但和前兩者一個年老,一個久曆外任不同的是,立山年紀尚輕,言辭便給更是不在話下,因此日益得寵。


    而立山比肅順和成祥更勝強的地方,還有一節,他的文字之功相當深刻,他讀書很多但不求甚解,而且為人精明。他當年做過蘇州織造,宦囊頗豐,入值內務府大臣之後,和宮中的內侍有了親近之機,每天早早入朝,袖子裏都會裝滿滿一袋子的金瓜子,隻要見到內侍,都會隔三差五的打賞,而所求者無它,隻是想知道皇帝昨天白天和晚上看過什麽書,若是能夠回答出看得哪一頁,哪一行,打賞起來更加豪爽,轉回自己的府中,搜羅到書籍,認真疏爬,所以,每每皇上說到什麽,他總能答對自如,久而久之,皇帝也為他所欺瞞,把他當做無所不知的通人了。


    兩個人進殿跪倒行禮,“奴才叩見皇上。”


    “上個月的時候,蔡壽祺給朕上了一份奏折,朕留中不發,其中固然有保全之意,但也未始不是希望你二人能夠主動出首,懇切請罪。”皇帝有些無可奈何的望著下跪的兩個人,立山不提,肅順跟隨自己多年,君臣情誼無比深厚,但這一次他們的作為,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誰知道你們兩個居然對此不聞不問,全當沒有這回事?還是以為憑朕對你們的寵信,就對你們藏汙納垢之舉眼睜眼閉的就此放過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還說什麽不敢?”皇帝大聲質問,“立山,你自己說說,蔡壽祺參你這幾款,可是屬實?若是的話,何以如此大膽?置煌煌國法於不顧?”


    聽他的語氣並不如想象中嚴厲,立山的膽子便大了;要賴是賴不掉的,便這樣答道:“外省督撫,以臣蒙皇上天恩,召侍左右,所以平日多有饋贈,此是敬皇上的一片心,臣亦隻感戴天恩。聖明在上,威福皆不旁落,凡有黜陟進退,臣何能參預一字?在那些人,誠為無益;在奴才,則寸絲粒粟,皆自天恩中來。”


    這樣的回答也非常厲害,皇帝沉吟不語,他的年紀一日老似一日,那些年少熱血,早已經隨歲月淡去,如今第一掛念的,就是對日作戰這個大題目,想來立山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於橫行無忌的吧?


    有心懲處立山,但蔡壽祺這篇奏折上的又很不高明,他最不應該的就是把肅順也列席其中,皇帝和肅順君臣情誼非比尋常,可以說,怎麽也樣不會容人傷到他的一根汗毛的。


    而不懲治肅順,單問立山,又難免給人留下不打老虎,隻拍蒼蠅的口實,與其如此,不如幹脆就一個不辦,把這件事放陰涼了再說。


    看皇帝沉吟不語,肅順小心翼翼的湊上幾步,低聲說道,“主子,奴才看,如今對日征戰,還離不得眼下這個奴才,不如將此事給他記下來,等戰事有了眉目之後再說?”


    “你啊,”皇帝無奈苦笑,“你就會護著這些奴才。”


    “奴才這不也是在為朝廷用兵大計著想嗎?若沒有這一層,不等蔡壽祺,奴才第一個就要上章彈劾這個奴才。”


    “立山,”皇帝叫著他的名字說道,“朕是什麽樣的脾氣,料想肅順也和你說過,最恨什麽人你也心知肚明,別仗著有肅順護著你,就敢肆無忌憚。肅順是肅順,你是你!嗯?”


    “喳,奴才叩謝皇上天恩。”


    “別忙著謝恩,”皇帝冷笑著說道,“你以為有肅順給你說情,朕訓誡了你幾句,這件事就過去了?沒有那麽便宜!你這幾年貪得也不少了吧?朝廷用兵,正缺糧餉,你出四百萬兩!限你三天之內,自己到戶部衙門繳清。”


    立山絲毫不為這樣的大數目所動,心中歡喜,臉上卻裝出一副苦兮兮的樣子,“皇上,您抬抬手,減緩奴才一點孝敬吧?”


    “你少和朕來這一套!你真以為朕不知道嗎?這點錢,於你們這些朝廷大員而言,不過是五六年宦囊所得!”皇帝啐了他一口,又說道,“朕可告訴你,別打那些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歪點子,要是再給朕知道你伸手貪墨的話,就一刀斬了你的狗頭!”


    立山自知躲不過去,唯有碰頭領旨。


    揮手斥退立山,皇帝瞪著肅順,好半天的時間沒有說話。肅順知道這位主子的脾性,每到這時候,定然是積鬱不發,心中不痛快到了極致,一轉念間,便已經明白,因為自己和立山為人攻訐隻占了小半,海戰不利,令朝野上下大失所望,確是實情,“主子,依奴才看來,情況倒不必如主子所想那般不堪。”


    皇帝不說話,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奴才在天津、在京中的時候,也久與東洋人打交道,說起來,該國實在是沒有什麽可以拿得出來,堂而皇之的展露在世人之前的,每每全靠得到我中華上國的寬仁撫遠,方得以苟活至今。這不但是奴才的心裏話,更是往來中華經常盈利的東洋人自己的話。據他們說,斷去了中華這樣一處最大的貿易之地,甚至不用打仗,隻憑他國內所產所出,根本就養活不起四千萬上下的國民百姓!這一次海戰初步失利,奴才想,正如皇上所說,給兩洋海軍一記悶棍,讓他們知道天下之大,不是任憑他們的炮艦往來,也未嚐不是好事。”


    “隻盼著海軍那些混賬,能夠如你所想般的知恥近乎勇,一舉成功吧?”


    六月十一日,下關海戰結束,日軍殘餘艦隊繞行對馬海峽返回長崎軍港,中方的炮艦以安山湖號為首,控製了包括下關、直方在內的兩處口岸基地,安山湖等艦分別停靠在下關水道相距數公裏外的兩處港口,等候朝廷的旨意。


    這一次的海戰,中日兩國各有損傷,日軍方麵的千珠、大和、赤城三艦被擊沉;嚴島號、秋津洲號受傷,前者的傷勢還尤其嚴重;而敵對一方的清軍,損失同樣慘重:旗艦安山湖號上的火力係統基本全部失去,廣貞號被擊沉、廣洪號、雷和號和雷巧號不同程度受傷,表麵上看起來,雙方的海戰打得不分勝負,但若論及軍力、艦隊總噸位,還是清軍占優,而在這一次海戰中,居然還損失了旗艦安山湖號,所以在日軍看來,此戰還是己方占得贏麵居多。


    到七月六日,皇帝的旨意傳到軍中,安山湖號被拖帶回港,旗艦改為由丁汝昌統帶的鄱陽湖號擔任,方伯謙改派為這一次新近從舟山軍港出發的萬宿號管帶;除了這兩艘艦船之外,朝廷又從福建和舟山港派來鎮遠號和萬列號、萬張號參與作戰,以替換和支援在戰鬥中受傷的其餘戰艦。


    大清艦隊異地作戰,雖然船上都帶有足夠的燃料、彈藥、食物和藥品,但艦體所受到的傷害之後,一些必要的設備卻是不可能有充足的時間和材料進行修補和填充的,而在下關和直方的日本人看來,中國人無故侵略自己的國土,這就是日本人的敵人,對待敵人還需要太過客氣嗎?六月初四日的時候,雷乾、雷艮、雷巧、雷和同安山湖號一起,對兩地的岸防工事進行了猛烈的轟炸,後來更延展射擊,連民居也作為打擊目標,僅是在這一天之中,就有超過一千名日本平民死在炮火轟炸下――日本人恨死了這支停靠在港口的中國艦隊,但對方龜縮在軍艦上,百姓自知惹他們不起,一旦有兵士大膽落船,岸上的百姓動起手來,可就絲毫不會手軟了。


    到六月二十四日,為艦隊所帶的藥品不敷使用,撫遠號上的軍醫帶人下船到下關城中購買,艦長劉步蟾擔心會出危險,專門派了六名士兵保護著軍醫官和一個翻譯登岸,並一再囑咐:“早去早回。”但這八個人一去不返,直到三五天後,他們的屍體才從海麵上漂浮了起來。


    這樣的一幕讓清軍水手又氣又恨,但更加無可奈何,軍艦上雖裝有口徑不等的大小火炮,但真正用於近戰的貼身武器卻極少極少,除了管帶、大副、二副等極有限的幾個人艙中有手槍之外,其餘的水手都和赤手空拳差不多;要是用艦載火炮施展報複性射擊,自然亦無不可,但對岸轟擊,又難免小題大做,還會浪費寶貴的彈藥。最後沒有辦法,清軍隻好擺出一副龜縮態勢,不去招惹對方――左右對方也是攻不到船上來的。


    等到七月六日,天使齎旨到船上,眾人知道,這份風暴前的寧靜即將結束,更大規模的戰鬥就在眼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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