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臣下之道(1)


    因為是亨德遜的生日,私人事件,也不必大張旗鼓的進行,因此,隻是在最小範圍內邀請了幾個朋友,到領事館共聚,除了亨德遜的同事之外,唯一被邀請的,就隻有同在中國的各國使官,載湀作為中國同行,也被列席其中了。


    亨德遜和夫人穿著禮服,和載湀握了握手,微笑著給他和自己夫人做著介紹,“這位是我的太太,伊麗莎白。”


    “很榮幸見到您,夫人。”載湀在德國留學多年,英語也很能說,不過不及載瀅那麽純熟就是了。但用於交流還是不成問題的。


    伊麗莎白的年紀在五十歲上下,膚色白皙,高鼻凹眼,一雙綠色的眸子,滿頭栗色的長發高高盤起,露出修長的脖頸,由著對麵的年輕人捧起自己的手吻了一下,微微屈身行禮,“我的榮幸,殿下。”


    “哦,這是我的禮物。”載湀揮手示意,有身邊帶著的侍從奉上禮物,是一件府中的珍藏,元代青花的雙耳小瓷瓶。


    “謝謝您,殿下。”亨德遜在中國多年,對於漢族文化並不陌生,深知這一次的禮物相當貴重,有些激動起來;倒是他的太太,不明究竟,看這瓶體上兩側耳邊有細小的裂痕,心中很有些不高興:這是什麽啊?看樣子破破爛爛的!


    “請這邊走,殿下。我為您介紹幾位朋友。”亨德遜很熱情的拉著載湀的胳膊,一路走進大廳,“這位是葡萄牙駐貴國的大使桑切斯先生及夫人;這位是瑞典駐華大使館的武官皮爾森先生及夫人……”


    一連串的介紹下來,載湀耳中灌滿了各國語言,不管聽得懂聽不懂,都得擠出一抹笑容,點頭附和著。


    亨德遜帶著他走了一圈,重又繞回大廳中央,趁著晚宴尚未正式開始,從侍者的托盤中取下兩杯香檳,遞給載湀,“昨天的時候,我收到從聖彼得堡發來的電報。”


    載湀精神為之一振,這是他最迫切知道的消息,“哦?”


    “原則上我國同意貴國皇帝陛下的條件,但具體的細則,還要留待日後,詳細磋商。”


    載湀一愣,英國人白白吃了一頓大餐竟然還不知足?還有什麽條件要談?“可否請大使先生透露一二?”


    “哦,對不起,殿下,並不是我不願意告訴您,隻不過,此事我我國國內還沒有成議,所以,一切都要等日後我國派遣專使來華之後,才能具體的知道內容。”亨德遜解釋了幾句,又再說道,“不過我聽人說,外交大臣閣下的意思,是擔心大英帝國在日本的利益會因為大片的土地割讓給貴國之後,受到影響。”


    載湀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而且,國內對於貴國準備把範圍之內的日本人盡數遷移進大陸,另有微詞。”


    “這又是為什麽?”


    “想來還是擔心……”亨德遜忽然閉緊了嘴巴,向他點點頭,“哦,皮爾森小姐,您好。”


    載湀回頭看去,是一個長身玉立,比他還要高上一頭的女孩兒笑盈盈的站在兩個人身後,她的一側臉頰微微隆起,倒似乎是腮幫中藏著什麽東西不及下咽似的,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這個女孩兒隻是生了這樣一幅有些畸形的麵容而已。“晚上好,皮爾森小姐。”


    “晚上好,殿下。”女子用德語說道,“您是能夠說德語的,是不是?”


    “是的,”載湀換上了更加流利的德語,和對方攀談起來,亨德遜聽不懂,識趣的給他使了個眼色,轉身離開。


    從亨德遜這裏得到的消息讓載湀很覺得有些急迫,與皮爾森的聊天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女子很快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敷衍了幾句,轉身離去。


    載湀抬手看看手表,已經是晚上的八點一刻,這會兒就是離開,也根本進不去皇城,也就不用提將此事稟奏父親了,這樣一想,心裏有逐漸踏實下來。


    這一次的宴會一直進行到過了亥時方始結束,載湀飲了幾杯洋酒,頭腦有些發脹,出了大使館的門,被夜來的冷風一吹,清醒了很多,“備轎,回府!”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載湀早早起床,他的福晉是曾經做過鴻臚寺少卿的吳重熹的女兒,吳重熹是廣東海豐人,翰林出身,做過河南陳州知府。後來調京內用,一直無香無臭,任誰也想不到,冷鍋爆出熱栗子,皇帝竟然讓嫡出的長子娶了他家的女兒!


    吳太太人非常賢惠,而且秉持婦道,從不多言少動,過門之後,小夫妻的感情非常好,距今已經有數月光景了。


    太太伺候著他換上衣服,低聲問道,“昨天夜裏下了雪,今天還出去嗎?”


    載湀年紀雖輕,但為人卻很穩重,他從小就不大好熱鬧,如今長大,入衙門辦差,仍舊是一副悶葫蘆的性情,吃過早點,端坐在太師椅上,凝神靜思,聽妻子連問兩遍,這才緩緩點頭,“啊,得出去。我休息一會兒,這就得走。”


    “這天氣,就不能自在些嗎?”吳太太說著話,回頭叫一聲:“春鶯!”


    春鶯捧來一個包袱,解開來看,是一件簇新的紫色鏡麵的狐裘。吳太太提著領子將在手裏,春鶯便說:“請貝子爺換了狐裘吧?外麵太冷了。”


    載湀不忍駁了妻子的好意,穿上厚重的衣服,“備車!”


    “外麵天氣冷,……”吳太太為丈夫整理好衣服,又拿來一個錦囊,“這裏麵有切好的參片,若是覺得冷,就嚼兩片。”


    “我的身子好,不怕的。”


    “有備無患嘛!”吳太太這樣說道,“哦,今兒個初四了,要是有人來給爺拜年……”


    “就說我出去了,別的不必說。”


    “是。”


    片刻之後,後擋車備好,載瀅冒雪而出,吩咐一聲,“到城外,六爺府上去。”


    奕年前和日本人展開談判未靖之時,突然發病,皇帝派太醫診斷,是傷寒之症,這種病最是麻煩,纏綿病榻良久,一直到過年,才稍見起色。皇帝心疼恭王多年疲累,仿效閻敬銘的舊例,不準任何人過府探望,而且特別降旨,讓他在城外的小湯山的禦園休息,免除了他新春朝賀的所有禮儀,以為調養。


    休息了半月之久,奕的病體緩解了很多,有心就此回城,但他是奉旨到此調養,即便是想回城也得請旨後定奪,偏偏眼下已經是新年,錯非是軍國大事,不可驚動聖駕,隻好再忍幾天了。


    夜裏下過一場大雪,天明之後,正是雪後寒的天氣,但空氣極好,奕由側福晉陪著,披著厚厚的貂皮大氅,在園子中的閬苑下遛彎,六歲的載灃跑來跑去,頑皮得不得了。


    載灃本來是奕譞之子,皇帝特意降旨,將其過繼給奕為嗣,幾歲的小娃娃掙開諳達和嬤嬤的手,在雪地中留下一串快樂的笑聲,“阿瑪,您看啊?多好玩兒啊?”


    “小心一點,別凍著了!”奕憐愛的輕聲說道。載澂之死在他而言是一生難掩的悲愴,但難過歸難過,心中對這個不孝子在生前就已經棄絕父子之情,而且那時候自己的年紀尚輕,還不大能感受到父子之樂,倒是這個載灃的到來,讓他心中滿是平安喜樂,隻覺自己的後半生隻要能夠常聽見他歡快的笑聲,看著他奔忙的小小身子,就足慰平生了。


    看孩子摔倒,卻一個軲轆身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積雪,渾若無事的撒歡嬉戲,夫妻兩個相視一笑,“灃兒?來,讓阿瑪看看,可摔傷了沒有?”


    “沒有,沒有!”載灃嘰嘰喳喳的叫著,跑到阿瑪身前,“阿瑪,兒子給您堆個雪人啵?您和兒子一起來,好不好?”


    “灃兒,你阿瑪有病,身子還未大好,自己去玩兒吧。”


    “哦!”載灃乖乖的應了一聲,管自跑了開去。


    這一邊有下人來報,“王爺,五爺來了。說是要給王爺拜年。奴才們不好阻攔……”


    說話間,奕誴闊步而至,微笑著給他行禮請安,“老六,身子可好些了嗎?”


    “好多了,五哥,這大冷的天,你怎麽來了?”


    奕誴打量著多日不見的兄弟,奕病中的身子,還有些虛弱,麵色更是青白一片,看了讓人心疼,“老六,不是我說你,皇上也早就說過,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你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以後可不能這麽搏了。”


    “是啊,五伯,您是他哥哥,也得多勸著他一點兒。”恭王側福晉在一邊插言道,“朝廷這麽多事,都交到王爺身上……”


    “行了,你懂什麽?”奕粗暴的打斷側福晉的話,兄弟兩個轉身向裏走,一邊走一邊說話,“家裏都好?嫂子和侄子們也都好嗎?”


    “都好,都好。”奕誴虛扶著他,進到上房,各自落座,“對了,這大冷的天,怎麽出城來了?”


    “還不是為清漪園的工程之事?”


    “怎麽呢?”


    “還不是立山和雷廷昌?”奕誴苦笑著,給他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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