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人在日本(2)


    “卑職想,所謂攻城不如攻心,若說攻心,首在懷柔,當初在三原城、福山城等地,軍中諸將大肆殺戮無辜,惹得百姓於我軍畏懼如虎,卻又恨之入骨,長久的下去,隻恐不是權宜之計。所以,城中的百姓,還是該寬仁對待的為好啊。”


    “你當我不想嗎?這些混賬東西,一場戰鬥打不下來,就急紅了眼。”胡小毛搖頭歎息,他也是被這樣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梁鼎芬在上書朝廷的奏折中,說他和李鴻章有‘八可殺’,其中一款,就是縱兵為禍,殺害無辜。皇帝這一次讓他東渡,雖然是事出緊急,顧不得追問,但一旦事情了結,還是很大的麻煩。這會兒聽慶安的提醒,讓他打定了主意:這件事怎麽也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影響太壞!最主要的是,於治下之地收攏民心太不利了。“你說得是,等回頭你……”他回頭看看,袁世凱沒有跟在身邊,“等回頭你和我帳中的袁世凱一同起草一份通告,告誡軍中所有,再有淩辱、打罵、傷害甚至屠殺無辜百姓者,一概處以軍法。”


    “是。卑職等一會兒回去之後,即刻著手進行。”慶安答應著,又問了一句,“大帥,日酋已經被我方俘獲,大人要不要見見他?”


    “是那個姓趙的中將嗎?”


    “是。”


    “現在先不見了,等過幾天再說。”胡小毛搖頭說道,“對了,這些天中,你們都住在哪裏?”


    聽胡小毛問及此事,慶安臉色一變,好一會兒的時間吞吞吐吐,說不出一句整話來,“怎麽了?”


    “大帥莫怪,這數月以來,列位將軍都是在鳶亭住宿的。”


    胡小毛大怒!“連著幾個月都住在鳶亭?你們……,我要是不來的話,隻怕連小將軍都生出來了吧?”


    慶安覺得好笑,突然醒悟,這可不是說笑的時候,又恢複了幹巴巴的樣子,“這,卑職不知道。”


    “傳令下去,所有人全部搬回到城中居住,任何人也不準在城外過夜。”


    慶安很覺得為難,這樣的命令一下,隻怕就要激起眾怒:城中有什麽好?倒是鳶亭,又有美食相伴,又有日本女子夜來陪侍,簡直是再舒服也沒有了。加以胡小毛不比鮑超,平日待軍士甚厚,眾人都不怎麽怕他,這倒命令執行起來,難度多多啊,“大帥,城中本來是為各位將軍安排了住所的,要說搬進去也沒有問題;隻是,這些天以來,都給兵士們占滿了,動作起來,難免造成人心驚惶,卑職想,不如等到來年春天之後再說吧?”


    “不行!即刻下令,讓他們馬上搬家。你問問他們,是來此打仗的還是幹什麽?成天泡在溫柔鄉中,算什麽樣子?”胡小毛徑直說道,“讓這些人立刻就搬,你現在就回去,準備公告。任何人在明天之前要還是不進入城中居住的話,一概軍法論處。”


    這一下,慶安沒有辦法了,恭恭敬敬的點頭、行禮,轉身離去。


    等到把命令傳達下去,情況如慶安所料,雖然不至於因為這樣的政令引起嘩變,但不以為然者卻大有人在,“管天管地還管得著老子玩兒日本娘們嗎?”胡霖蒼第一個咆哮出聲,“小滕,你說呢?”


    “你也別犯渾,老胡,”滕子玉說道,“軍門進京不久,就急匆匆趕了回來,這其中一定有緣故,要不然的話,何以至此?”


    “和你說正經事,你說這些幹什麽”胡霖蒼說道,“反正我是不搬,搬什麽?我在鳶亭住的好好的,又不會耽誤正經軍務,他管得著我嗎?”


    “老胡,你這不就成了抬杠了嗎?他怎麽管不得你?他是一省軍門,奉了皇上的旨意到此,你說說,怎麽就管不得你了?”


    胡霖蒼為之語塞,他隻是一時氣話,何能較真?“那,反正要我搬回來,我不服。”


    滕子玉懶得和他多說,向外呼喝了一聲,“來人,即刻登山,把我的行裝全部搬到城裏來。”親兵答應著,轉身去了。


    有一個人先服從了,其他人不管對胡小毛如何不滿,也隻得依從命令,從城中到東山的鳶亭的小路上,馬蹄匆忙,兵士往來不斷,將眾位主將的家居用度又重新搬到山下,在城中各自的官署中安置了下來。一時間弄得城裏城外雞飛狗跳牆,日本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還以為又要打仗,人心惶惶,自不必提。


    胡霖蒼心中暗恨:眼下惹胡小毛不起,等鮑軍門回來,非得在他麵前狠狠地告他一狀不可!


    到正月初三日,神戶城中出了一樁大事!事情的起因是趙間信盛和小鬆宮彰仁親王作孽,當初為了抵抗清軍在城中發起的攻擊戰鬥,這兩個人別出心裁的命人在城中挖了不知道多長、多深、多遠的地道,弄得城中百姓便如同住在由積木搭起的房舍中,一旦遭遇巨大的震動――如地震――東部城中的一片有兩平方公裏的地域轟然一聲,全數倒塌!


    胡小毛和同僚正在議事,忽然覺得大地晃動,“是地震!”一句話不及說完,眾人站立不穩,滾地葫蘆一般摔了個七葷八素。等到站起身子,忙不迭的問道,“怎麽樣,有人受傷沒有?”


    “沒有,我沒事……。我也沒事。”


    好在隻是一場虛驚,胡小毛才放下心來,但等過了一會兒,奏報傳來,“城中有一大片區域坍塌,不知道壓了多少人在下麵!”


    胡小毛用力跺腳,“命令各營管帶,即刻帶兵救人。”說著話,自己帶領親兵先一步衝了出去。


    等到了地震現場,場景慘不忍睹,孩子因為驚恐而發出的哭聲和廢墟下傳出的嚎叫聲響成一團,城中的男子不多,隻能靠女子,卻已經很熟練而且自動的開始了初步的救援。但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使用。


    清軍部隊的到來立刻緩解了人員不足的情況,彼此語言不通,但不會成為障礙,日本是多地震的國家,民眾生活在這裏,對於這種情況早已熟稔,所以房舍的搭建不分地點,不分高矮,大多是以地震的時候不會砸死人為第一要考慮的因素,這一次的地震若是發生在平地上,死傷絕不會很大,但地麵沉降,引發的麻煩就多了。


    胡小毛用力搬開一處殘破的家具的碎片,忽然回身,“滕子玉?滕子玉?”


    “在,卑職在。”


    “你現在即刻回去,帶軍中醫生來,這麽多傷者得有人管。”


    “是。”


    越來越多的清軍士兵出現在地震現場,人員的增多雖然使救援工作加快,但也帶來了因為語言不通導致的歧義,“通譯,哪兒有通譯!”一個隊正模樣的清軍大吼起來,他喊了幾聲,無人搭理,隻得低頭對站在他麵前的一個日本女子苦笑搖頭,“我聽不懂你的話,你明白嗎?”


    女子哇啦哇啦連哭帶叫,用手在周圍不遠處胡亂指著,“你們……”隊正無奈回頭,對自己的弟兄們說道,“你們誰知道她在說什麽?”


    “嗚嗚嗚嗚嗚!”女子得不到幫助,急得大哭起來,“別哭,你別哭,你想說什麽?你比劃!”


    女子擦擦眼淚,忽然眼前一亮,用手一指不遠處站著發呆的孩子,“啊,啊!”


    “你是說,有個孩子?”


    “嗨咿,嗨咿!”女子用力點頭,學著人跑步的樣子來回走動幾步,“你是說,有個孩子,跑了?跑到哪裏去了?”


    女子眨眨眼,跑了幾步,忽然躺在地上,雙手在身上,臉上揮舞,“頭兒,她怎麽了?是不是想讓頭上了她?”


    “閉嘴!”這個隊正顧不得搭理和自己開玩笑的士兵,“你是說,有個孩子,跑,然後……給埋住了,是不是?在哪裏被埋住了?帶我去!”


    兩個人雞同鴨講了半天,大約搞清楚對方的意圖,女子飛快的從地上爬起,拉著隊正的手,向著廢墟中去找,“啊,啊!”


    “就在這裏?這下麵?”


    “嗨咿,嗨咿!”


    這句話是中國人唯一能聽得懂的,隊正點點頭,“弟兄們,可能有個孩子在這下麵,趕緊挖!”


    從早上一直忙到下午,三百六十餘具屍體被挖出,各自有死者的親屬來認領,而被清軍和百姓救出來的生還者,不足五十人,那個哀求士兵救助自己的孩子的女子,雖有士兵奮力幫助,但最終的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看著她抱著兒子的屍體哀哀痛哭,眾人的心中好不是滋味,各自歎口氣,看看滿手的汙泥和血痕,轉身走了開去。


    這一次的地震情況並不非常嚴重,但經過這一次不同立場的兩國人的共同救援,反倒使日本人對中國人的觀感發生了一些變化,這一點胡小毛感觸最深,剛剛回到日本的時候,偶爾帶領親兵在街上巡視,觸目所及的都是冷漠和敵視的目光,而在地震救災之後,情況逆轉,雖然還不會有日本人上來主動和他打招呼,但經常會看到的是,街邊正在忙碌著各自營生的百姓,見到自己時,會不自覺的鞠躬行禮。


    “慶安?”胡小毛每天照例在城中巡視一圈之後,緩緩開口說道。


    “是的,大人?”


    “你原來說過,那個神戶城的城守,叫什麽來著?”


    “他叫本原深三。”


    “明天把他帶到軍部來,……不,還是不要了,我親自去見見他。”


    “大帥想請他出來任事?”


    “看看再說吧,即便我想,也要人家肯答應才行的嘛!”胡小毛說道,“你和我一起去,擔任通譯。”


    “是。大人有命,卑職自當跟從。”


    胡小毛點點頭,帶轉馬頭,向軍部行去,剛剛到了軍部門口,就聽見鮑超那熟悉的大嗓門,“春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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