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深謀


    在聽完商成提出的“衛軍輕騎主動出擊、把戰火燒到草原上”的戰術構想之後,張紹立刻表示讚同。作為商成在軍事上的助手、燕山衛的最高軍事參謀長官,最近一段時間裏,他也一直在反複思考著如何扭轉當前燕山麵臨的軍事上的被動局麵,隻是因為長期的慣性思維使然,他的思路一直停留在判斷敵人的進攻方向以及加強和完善趙軍的防禦體係上,他設想的幾個不成熟的方案都和七月初衛府提出的“以靜製動”的縱深防禦計劃大同小異,依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以幾次軍事會議上他都藏拙,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拋出來。當然,現在他就更不會提自己的設想了――商成的“主動出擊”顯然比他的“被動防禦”要高明得多,也實惠得多!


    不過,作為一個合格的參謀,他還是謹慎地提出一些問題,比如趙軍的後勤補給如何解決。


    “每人攜帶三十斤幹糧。不足的部分就地想辦法解決。”


    張紹馬上指出,三十斤幹糧怕是不夠。


    “確實是不夠,但是可以在敵後就糧。”商成耐心地解釋,“這是一次小範圍的短促打擊,是針對草原上的所有目標的一次報複行動,所以任務周期應該以突竭茨人接獲消息並判斷出我軍意圖、完成動員和戰術集結的時候為截止日期。以我軍的萬急驛傳軍情為參考,同時考慮到草原上的特殊情況,那麽在我軍行動之後的三至五天內,突竭茨人應該能得到我軍在燕東和燕中兩路同時動手的消息,五到八天內判斷出我軍的出兵規模和作戰意圖,八到十天內重新調整部署,十五到二十天內完成集結和偵察,二十天之後才能展開,然後反擊。所以在十五天以內,我軍總體上是安全的,整個行動也應該以這個時間作為標準來製訂計劃。十五天的打擊,連帶撤退的時間――就算二十五天吧――即便一個人三十斤糧食不夠,缺口也不會太大。”


    張紹點頭認可了商成的分析。是啊,幹糧不夠,兵士們可以吃繳獲的牛羊嘛;就算沒有牛羊,草原上還有遍地亂跑的黃羊野兔;最不濟也能殺馬匹充饑……


    他又提出另外一個問題――要是出擊的隊伍遇見大股的敵人怎麽辦?比如說,恰好遇見成建製的大帳兵怎麽辦?


    “有這種可能性。我軍以營為單位行動,要是遭遇到成建製的大帳兵,隊伍就存在失利、失敗甚至潰散或者被殲滅的可能。”商成並不避諱這樣的情況出現。就是顧慮到這一層,他才把出擊的任務交給孫仲山旅和範全旅――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駐地恰好就在邊境上。他信得過這兩支隊伍,都是燕山衛軍的精銳,軍官不怕死,士卒不畏死,官兵都敢戰敢拚敢打,戰鬥力並不比突竭茨精銳的大帳兵差;考慮到裝備、訓練以及戰場紀律三方麵的因素,同等條件下,他相信這兩支隊伍的戰鬥力甚至還要高出大帳兵一籌。他沉默了一下,深沉地說,“我軍主動出擊,除了遲滯敵人行動、把戰火阻擋在燕山之外的意圖之外,也有查明突竭茨人主力動向、勘察沿途路線的想法。為了達成這些戰術目標,付出一定的代價是可以接受的。”


    張紹沒有再言聲,隻是默默點了下頭。他斜靠在竹榻上,手裏捧著杯溫熱的茶水,半閉著眼睛,枯鎖眉頭緊張地思索著計劃的各個關節。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剛才被自己忽略過去的問題。留鎮方向要出動七個騎兵營進草原,可孫仲山旅滿打滿算也才七個營,騎兵營隻有三個,另外的四個營從哪裏來?即便留鎮駐軍和廣良寨邊軍還能拚湊出一個半營的騎兵,兵力上也有極大的缺口……


    難道是商成在籌謀時算計錯誤?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旋即便被他否定了。一頭思量著,一頭便問道:“你準備從哪裏調兵去留鎮?”


    “從燕州和北鄭。”商成笑說,“燕州和燕邊調出三個騎營,北鄭錢老三旅調出一個。錢老三的兵就從故唐舊道過去,也可以順便檢視一下道路修繕之後的狀況。”停了一下,他又說,“假如你同意這個方案,就這兩天,咱們再把它好好地仔細合計一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然後就行文留鎮和端州遵照執行。我準備把孫仲山召回來當麵和他交代一些要注意的細節;參與行動的各部將領以及地方官員也要都見一麵。端州的路程遠了,那邊的事就都全權放手給李慎去辦。”


    張紹端起杯子喝水,眼目中波光閃爍從杯沿上方凝視著商成,片刻移開目光幽幽地說道:“留鎮出動七個營,如其隻動用四個營;留鎮方向要打到鹿河黑水交界,如其方向隻讓打到白讕河穀,一個深入草原三百多裏,另外一個卻隻進草原百許裏地――督帥心中想的,怕不止是今年秋天進草原打獵吧?”


    商成撫掌笑道:“我就知道,終究是瞞不過你這個事後諸葛亮。”他黑得深不見底的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張紹,一字一頓諍諍而言:“不錯,我這就是給東廬穀王下一個圈套!”他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兩圈,倏地停了步子,轉回身說道,“繼先,你想過沒有,從五六月開始,我們就一直在試圖推斷突竭茨人的兵力部署和進軍計劃,那東廬穀王呢?他不斷地派人在各處烽火台試探,難道就不是在偵察和判斷我們?他這也是在做一個判斷!他必須在如其、留鎮、嵐口三條南下通道裏尋找防禦最薄弱的地方,這樣他才能攉取最大的利益!”


    “那你就幫他做這個判斷?”


    “對!這次出擊草原,孫仲山部和錢老三部都要打出旗號,明白無誤地告訴突竭茨人,燕山精銳就在和燕州距離最近的留鎮,讓他們南下時小心避開這個方向!”


    “可李慎的七個旅在燕東布防已經有大半年,東廬穀王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情況。”張紹說,“僅僅是一麵旗幟和幾百騎兵,他是絕對不會上這個當的。”


    “計劃分幾步走。出兵草原是第一步,右軍各旅依次向燕州佯動,做出向燕中靠攏的姿態,這是第二步……”


    張紹沉吟著搖了搖頭,說:“子達,你可不能小覷了這個東廬穀王。這人心思縝密,軍務上的事情極其精通,是一個很難應付的對手。你的布置雖然會出乎他的意料,也可能讓他一時手忙腳亂,但我想他不會輕易進圈套。咱們出動的兵力又少,最多也隻能做到延緩他們的行動,突竭茨人的進攻方向和南下的路線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調整。”他闔上眼,在心頭把六月以來接到的軍情通報都梳理了一遍,垂下眼瞼沉聲說,“我覺得,敵人走由梁川下北鄭的可能最大。打下北鄭,向西可以威脅端州,向南可以就近攻掠屹縣,用屹縣南關大營的糧食輜重充實軍資……”


    “我也是這樣想的。突竭茨人可是對屹縣的糧食垂涎若滴。東廬穀王要麽不來,一來就肯定是打燕東。”商成笑著說道。他走過來給張紹的空杯裏續上半溫的茶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著碗盞坐到榻邊的鼓凳上,繼續說,“他今年不來,明年就一準要來走一趟。”他摸索著臉頰上因為興奮而熱得滾燙紅光熠熠的傷疤,目中灼然生輝,說道,“草原上的春天比咱們這裏要晚幾天,咱們就借這個時間差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他要來打屹縣,就必然東邊的草原上升旗聚兵,其餘地方防備自然空虛,我就趁此機會親自領軍從留鎮出兵先進草原,兵鋒直指莫幹和黑水城!你說,這樣一來,東廬穀王是先救他的夏帳,還是先打屹縣?”


    張紹已經聽得出神,聽他冷不丁地發問,漫口說道:“黑水城是突竭茨左翼的重要據點,也是東廬穀王的黑羽帳所在,他當然要先救黑水城……”商成這是在圍魏救趙麽?不象;圍點打援?更不可能;可行棋如此嚴謹、布局如此周密,那又是為了什麽?


    “這個時候右軍的七個旅再從如其寨進草原……”


    張紹失聲驚道:“山左四部!你要對付的是山左四部!”


    商成微笑著點了點頭。


    張紹一把掀掉腿上搭著的薄被,盤著腿兩步就跳到桌案前,展開輿圖趴在上麵來回逡巡,半晌一拳擂在案上,硯台筆筒鎮紙銀壺頓時來回搖晃碰撞叮咣亂響,啞著聲氣吼道:


    “幹了!這一回山左四部要是死不絕,我他娘地就把張字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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