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媒體


    東方石被李鍾召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臨近午夜。


    “老大,現在你不會要親自簽樣吧?這麽晚了還在辦公室冥思苦想。”東方石隨意地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遞上一根“中華”。


    “還不是方德生開了個莫名其妙的會,讓集團上下的筆杆子都頭痛著呢!你不會還不知道吧?”煙霧繚繞間,李鍾覺得輕鬆了許多。


    “我還以為日報都有通稿發呢。還是像我那種不務正業的報紙日子好過,隻要找得到廣告,有人投資,也沒人要求你反映政治。”


    “你也不能無官一身輕的樣子,你好歹還掛著晚報副總編,在老哥麵前幸災樂禍總是不道義的吧?你腦袋一向很靈,又喜歡跟方德生一樣不按常規出牌,你為老哥出點主意,看看我們最好從哪個角度來報道一下這事兒,才能引起上麵的注意。至少,不會費力不討好,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


    “集團是怎麽決定的?王政、卓一群應該是弄政治題材的高手。”


    “暫時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庸人所為!一群自以為是的庸才!”東方石激動地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


    李鍾愣愣地看著他。恃才傲物的東西!他當初力排眾議自己融資創辦《玩物報》的時候,也曾當著一屋子媒體圈精英如此激動,視別人為草莽,完全不把業界放在眼裏的樣子。盡管他狂傲,但李鍾還是喜歡跟他在一起,兩人早已是誰都離不開誰的聯合體。或者說,平庸的李鍾需要東方石的才氣來輝映,而穩重的李鍾需要東方石的輕狂來反襯。


    “很明顯,方德生是一位相當有個性有智慧的領導,他在用啞謎的形式給惠泉這些文化人、筆杆子敲響警鍾,他在用他獨特的魅力整頓惠泉官僚的會風會紀。他在會上公布那些數據,說的那些發人深省的話,比開上十場八場整頓會風會紀的專題會更有說服力,更震撼人心。可惜我東方石位卑言輕,否則真想與他好好會會。”


    “是,我們都能理解他的本意。但問題是,他召集的這次工作會議事先有主題,而實際上又沒按主題開會。現在,所有媒體都在犯難,到底是按宣傳部事先的要求宣傳這次會議原定的中心思想,還是按會議實際的意義進行報道宣傳?”


    “依我看,既然方德生是這樣的性情中人,作為官方主流媒體,當然應該就這次會議非比尋常的實際意義進行充分的報道宣傳。至於原定的會議主題有什麽值得報道的?不過是宣傳部的新聞通稿,五六家報紙頭版頭條全都是這條稿子,沒有任何意義,完全是在浪費版麵、紙張和勞動人民的血汗。要是我坐在你的位置,就先別管集團其他報紙怎麽達成的一致意見,按照我說的角度發一篇特別報道,明天一見報,肯定是天下震動,方德生喜歡,惠泉上下還有誰會說你沒按常規報道?老哥,也許,這就是你從事新聞工作幾十年來難得一夜成名的機會呀!”


    “你說得有也有些道理。我這樣如果真的能讓方德生高興,卓一群當然沒臉再以總裁的身份跟我過不去了,但是,如果萬一摸了老虎屁股,震動的可就不是天下,而是我屁股底下的位子。到時候,莫說我,就連晚報這一家子,報業集團這一攤子肯定也難逃株連之禍。老弟,你這樣說說倒是痛快,真要坐在我的位子上,就隻能瞻前顧後,前怕虎後怕狼了。”


    “那你還要我說什麽呢?”東方石鬱悶地扭過頭,起身拍拍幹巴巴的屁股,徑直出門去了。


    李鍾望著他瘦削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將頭枕在椅背上,閉上眼,疲倦不堪地睡了過去。


    “李總編,都什麽時候了還睡得這麽香?”


    李鍾被突然炸響的吼聲驚得渾身一哆嗦,猛地睜開眼,隻見卓一群黑著臉站在桌子對麵,將一疊報紙重重地砸在他麵前。


    “怎麽了?昨晚在辦公室呆晚了,竟睡著了。卓總裁,現在幾點了?”他本能地扭出一個難看的笑臉來。


    “既然整晚都呆在辦公室,怎麽沒見做出一條爆炸性的頭條新聞來?”


    什麽爆炸新聞,能讓這位呼風喚雨的女強人如此衝動,大清早就闖進他的辦公室?他趕緊戴好眼鏡,拿起桌上的報紙。


    “老天!整頓會風會紀,江海市長無聲勝有聲!《惠泉都市報》?!”他剛扶正的眼鏡又險些跌下來。


    “你說我們一群老新聞工作者在做什麽?人家一份碰巧今天出刊的周報,一份才創辦一年的新報紙,一家我們從來都不放在眼裏的小報,嗅覺竟然這樣敏銳,眼光如此獨到!你說我們集團上上下下幾千號自以為是的新聞人在幹什麽!”卓一群重重地捶打著桌麵。


    李鍾有些無辜地望了望她,這才注意到王政、張有才已經呆呆地站在她身後,於是趕緊低下頭,故作鎮定地翻閱那篇驚世駭俗的大作。說實話,這篇報道寫作一般般,可就是有一個讓惠泉新聞界感覺晴天霹靂的標題。不用說,方德生會“龍顏大悅”。於小洋的馬屁拍在點子上了,又準又輕重適度,而且關鍵的問題,還是獨家馬屁!可恨的是,東方石昨晚也想到這個角度的呀!


    “都坐下吧,我們得趕緊商量一下怎麽補救。如果還能補救的話。”卓一群的語氣緩和下來。畢竟屋裏站著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還得共事呢。


    “還怎麽補救?第一個拍馬屁的才是真正的高人,跟風的都隻能是一群臭蟲!”李鍾想起東方石昨晚的一席話,越想越鬱悶。怎麽就沒聽一回東方石的呢?要是聽了他的話,今天晚報的頭條肯定比那個什麽都市報的搶眼,這一群人就會像孫子似地坐在我麵前了,我也不會像孫子一樣坐在這個平庸的女人麵前。庸才!一群庸才!


    “李總編,不要再說風涼話!”卓一群盡量壓抑自己的火氣。


    “不過,奇怪的是,於小洋什麽時候有了這麽敏銳的政治嗅角?他以前可是個不問人間煙火的所謂詩人。”王政納悶道。


    “他以前在晨報主持副刊,我還嫌他不進油鹽,整個一象牙塔裏的書呆子呢!”張有才也感慨道。


    “王總編、張總編,我們現在的首要問題不是於小洋什麽時候棄文從政了,而是必須先摸清方德生的反應。要是他被於小洋取悅成功,咱們就低頭當一回臭蟲,馬上頭版頭條補發這個稿子;要是他反應平平,咱們就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道;要是他萬一被惹毛了,咱們就幸災樂禍看回熱鬧。”卓一群顯得徹底平靜下來。


    “不過,我估計不會樂觀,方德生不會笨到這地步,明擺著給他抓民心的東西他還不高興?”李鍾多少有點沒心沒肺地幸災樂禍。


    卓一群白了他一眼,幾個人都不再言語。她拿出手機,撥通了賈布德的電話:“喂,賈秘嗎?我是卓一群啊。不好意思這麽早打攪你……”


    “你們在搞什麽,卓總裁?你們這是在跟方市長開玩笑吧?這麽多年的新聞嗅覺都到哪去了?江河一大早就把報紙拿到他那裏去了,除了《惠泉都市報》他看得津津有味兒,別的他翻都懶得翻。卓總裁,你說你們這都怎麽回事兒啊!我想幫你們都使不上勁兒啊。”賈布德一通劈頭蓋臉的責難,讓卓一群的臉一陣陣發白。


    “那,我們該怎麽補救?賈秘,你可得給我們支支招!”


    “還怎麽補救?頭版頭條趕緊發唄!我就跟方市長說,你打電話專門來解釋過了,你們報業集團正在就這件事策劃一係列關於全市整頓會風會紀的專題,因為他的講話是這個專題的重頭稿件,而且不能把專題做得虎頭蛇尾,為保證這個係列專題的質量,你們集團三家日報就聯合起來做一個大型的特別策劃。影響了發稿時間事小,保證這個專題和他上任第一把火燒出最大的影響才是最重要的。我這麽跟他解釋了,他也許還會把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你們的報紙上來,不認為是你們跟那些開會的幹部一樣,欺負他初來乍到,不買他的賬。”


    “賈秘高明!那我們馬上就依你的指示辦。”卓一群的白臉上又透出些紅光來。


    “我也隻是盡力而為。誰叫我們結成了同盟呢!”


    “對對對,我們都是一條戰壕的戰友,以後賈秘可還得更及時地給我們更大支持啊。謝謝你了。再見,賈秘!”


    卓一群千恩萬謝地掛了電話,低頭看了看垂頭喪氣的幾個人,淡淡地說:“那就趕緊行動吧。賈秘的方案應該沒問題。”


    東方石到報社的時候,樓道裏還黑洞洞的,一個人影都沒有。《玩物報》的人通常隻在交稿、開會和做版的時間才出現在辦公室,平時就隻有留守的辦公室人員和財務人員,以及幾位高層管理人員。


    看門的老高正摳著眼角濃厚的眼屎,估計他又為昨晚的足球賽熬更守夜了。見了東方石,他在黑咕隆咚的大門口眯著眼看了半天,才沒習慣性地問“找哪個”,而是點頭笑著招呼:“老大早!今天的報紙我洗了臉就給你送過去。”


    “不用了,今天的我都買了。”他晃一下手裏的一卷報紙,有些得意的神情被老高嘴裏呼出的隔夜夢口水的酸臭扭曲著。他一側身,幾乎是快步溜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日報,張華市長出訪華東五省市。晚報,人大委員呼籲為寵物立法。晨報,千萬身價藏獒昨抵惠泉。時報,我市遭遇今年首波倒春寒,逾萬市民患重感冒。商報,追蹤斥資千萬買狗的本土富豪――哼哼,庸才,庸才!一群庸才!《惠泉都市報》,整頓會風會紀,江海市長無聲勝有聲!高啊,於小洋!我們算是英雄所見略同。可惜,我的報紙從不關心政治;可恨,李鍾那廝實在扶不上牆。既生瑜,何生亮?想當年,你東方爺爺,一人一馬一根槍,二國相爭動刀槍,三氣周瑜蘆花蕩,楊四郎失落在番邦,伍小胥把昭關過,鎮守三關楊六郎,七擒孟獲諸葛亮,八仙過海呂純陽,究竟誰是英雄漢?可憐我石哥歎一場……


    他自編自唱正在興頭上,李鍾的電話打了進來。


    “老弟,看到今天的報紙了嗎?老哥後悔死了我!我要是聽了你昨晚出的主意,現在春風得意的也不隻是那於小洋。老弟,曾經有一個機會擺在我麵前……”


    “得,老哥別學那些小青年,來那套無厘頭的東西!我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裝後現代幹嗎?想必集團幾個大雞腦殼都在想法子補救吧!肯定夠你們忙活一陣的了。”


    “聽起來怎麽總有落井下石的味道啊?老弟,卓太後安排我們幾家報紙聯合起來做個深度係列報道,強調會風會紀整頓的重要性和嚴肅性,強調方德生這一招的英明卓絕,你看有什麽好的點子沒有?”


    “我又沒開點子公司。再說,我昨晚深更半夜入你帳中,獻上妙策一條,你置若罔聞,現在就算有好點子我也怕白費唇舌。”


    “老弟,我跟你賠禮道歉不成嗎?晚上請你去阿一燕翅鮑怎麽樣?好歹你還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能在哥哥想用勁兒的時候,你假裝肩周炎犯了吧?”


    “哈,看在你老哥還有兩個健在的幽默細胞,我就獻上一計,你可聽好,好話隻說一遍。”


    “好好好,我拿著紙筆等老弟的錦囊妙計呢!”


    “首先,你們現在不管用多大版麵彌補,都隻是步人後塵,拾人牙慧。方德生肯定會先入為主,他記得一百個於小洋,也不會記得你李鍾,或者‘卓不群’。因此,你們隻能在高度和深度上下功夫。先說高度,整頓會風會紀,不是方德生同誌發明的,毛老人家幾十年前搞過更著名的整風運動,你們就把方德生這次的整風往毛老人家那次整風的意義上靠,借**的光輝讓方德生後腦勺生出光環。再說深度,你們就把方德生這次在會上的舉動作由頭,推而廣之到其他的領導和其他的會議,號召全市上下都向方市長學習,學什麽呢?他的勤政,他的務實,他的守紀,他的敢為天下先,敢於向頑疾宣戰的精神和作風。這樣一來,方德生同誌的光輝形象就橫空出世,比他去修長城效果更好,更能產生深遠影響。”


    “把他往**的高度扯,太玄乎了吧?萬一引起他反感和政治問題,咱們就死定了。”


    “是把**的影響往他身上扯,他就是毛老人家整風精神的發展和繼續,媒體的功能不就是以小見大,以點找麵嗎?反正這隻是思路,具體的政治把關,你們不是還有王政和‘卓不群’嗎?反正呢,我這狗頭軍師把主意出到這份兒上,用不用,怎麽用,還得主帥定奪。”東方石壓抑不住一陣狂亂的興奮,在電話裏笑得陰陽怪氣。


    李鍾愣了一下,沒什麽好說,遲疑地掛了電話。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思想都保守僵化到這地步了,還搞他媽報業做什麽?如果真正走市場化道路,沒有行政手段保護下的壟斷,這幫人給我看門都不要。東方石樂嗬嗬地靠在椅子上轉了兩圈兒,把腿蹺上了辦公桌。從現在起,也許這媒體圈我還能佩服的人就隻有一個於小洋了。瞧你那小樣兒!哈哈,我們以前都在副刊編稿子的時候,見了麵不都是這樣打招呼的嗎?於小洋,於小樣!真他媽小樣兒!


    “小汪,請小鍾、小黃、小彭,還有你一起到我辦公室,我們開個小會。”他撥通內線電話,聽到汪姍姍甜得膩人的聲音歡快地應了一聲,心裏真有喝了蜜的感覺。


    幾分鍾後,幾位女將陸續坐到他對麵的沙發和椅子上,等著他開口布道。她們私下稱他“青年導師”,因為他開口講起話來就絮絮叨叨,丁點大的事也能磨嘰大半天,不知從哪裏開始,更不知到哪裏結束。她們已經適應了這樣沒有任何時間限製地開會,在他麵前也通常沒什麽好說的,隻需要滿臉豬相地坐在那裏,寫寫畫畫,看看手指頭就可以了。


    “今天的報紙都翻了吧?翻出什麽道道來沒有?”他像是在檢查家庭作業。


    “大概翻了一下,沒看出什麽特別的。”汪姍姍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他們心理上也保持著最近的距離。正是由於這樣的距離,報社內部關於他們的緋聞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而且也讓文清著實受不了,甚至有半年拒絕跟他見麵。


    為了這個甜美的女部下徹底放棄跟文清的關係,會損失什麽呢?有時候獨自躺在紅木大床上,他會這樣不正經地想。除了文采,汪姍姍哪一點都不輸給文清。文采跟過日子有什麽關係?但在報社,尤其是在辦公室,他就隻學會了一種表情――嚴肅。就算笑,也隻是絕沒有麵部肌肉和心理活動參與的那種。“你們都沒看出什麽特別的?”他和藹地詢問其他三個人。


    “沒有。”三張胖瘦不同,膚色各異的臉,同時在他麵前晃了晃。


    “看來,作為新聞人,你們的新聞嗅覺已經麻木了,更別說像人家於小洋那樣敏銳的政治嗅覺了。”他把那份《惠泉都市報》在她們麵前展示了一下。


    “於小洋?我上大學的時候,他還是我的偶像呢?”最年輕的黃小丫兩眼泛出天真。


    “現在不是了?”東方石很喜歡那種天真,可惜太少見了。


    黃小丫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帶著幾分羞澀地笑了笑。


    “人家小黃的偶像早就換人了。從她加盟《玩物報》那天起。”長得有些過於奔放的鍾勤發出一陣更粗放的笑。


    “哦,那換成誰了?”莫非是我?英明至偉的老大――東方石!他禁不住這樣想。


    “那還用說,當然是老大你了!你早就是我們幾個共同的偶像了。”一直拿筆作記錄的彭婧笑出滿口上了牙套的四環素牙。


    “不,作為新聞人,身在媒體圈,現在,於小洋更應該是你們的偶像。雖然我昨晚也跟李總編提議這樣做晚報的頭條新聞,但最終他沒能采納我的意見。現在,集團幾大日報都正在吃後悔藥呢!你們想,不用大腦,就憑新聞人的直覺,方德生,我們新上任的分管市長召開的第一次大型工作會議,哪有不上頭條的道理?就算會議的內容讓我們不好拿捏,我們就不能撇開會議本身幹巴巴的內容,在會議之外做文章?於小洋就真正懂得了這一點。他不愧是詩人出身,懂得工夫在詩外的道理,這是我們這些所謂科班出身的新聞人最欠缺的。”東方石有些愛憐地撫摸著《惠泉都市報》的封麵。“很顯然,於小洋是在昨天臨時換的封麵文章,然後連夜守著印出來,跟其他主流報紙在同一時間送到方德生手裏。你們說方德生看到這幾份報紙,心裏是什麽滋味?說不定,他正在考慮是不是跟於小洋共進晚餐呢!”


    “老大是眼紅了吧?於小洋做出一篇報道你就眼羨得這樣?”鍾勤扶了扶圓臉上的黑框眼鏡。


    “不眼紅才怪!何況我也想到這個點的,隻可恨集團那幫庸人!”東方石歎了口氣。


    “唉呀,這也不怪集團的領導們。你們想啊,現在報業市場化了,都得靠廣告經營來養活自己,誰還會一門心思撲在新聞上?別說我們這樣的小報,必須給投資人一個交代,就算那些主流媒體,還不都得把重心放在經營上?畢竟全報社老老小小的收入,都指望著從廣告上出呢。你看現在的報紙,哪一份不是廣告占了大半?版麵就是金錢,記者都是業務員,要不老百姓怎麽喊‘防火防盜防記者’呢?”汪姍姍作為《玩物報》的經營副總編,對此最有發言權。


    “汪姐說得對,現在的媒體哪裏還有多少心思去揣摸長官意誌,隻要政治上不出紕漏,刊號保得住就行了。有人說的,現在的媒體就是媒子,首先是廣告客戶的媒子,騙消費者上當;然後是自己的媒子,騙讀者掏腰包;最後還得是政府官員的媒子,讓老百姓相信他們的政績。”黃小丫的話引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


    “本來,現在的市場化就是逼良為娼,讓無冕之王的記者淪為廣告業務員,連跑時政新聞的記者也要拿到紅包才發稿。惠泉的媒體再這樣搞下去,遲早是死路一條,渾身上下黴爛黑透收場。現在看來,還是我們這種無關痛癢的休閑小報活得自在,隻要找得到投資人,隻要報紙辦得有人看,隻要經營一年比一年有起色,隻要五年之內能實現盈利的目標,我們就可以這樣自由自在地存活下去。”


    東方石說得高興了,差點把腿蹺到大班台上。屋裏的人也都聽得滿麵紅光。


    總算可以暫時喘口氣了。


    卓一群把同時在頭版頭條刊登方德生整頓會風會紀專題的幾份報紙拍在桌子上,仰靠在椅背上,悠然地閉上眼。做媒體實在太累,以前隻做時報一份報紙都累得不行,現在要管這麽多報紙,簡直是要命。姓鄭的這回總該滿意了吧,你都快被捧上天了,還有什麽二話說?歇會兒給賈布德去個電話,看看他的反應再說。


    她正這樣想著,手機就發了瘋似地叫喚。賈布德在電話那頭咆哮起來:“卓總裁,你們這個報業集團到底是咋搞的?方市長哪裏得罪你們了,才到惠泉幾天就接二連三給他難堪?你們是安的什麽心?你們可都是方市長第一批接見過的人,到底想搞什麽?”


    “怎麽了,賈秘?我們的專題不是都補登出來了嗎?我們……”


    “我看你們都白登了!難道作為報業集團的總裁,你還沒看到問題所在?”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麽大清早發這麽大的火?”


    “卓總裁,請你翻開《惠泉晚報》,十七版,看看頭條娛樂新聞旁邊的那個標題!你自己念念!”


    “好,好,我翻到了。範冰冰整容前照片曝光,傳小s產下七斤女嬰……”


    “不是那個,右邊第一條。”


    “江海在夜店召妓被狗仔偷拍。賈秘,娛樂圈就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沒什麽的呀?”


    “你再念一遍。還沒什麽嗎?”


    “江海……啊,這個明星怎麽跟咱們方市長名字一模一樣啊?”


    “卓總裁,作為有多年媒體工作經驗的新聞工作者,避尊者諱難道都沒聽說過?這個江海身上發生這種破事兒,會對我們的江海市長產生多麽惡劣的影響?你不要說讀者知道這個江海不是那個江海,這解釋一點用都沒有!你想想,老百姓拿到這份報紙,前麵一個大標題:江海市長整頓會風會紀,整風運動遺風再現惠泉;後麵你就給我來一個:江海在夜店召妓……這合適嗎?”


    賈布德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卓一群愣愣地聽著電話裏傳來的嘟嘟聲,半天不知該如何動作。


    一刻鍾後,卓一群勉強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起那份《惠泉晚報》,急衝衝地走到電梯間,劈哩叭啦將所有按鈕都按下,電梯還是沒什麽動靜。她惱羞成怒地踹在電梯門上,又懊悔地四下瞧瞧,幸好沒有別的人在場。她轉身進了樓梯間,咚咚衝下樓去。


    李鍾剛坐在辦公桌前,慢條斯理地翻看當天的晚報,正好翻到娛樂版。江海在夜店召妓……慘了!這王八蛋怎麽也叫江海?而且發生了這種破事兒?早知道,前麵我們就寫方德生的全名了,想套點近乎套自己脖子上了。他正冥思苦想對策,一個人影已經殺氣騰騰地到了跟前。


    “李總編,你們怎麽搞的?我們好不容易才補好的婁子,讓你們這條小花邊新聞給放了更大的口子。把你們的值班編輯和寫這條稿子的記者給我找來,咱們得好好認識認識這問題的嚴重性。”卓一群一屁股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癱倒在那裏。


    “唉,我也是才看到這條小稿子。要是在一個星期前,這條稿子什麽問題都沒有,可現在怎麽都湊到一塊來了?卓總裁,現在上麵注意到這個東西沒有?”李鍾還心存僥幸地望著滿頭大汗的卓一群。


    “要是沒注意到我急衝衝來找你幹什麽?”


    “是他本人,還是江河發現的?”


    “不是,是賈布德!當秘書的都是當特務出身,揪小辮子,打小報告一套一套的。我已經被你們這些人搞煩了,把值班編輯和記者找來,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吧,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們!”卓一群心煩意亂地撐著頭,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


    “要隻是賈布德發現了這事,也許還有轉機。你不是跟他打過幾回交道嗎?不如麻煩你再跟他溝通一下,隻要他把這事兒蓋下來,他要什麽咱們盡量滿足要求。”


    “我看他可是個不太好打點的主兒。”


    “卓總裁,事到如今,我們就死馬當活馬醫吧。萬一真要觸犯了方德生的天威,要倒黴的就不隻是我們的值班編輯和記者了,你和我難道能脫離幹係?起碼也得負領導責任,引咎辭職怕是輕的吧?我在這地方呆了一二十年,下了就下了,當是提前退休,卓總裁可是才走馬上任一年不到,很多宏偉的計劃還沒實施呢!”


    “什麽意思,老李?威脅我?”


    “嘿,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事兒要扛下來,少不了你幫忙,畢竟我跟那賈秘書一點都不熟。”


    “那我打個電話探探口風。”卓一群瞪了李鍾一眼,掏出手機撥通賈布德的號碼。


    “卓總裁,你還有心思給我打電話呢。事情打算怎麽處理呀?”賈布德一副幸災樂禍的腔調。


    小人得誌!卓一群心裏嘀咕,但口頭卻說:“賈秘,這事兒方市長和江河知道了沒有?”


    “應該暫時還沒注意到吧。他們從來不關心娛樂新聞。不過,人多嘴雜,恐怕隻是遲早的事兒。”


    “賈秘,你能不能把這事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憑你的神通廣大,應該沒問題吧?”


    “這,卓總裁,我可不敢打保票。不過這事兒也是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嘿嘿,你說呢?”


    “我聽李總編說,他們報社有一台現代跑車要處理,廣告客戶抵款的,還是新車,跟賈秘的氣質挺配的。”卓一群拿餘光觀察李鍾的表情,李鍾朝她狠狠地瞪了瞪眼。


    “卓總裁和李總編想得倒是周到。隻怕這事兒我真的一個人蓋不住,到時候對不住兩位的一片好心,這多不好意思。”賈布德掩不住的笑聲還是從話筒裏滲出來。


    “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哪天有空,李總編跟我在天宮專門向你道謝,你可千萬別推辭。”


    “那就明天中午吧,晚上方市長還有個講話要準備呢。”


    “好,那就明天中午。賈秘還有什麽吩咐?”


    “卓總裁哪裏話,以後我們應該更緊密地合作才行。”


    “對對對,緊密合作。再見,賈秘。”


    卓一群聽到賈布德掛了電話,才把手機收起來,回頭望著李鍾,一臉僵硬的笑。


    “卓總裁,我的損失也太大了些吧?就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為了沒避尊者諱?一輛現代跑車,你把豆腐都整成肉價錢了!”李鍾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婆娘,肯定早就打我那台跑車的主意,這回借花獻佛,出我晚報的血,給她買人情。狐狸精!


    “你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兒?再說,這賈布德絕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花一台跑車,讓他以後多為你開綠燈,通點風報個信,有什麽劃不來的?”卓一群不以為然。


    天宮大酒樓外,卓一群和李鍾畢恭畢敬地目送賈布德開著黑色現代跑車絕塵而去,相視一笑。一個是錯綜複雜的笑,一個是絕對無奈的苦笑。


    “這下可以回家放心睡上一覺了。”卓一群說這話的時候,長長地鬆了口氣。


    “你倒可以睡踏實了,我還是覺得沒那麽放心。”李鍾垂頭喪氣地走到自己的藍鳥旁,拉開車門,疲倦地坐到駕駛席上。他媽的,老子想了好久都沒下決心開一開那輛跑車,早知如此,還不如先上了再說。狗日的“卓不群”!他想起東方石給那婆娘起的新外號。


    “老李,不要忘了明天在市委小禮堂開會,新上任的江部長主持會議,各報高層都必須出席。”卓一群臨上車前衝他大聲說。


    他沒理會,打火,閃了閃尾燈。但願那台寶貝跑車不是扔尚江裏去了,明天的會上江河也不會提到這件事,否則,老子把那個賈布德和“卓不群”一起扔尚江裏去。卓一群的新皇冠把大燈燈光射進他車裏的時候,他一踩油門溜了出去。晚安,“卓不群”!


    第二天的會是宣傳部和新聞出版局共同主持召開的,惠泉大小報的所有高層管理人員齊聚一堂。首先是宣傳部李部長發言,隆重介紹新任副部長江河同誌,然後是江河同誌做重要講話,最後是新聞出版局盧副局長談惠泉新聞工作的重點發展方向。


    “同誌們,今天在座的都是惠泉報業的核心管理層,我很榮幸地向各位隆重引見宣傳部分管報業工作的新部長江河同誌。大家都知道,前兩天在新聞宣傳戰線上引起巨大反響的整頓會風會紀運動的江海同誌,也就是我們惠泉新任的方市長,和江河同誌是多年的戰友。很顯然,江河同誌主持惠泉報業分管工作後,將會更直接、更到位地貫徹市委市府的輿論宣傳思想,將會更堅定有力地推動惠泉報業發展上一個新的台階。當然,我們的江河同誌也是有著幾十年新聞宣傳工作實踐經驗的老新聞人,資深宣傳工作者。現在,我們就以熱烈的掌聲請江河同誌對惠泉的報業工作作重要指示。”


    李部長像霜打的茄子,心不在焉地講完話,有氣無力地帶頭鼓起掌。會場裏掌聲寥寥。


    “大家好,我是江河。”坐在李部長左手邊的江河欠了欠身子,把嘴湊到麥克風上,突如其來的洪亮聲音嚇了在場不少人一大跳。“看樣子,大家對我似乎有所耳聞。從你們的掌聲可以聽出來,我們已經是老熟人了,我也不是你們的領導,而是哥們兒,朋友,所以,你們不用太熱烈地來歡迎我。”


    他的話倒是引來了一陣哄笑和異常火爆的掌聲。李鍾也打起精神鼓了掌。這家夥似乎很開放,很有幽默細胞,應該不會揪著避尊者諱這類迂腐的問題不放。李鍾好歹找到了點樂觀的理由。


    “謝謝,謝謝!其實,今天在座的有李部長,還有盧局長,我要說的談不上什麽重要指示。隻是根據我在惠泉‘潛水’觀察的這段時間來看,我想著重談談我對惠泉報業的兩點感想。有不對的地方,也請各位同仁批評,指正!再次感謝大家的掌聲。”江河再次贏得了滿堂彩。


    他居然用了“潛水”這個新新人類的網絡術語!我還是去年聽兒子說了之後才知道的。喜歡“潛水”的人都是老謀深算的人,當然也有肚子裏空虛玩深沉的家夥。李鍾再次找到了樂觀的理由。台上那個受到明星般待遇的江河,應該不會是那麽迂腐的人。他有了十足的樂觀理由。敲詐?!這都是賈布德在敲詐我們!狗日的“卓不群”政治神經過敏!


    “首先,非常感謝大家這樣準時地出席今天的會議。如果可以,這是否可算作江海同誌整頓會風會紀初見成效的一個小部分?(又博得全場哄笑)同誌們,這不是你們給不給我這個外來和尚麵子的問題,這的確事關個人榮辱與時代進步,希望大家多宣傳,讓咱們惠泉人從上到下都成為守時守紀的高效能人士。(熱烈鼓掌)當然,這也說明,我們從事新聞工作的同誌是素質最高的一群,也因此才能用正確的輿論引導全社會進步和發展。要是哪位同誌還對自己的素質產生懷疑,請盡快自我充電,不然就隻能掉隊了。總之,我們新聞工作者,在任何時代,任何問題上都不能當‘菜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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