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你最近怎麽如此憔悴, 每讓張太醫來瞧瞧嗎?”


    安然剛從早朝回來,照例探望臥病的安夢,他看著她日益消瘦, 眼圈青黑,確束手無策, 心情著實不好。


    “瞧了,還是睡不踏實。”


    安夢寢宮黑漆漆的, 窗口的陽光都被厚重的縵布擋住, 卻仍叫她頭暈目眩。安夢煩躁的轉了個身,又說道:“別管這等小事了,父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你還是多把握機會才妙, 至於那些江湖奇物,不可強求, 畢竟對於一個君王來說, 武功身手都是次而又次的東西。”


    “我知道,不過上次秦城確實可惜,若不是夏笙搗亂,等官兵來了,那劍譜還是要落在我的手裏。”安然歎了口氣。


    “你怨他了?”安夢疲憊的皺著眉頭, 嘴角確是若有若無的笑。


    修長的美目一眯,安然也笑:“沒有,我寶貝他還來不及, 為什麽要怨他?”


    “看你近日老實了許多,原來還在惦記,你啊你。”安夢歎了口氣。


    “隻要得了天下,什麽沒有,何況一個韓夏笙?”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安然奇怪的看了安夢兩眼,說:“問這幹嘛?”


    “沒什麽,好奇我弟弟為何喜歡。”


    “公主!”


    兩人對話突然被一聲急叫打斷,宮女秋快步走了進來。


    她自小陪公主長大,早是得力信服,自然不用通報。


    “額,王爺。”定睛看到安然,秋愣了愣,忙行了個禮。


    安然知她們是有事,優雅的起身:“我還要到母後那請安,明兒再來看你。”


    “嗯,你忙你的。”


    ――


    “公主,奴婢已查清楚了,這綺羅原名韓綺羅,是那個韓夏笙的姐姐,兩個人在嶺南山村長大,感情極好。”


    秋扶著安夢靠在床邊,說道。


    安夢聞言愣了愣:“嶺南?那她現在在哪?”


    “她好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是在玉宇城被暗殺的。”秋有些猶豫:“不過……”


    “不過什麽?”安夢瞟她一眼。


    “這是奴婢找來的畫像。”


    如同被電觸了似的,秋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顫顫巍巍的遞去一張宣紙。


    安夢如同知道答案,急忙打開一看,明眸呆了片刻,又很快把紙合上,半笑不笑得問:“她倒是和本宮有些相像啊。”


    “公主乃天賜鳳姿,這等山野草民,怎麽能和公主相提並論?”


    “是嗎?”


    “奴婢絕無半句妄言,聽奶媽說,公主出生時,全身無暇,如同璿玉,隻在右頸有顆碧血朱砂,何皇後娘娘一模一……”秋說著,忽然睜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安夢。


    皇族人特有的敏感和覺悟讓安夢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卡住了她的脖子,麵色平靜。


    秋麵目猙獰,嘴微微的張著,極力想說出什麽,卻漸漸的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昏暗的寢宮恢複了平靜,燭光閃爍。


    隻剩下一個孤獨的公主,倚在床邊,若有所思地撫摸了上自己光滑的潔白無瑕的脖頸。


    ――


    悠悠古刹。


    隻是北方入冬的樹已經露出了幹枯的疲態,一地落葉成灰。


    仿佛空氣也添了些暗淡的顏色,隻有偶爾沉悶的鍾聲傳來,大能打破這佛家的神秘靜寂。


    “大師,我總是會做那些怪夢,夢裏的內容無比真實,但我從未經曆,這究竟是為何?”安夢一身素衣,不再那麽憔悴,卻更為消瘦,麵色如紙般蒼白。


    她身邊的老尼寬容一笑:“人生如夢,施主又怎知那是夢,而眼前是為真實?”


    安夢搖搖頭:“也許是的,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她就是你,你也是她。”


    “大師,你是否知道什麽?”安夢看著她。


    老尼一如既往握著手裏的佛珠,掛著深不可測的笑容:“萬般世事,都有它的因果,但一味糾纏,隻是誤了自身,施主若真想參透其中精髓,不如入我空門,施主自小便聚慧根,無奈入世太深,才有今日孽果啊。”


    安夢呆呆的站在原地,任老尼悠步離去了。


    空蕩的古刹,隻有小尼姑掃地的沙沙聲,聽在她的耳中,卻是孤寂無涯的空響。


    那日耽擱了好晚,才聽到蕩滿山野的呼喊。


    “公主起駕回宮――!”


    ――


    一個人,究竟是身體重要,還是精神重要。


    這幾個月的折磨,已經讓安夢不止一次的思索這個問題了。


    但她沒有答案。


    也許人並不需要這麽複雜,來到世上,也不過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自己的使命是什麽?


    走在偌大皇城中,她試圖忘卻身體與夢魘的折磨,她知道答案,從一開始就知道。


    那使命無關嶺南。


    而她,從始至終也隻有一個弟弟而已。


    “姐,你想什麽呢?”


    安夢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


    “啊,沒什麽。”


    “我看你近日氣色好了許多,今天皇叔家請了戲子,不如我們一起去吧,也給你散散心。”


    “好啊。”安夢把手搭到安然的手上,露出了公主式的溫柔的微笑。


    ――


    冬日的山巒,有種特別蕭索也特別壯闊的視野。


    登至頂峰,仿佛天下盡收眼底。


    然而,站在頂峰的人,也不僅僅有橫生壯懷的那一類,正因為所見極遠,他想到的事越多,越回味起自己的力不從心,就越傷感。


    穆子夜就是個時常傷感的人,他的好處在於,從來不說。


    ――


    “老大,這風吹得厲害,我們下山去吧。”顧照軒實在受不了,背過身子,衣衫被吹得散亂,扯著嗓子大喊。


    穆子夜呆呆的望著遠方,長發被風帶起,露出整張俊俏的臉,白皙的麵頰清透得好像不時就要滑下淚水似的,他好半天才吭聲:“你先回去,我晚些再走。”


    顧照軒撇撇嘴,心想扔下你說不定你就跳下去了,我回得去嘛我。


    “我說,你別老一臉喪氣好不好,不就是少了個韓夏笙嗎?那種臭小子,讓他去死好了。”顧照軒撲楞著臉上的碎發,別有用心的抱怨。


    穆子夜輕輕一笑:“我隻是在想事情罷了。”


    “想事情?是想怎麽讓他回來吧?”顧照軒一哼。


    “沒有想他,他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不管。”穆子夜突然轉過身,也不理顧照軒,徑直從他身邊過去,朝著山下邁步。


    顧照軒急了,跑過去:“你等我一下啊,真是任性,明天去山東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你留在京師繼續監視他們,水墨陪我去就好。”


    “她一個東洋小丫頭,管什麽用,切。”


    聲音沒入枯寂的林子,越飄越遠,山崖還是一如既往,挺立在最高的地方,下麵萬頃土地,層巒相疊,淡淡雲霧掠過,如夢如幻。


    人生就是這麽奇怪,相遇,錯開,不知是誰早已安排好了似的,難怪有句話叫做命運無常。


    穆子夜不知道未來的事情,如果他知道,會不會去走另外一條道路,又或許,依舊沉默著向前,因為隻有向前,才能遇到他,盡管帶著傷害,背叛諸如此類的不好的東西,至少遇到他。


    ――


    “宮主。”


    夏笙正端著杯茶沉思,聽到門外請示,才回神道:“進來。”


    客棧上房的門推起來了無聲息,一個藍衣小姑娘走了進來,自在他麵前,還是素淨的臉,僅十三四歲的年紀。


    “宮主讓屬下辦的事已經辦妥了。”她舉著劍抱手一笑。


    夏笙點點頭,隻帶了種陰鬱的表情,使得那樣精致的五官橫生出幾分中性的氣質來,也隻有對著孩子,她才察覺不出。


    “聽右使大人說,宮主心經修習更進一步,真是太好了。”小姑娘笑得十分開心,自然,對著這樣美麗溫柔的人,是誰都笑得出來的。


    “映彩。”夏笙淡淡的看著她。


    “屬下在。”她忙繃直了身子。


    夏笙撲哧一下樂了:“你不用這麽緊張,坐。”


    映彩順著他指的座位乖乖坐了下來。


    “外麵天冷不冷?京師熱不熱鬧?”夏笙問。


    “嗯,可比武昌冷多了,也比武昌熱鬧多了,京師盡是天南海北的人,還有好多沒見過的東西,特別是天橋附近,說書的,賣藝的,什麽小玩意,糖葫蘆,好玩的多了去了。”小孩子說起玩樂,那定是專心致誌,也忘了平日立下的規矩,手舞足蹈的。


    夏笙饒有興致的看著她:“你出去不過幾日,就帶了點京腔,真是有意思,映彩是喜歡武昌,還是喜歡京師?”


    “我……”小姑娘眼珠子一轉,狡猾的說:“我自然是喜歡龍宮。”


    “撒謊,我最不喜歡龍宮。”夏笙輕哼。


    不知他是何用意,映彩索性不回答,靜靜地看著他。


    “要把映彩永遠留在京師,你願不願意?”夏笙拖著下巴,水樣花顏被透進屋裏的陽光度了層淺金。


    小姑娘站了起來,不容置疑的說到:“隻要是為了宮主,映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倒沒那麽嚴重,反倒是送你去享福的,我有個在紫禁城裏的老朋友,今後,你就去伺候他如何,隻要你乖巧,以後要什麽,自然就有什麽。”夏笙笑。


    “是,屬下明白了。”


    “從今以後,你也不是我的屬下,再能見麵,叫聲哥哥便好了。”夏笙揉揉太陽穴,說道:“你讓他們送些熱水來,我洗後便早早睡了,明日便得離開京師,還要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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