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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謙抬頭看了看楊崢哦了聲,道:“勞煩楊兄弟給我說說?“


    楊崢本就有此意,聞言點了點頭說起了張居正與韓裏奇的那段經典對話?“


    韓裏奇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以此資曆,仍在當一個七品縣令,在全國一千三百多個縣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張四維、馬自強都是這一科的進士,如今都已入閣當了皇帝身邊的輔弼之臣。兩相比較,懸殊太大。細究個中原因,才發現症結所在:嘉靖四十二年,韓裏奇出任工部分巡僉事,派駐浙江富陽,督收朝廷貢品鰣魚和茶兩樣。到任不久,他就發現貢戶民眾不勝勞擾,往往因為完貢而傾家蕩產,便憤而以詩作諫,希望朝廷減貢,因此觸怒嘉靖皇帝,被削職為民。直到四年後隆慶皇帝登基,徐階出任首輔才將他平反起複,調往陝西平涼府任知府。翌年適值大荒,眼見饑民塞道,餓殍遍野,剛當一年知府的韓裏奇也顧不得請示,竟私開糧庫濟賑。韓裏奇此舉等於犯了國法,按律須得治以重罪。時任首輔的高拱,憐他救了大批饑民,遂從中斡旋,免了他的牢獄之災,連降四級,調往廣西一個縣裏當九品教諭。萬曆元年,升了一級,調真定府獲鹿縣當主簿。萬曆四年才按例遷升為井陘縣令。韓裏奇兩次事發,張居正都有耳聞,但因不是親手處理,久而久之也就忘記了。但奇怪的是,韓裏奇這麽多年從未上折伸冤,或找門路找當道大僚幫忙解決問題。他曾就此事詢問過張四維,回答是這麽多年來,韓裏奇從未給他片言隻字。如此一個親政愛民卻又不屑於鑽營取巧的官場硬漢,張居正決定路過井陘縣時見一見他,卻沒想到錢普竟把轄下所有的知州縣令全都帶來這裏迎接。因此,他決定提前召見韓裏奇。


    初次交談,張居正發覺韓裏奇有些拘謹,便盡量和悅一些,緩聲問道:“你當井陘縣令幾年了?”“兩年。”“此前呢?”“當獲鹿縣主簿。”“再往前是在廣西一個縣裏當教諭,再往前是陝西平涼府五品知府。”張居正說著加重了語氣,“其實你的經曆我都知道,一遭撤官,一遭貶官,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的老百姓。聽說平涼府的百姓還為你立了生祠?”


    韓裏奇這麽多年來,從不肯與人談起過去,眼下首輔談起,讓他頗感意外。他不知道首輔的心思何在,隻是支吾答道:“百姓不知朝廷王法,故有孟浪之舉。生祠之事,卑職也曾耳聞,早就去函請求拆除。”


    張居正不置可否,又接著問:“你在浙江富陽寫的那首詩,還記得麽?”


    韓裏奇因此詩而一生蹭蹬淹滯,到死他也不會忘這次“豪舉”,但在首輔麵前不敢唐突,故搪塞道:“這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都記不全了。”“你記不全,我可記得全。”


    張居正說著,竟音韻鏗鏘地吟誦起來:富陽山之茶 富陽江之魚 茶香破我家 魚肥賣我兒采茶婦,捕魚夫 官家拷掠無完膚 皇天本至仁此地獨何辜……?”


    張居正念得很有感情,在座官員無不肅容而聽,特別是韓裏奇,一直將此詩當成諱莫如深的往事,如今聽首輔一字不差地吟誦下來,不免萬分感動,再聯想到當年罷官時的種種淒楚,更是百感交集,頓時間已是淚流滿麵。


    卻說一直侍坐在側的錢普,先前見首輔對詩匾產生了濃厚興趣,心裏喜不自勝。卻沒想到首輔沒就這件事談論下去,而是與韓裏奇聊得火熱,一股子醋意兒從心裏頭翻上來,直酸到了鼻管。在真定府這塊地方,韓裏奇可謂是官場裏的一塊骨頭,從來不肯俯仰隨人,就說這次集中起來迎首輔入境,他人雖然到了,卻說了不少怪話。錢普素來不喜歡他,卻也奈何他不得。五十多歲的老縣令,又是快三十年的老進士,資曆擺在那兒,輕不得重不得。錢普隻知他第一次丟官是因為詩諫,卻從來沒想到究竟是何等樣的一首詩。如今見首輔倒背如流,他頓時從中悟到了一點什麽,首輔嘴一停,他立馬說道:“這真是一首好詩,可與杜甫的‘三吏三別’相比,為民請命,韓大人功不可沒。”


    “是啊,”張居正頗有感觸地接過話頭,“如今,大部分官員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不要說主動為民請命,做一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即便能做到不擾民害民也就不錯了。這些官吏有負於朝廷,像你韓裏奇這樣的官員,是朝廷有負於你。”


    “首輔大人……”


    韓裏奇霍地站起身來,欲表心跡卻感到喉頭熱辣辣的說不出話來,張居正瞅著他,突然高聲問道:“韓裏奇,我且問你,你對你做過的事情,是否後悔過?”


    “沒有,”韓裏奇拭幹眼淚,抖動著花白胡子,動情地回答,“卑職出身寒微,深知民間疾苦,能為老百姓做一點實事,則是畢生追求。”


    “說得好,如果今後再碰到同類事項,你還敢像過去一樣,不計個人安危挺身而出麽?”


    “這……”韓裏奇稍稍一愣,粗大的喉結滑動了幾下,才答道,“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天縱英明勤政愛民,首輔敬君子遠小人,諒也不會再有陷民於水火的事情發生。”


    “這倒不見得,”張居正冷冷一笑,神色莊重言道,“蠹官蠹政,如同夏日裏的蚊蟲,你怎麽滅得幹淨?逮著機會,它就要咬你一口。你現在還在縣令任上,你說,在你們井陘縣,就沒有擾民害民的事情發生?”


    “……有。”韓裏奇苦澀地笑了笑。


    “是嘛,怎麽會沒有呢,”張居正繼續言道,“就像我張居正過境,你們大老遠跑來迎接,這不但擾了民,還擾了官。錢普,你說呢?”


    錢普仿佛突然咬了一隻辣椒,頓時麵色燥赤,他欠欠身子,不自然地笑道:“咱們這些地方上的蕞爾小官,都想見見首輔,當麵聆聽教誨。如果首輔覺得不便接見,卑職馬上通知各位官員散去。”


    “好一個錢普,竟想讓我當惡人,來都來了,散去作甚?不穀正想見見大家,聽聽大家替朝廷守土安民的難處,對清明政治,有些什麽樣的好建議。”


    張居正這幾句話,又讓錢普吃了定心丸,正想接嘴說話,卻見張居正又把臉轉向了韓裏奇:“你還沒有正麵回答我,倘若再碰到害民擾民之事,你還有沒有勇氣站出來?”


    韓裏奇嘴裏硬邦邦蹦出一個字:“有!”“好,”張居正一拍官帽椅的扶手:“我離京之前,已向皇上奏明,薦拔你出任工部員外郎,你當年當過五品知府,現在給你四品職銜,也算是朝廷對你的獎賞,你覺得如何?”


    事屬突然,韓裏奇一下子愣住了,呆在那裏不知道說話。倒是坐在他身旁的錢普靈醒,連忙伸指頭捅了捅他的腰眼,小聲提醒道:“還不快謝,還不快謝。”


    韓裏奇這才如夢初醒,站起身來朝張居正深深一揖,喃喃說道:“卑職感謝皇上,感謝首輔。”


    於謙沉默不語,麵色變得凝重無比。


    楊崢自言自語的道:“貪官如黃河,如果不治理,就會泛濫成災,使國家有滅亡的危險。清官如長江,如果不加以清理,因為都是河流,同樣也會泛濫成災,國家同樣麵臨類頂之禍。張先生正是明白這個道理,才對空談清流棄之不用。”說著這兒,看了一眼於謙,道:“於兄高才, 楊某的這番話兒想來對於兄大有幫助?”


    於謙道:“多謝楊兄指點!”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麽道:“不知這位張大人結局如何?“


    楊崢顯然沒料到對方會這麽問,想到兩人截然不同的結局,楊崢覺得這個時候,用張居正的例子說說也不錯,或許對這位民族大英雄有好處也說不定,輕歎了聲道:“這位張先生雖有經世之才,挽救朝政與將傾之際,是個善於謀國,不善於防身的人,被張先生的考成法捆得喘不過氣來或是被清丈法削瘦了的大小官吏更是迫不及待,無論正邪現在都是同仇敵愾,張先生死後,隻過了半年,那些禦史清流便開始彈劾先生,被張先生壓製多年來皇帝,看了那厚厚的奏折,不覺脫口而出:“我等這道奏疏已經多時了。”聲音冷得滲人,皇帝的目光,利箭般射向了張先生的故鄉江陵,次年三月,詔奪張居正上柱國太師,八月再詔奪文忠公諡。


    再次年四月,詔令查抄張居正家產。查出金二千四百餘兩,銀十六萬兩,房產一萬餘兩。他們還說你回鄉時居然坐三十二人抬的轎子,前軒後寢,旁有兩廡,一路每餐水陸珍饈上百樣還說沒下箸處,這樣的結果,讓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昭告天下,張居正假丈量田土,騷動海內,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破棺戮屍,念效勞有年,姑免盡法。其弟都指揮居易,子編修敬修,子張順、張書,都著永遠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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