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曆經大明幾代帝王的改造早已沒了當年韃子大都的模樣,但底子畢竟是人家的,所以許多的東西無論你願不願意,它都存在的,比如胡同,按照大都街製:自南以至於北,謂之經;自東至西,謂之緯。大街二十四步闊,小街十二步闊。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衖通。衖通二字本方言。”當時的大都城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天下,這方言當然就是蒙語了,本係“水井“之義。有水井的地方才有人煙,才得以居住,這些就為之為胡同,這些胡同或對稱排列在它兩邊,或與之平行。這種布局充分體現了尊帝王、崇皇權、重禮儀、右文化、敬天地、法祖宗的思想,胡同頗為講究,到了本朝永樂皇帝大力改在北京城,城內成外多了不少建築,尤其是新遷至外城的人又匆匆蓋了許許多多的新房、新院,連起來就形成不少大大小小、長長短短、規範或不規範的新胡同。韃子早年定下的那些胡同規矩檔次,早已逐漸模糊了,雖街巷胡同格局“大抵襲元、明之舊”,但“街巷”與“胡同”的界定早分不那麽清楚了,時至今日北京城內大大小小的胡同差不多有一千條之多,可謂是密布京城各個角落了。


    位於鮮魚口街的南麵有一條斜街通往珠市口東大街,這條斜街與前門大街和珠市口東大街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扇形,這就是大江胡同,整個胡同差不多有半裏路,胡同從前門大街通往珠市口東大街的捷徑,其包圍的扇形地段裏,有京城著名的會館戲樓、果子市、布巷子、繡花街還有老冰窖,算是最繁華的胡同了,此時的一家小酒館臨窗的小桌旁坐著兩個模樣清秀的男人。


    左側的男人國字臉,劍眉朗目,頜下一把長須梳理的整整齊齊,整個人兒顯得儒雅非常,哪怕是在這等北方小酒館也顯得十分凸出,坐在對麵的男人相比之下就要遜色多了,非但一把胡須沒有梳理整齊幹淨,就是一張臉也幹淨不到那裏去,兩側嘴角還沾了不少雜物,整個人顯得髒兮兮的,更別說眉宇間的憂愁之色,讓整個人少了幾分精氣神。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從楊崢家裏出來的於謙和劉球,先前氣氛讓兩人許多話兒都不好說,眼看天色還早,便尋了這一出酒館坐一坐。


    酒館生意還不錯,各色的菜肴也應有盡有,於謙隨意吩咐了兩聲,店家小二立即便去了,不過片刻的功夫送上了幾盤時下的小菜,一盤鹽水花生,一壺價錢並不高的女兒紅便去了,大概是看得出這兩人都是窮苦人家,再如何伺候也不能吃小店裏的招牌菜上等的好酒,所以店家小二禮貌性的招呼了兩聲便匆匆忙忙的去了。


    於謙和劉球也不是吃喝講究之人,況且兩人還有些未說的話兒要說,也樂得店家小二不在跟前有所顧忌。


    ”這事兒劉兄有什麽打算?”於謙伸手提起酒湯給對麵的劉球杯裏滿上了一杯酒湯,不鹹不淡的問。


    劉球愁眉苦臉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湯一飲而盡,吧唧吧唧了嘴巴,道:“能有什麽打算,聖人雲,道之所在,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情之所鍾,世俗禮法如糞土;興之所在,與君痛飲三百杯,我輩讀聖賢書,不就是要明白聖人的道理麽,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如今的大明朝早就被王振弄得烏煙瘴氣,各種積弊如山,再不加以整治,就真地要壞了太祖爺辛辛苦苦打下了江山了,劉某本寄托於楊大人,以為他是一個頂天立地,敢作敢為的大英雄,哪知道卻一個縮頭縮尾的膽小之人罷了,算我劉球看錯了他,所以這事兒隻能我自己親自去做了。”


    於謙輕輕一歎,他與楊崢私交甚好,甚至可以說這些年他在山西、河南等地順風順水,三楊固然幫了不少忙,楊崢也沒少照拂。他雖秉承清白,但畢竟是不是聖人,做不到四大皆空,所以在感情上,他還是向著楊崢的,與劉球一樣從今日進入楊崢的後院,他就對這件事一直抱著極高的期望,甚至恨不得楊崢趁此機會立下大功,樹立極高的威望,從而收拾三楊走後留下的人心浮動的局麵,從而形成強大的文官集團,再一一收拾眼下日益糜爛的朝局,但他沒想到楊崢非但沒有參與的意思,就連這件來之不易的大事也覺得十分的不妥,不免有些失望,隻覺得眼前的這個楊崢早已不是昔日那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意氣風發的楊崢,而是一個失了銳氣的無論之人而已,可這些想法自己可以說,可以想,旁人說來終究覺得不該如此,眉頭微微皺了皺,道:“也許是楊大人有他的難處,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與於謙和楊崢的關係,劉球並非一無所知,見於謙眉宇間多了幾分怒氣,便沒有繼續說下去,頷了頷首道:“這年頭誰都不容易,你別看王振現在風光無限,宮裏頭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我可聽說了,王竑可沒少上奏章彈劾王振,小皇帝信任王振不假,可王大人不也是繼續上了奏章麽?”


    王竑的名頭,於謙雖在地方上但也是聽過了,此人豪邁負氣節,正色敢言,作為戶部給事中他督促天下糧食,這次鳳陽、淮安、徐州發大水,路上餓死的人相望,王竑上疏匯報,不待朝廷回報,便開倉賑濟。至此山東、河南的饑民來就食的群集而至,倉米不夠賑給。隻有徐州廣運倉還剩有儲糧,王竑又想開倉全部發出來,掌管倉庫的宦官反對。王竑前去對那個宦官說:“百姓早晚都有為盜的可能。如果你不聽我的,萬一有變,我就先殺了你,然後自請死。”宦官害怕王竑的威名,不得已答應了。王竑於是自己彈劾自己專擅之罪,並說:“廣運倉所存的糧食僅夠支三個月,請令犯了死罪以下的人,準許他們輸納糧食到災區以贖罪。”皇上又命侍郎鄒幹帶著庫金馳往災區,聽憑王竑相機處理。王竑於是親自巡行災區,散財賑濟,財物不足,便令沿淮上下的商船,根據船隻大小出米,王竑最後救活了一百八十五萬多人。他勸富民出米二十五萬餘石,賑給饑民五十五萬七千家。撥給耕牛和種子七萬四千餘,使五千五百家百姓得以複業,安撫了從別的地方流入的饑民一萬六千餘家。病者給藥,死者備棺,饑民所出賣的子女全部幫他們贖了回來,想回原籍的人還給他們提供路費。人民都忘記了饑餓,紛紛歌頌王竑。事兒到了這兒換成一般的官兒也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知道這位王大人卻是一個不肯服軟的主兒,等返回京城竟還記得哪位為難自己的太監,當日就寫了奏章送到了皇宮對自己無理的太監來了一個破口大罵,罵就罵了,可王大人似嫌自己那口氣兒沒順暢,竟在奏章裏連王公公也帶上了,帶上了就帶上了,沒準兒人家不計較,這事兒也就過了,可王大人不愧是猛人,非但罵了王公公,話兒好不好聽,大致的意思是說王振這個弱智加王八蛋欺負我們這麽多年,連皇上也不放在眼裏,希望您把這事擺平。他這一開口地下大臣也有膽子了,紛紛上書請求小皇帝給個說法,小皇帝也沒見過大世麵,再加上明朝這幫大臣也很剽悍,都是幫為了爭個理就能不要命的主,他嚇壞了當即處罰了那個不知禮數的太監,順帶連王公公也一起嗬斥了幾句,王公公平白無故的損失了一個親信不說,還平白無故的挨了一頓罵,丟了麵子不說,還惹得小皇帝不高興,心頭對王竑的恨意不言而喻了,換成膽小的官兒不被嚇死,也是整日提心掉膽,生怕王振給自己穿個小鞋,可王竑好像根本沒當一回事,碰上王振非但沒有躲著走的意思,反而是對王振說,自己若是出了什麽事,殺他的人那就一定是王振所為,這事兒在士林之中廣為流傳,就連小皇帝與孫太後也聽說了這事兒,這樣一來王振倒不好下手,非但不能下手殺人還得處處保護他,免得人死了,這罪名落在他的頭上,一個讀書人是沒什麽,沒準兒還比不上一個太監,可一幫讀書人就不好說了,王公公實力雖大,地位雖高,可也不想與天下讀書人為敵人,所以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這件事在京城被當做一樁雅事,廣為流傳。“劉球此時提起王竑一方麵是出於羨慕,另一方麵也不是對楊崢一點抱怨也沒有。


    ”我知道,楊大人是大人物,顧慮比咱們多,可事有輕重緩急不是,王振如今所作所為再不遏製,我等如何對得起先帝。”劉球又喝了一杯酒湯,一張圓臉開始起了潮紅,顯得有幾分興奮:”所以我決定這奏章還是上。”


    於謙撇了他一眼,道:”你難道不怕王振報複?”


    “哈哈,於兄你也太看我劉球了!”劉球大聲笑道:”不怕於兄笑話,我自寫了這份奏章就設想了後果,大不了是一死而已,人生在世雖能不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劉某為朝廷,誅殺王振,便是死一次又何妨?”


    “說得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若是劉兄不嫌棄,於某願意與劉兄一同前往。”於謙大聲道。


    “於兄的好意劉某心領了,這事兒了劉某決定一人去試一試。”劉球道。


    “劉兄這是不信於某?”於謙一張國字臉漲得通紅,語氣中還透著幾分搵怒。


    劉球哈哈大笑道:“於兄太小看我了,劉某雖與於兄並無深交,但也知道於兄是個身係安危,誌存宗社的好官,又豈是怕死之人。“


    於謙神色緩和了不少,問道:”劉兄既知道於某的為人,為何還要……?”


    劉球擺了擺手製止於謙繼續說下去,搶過話頭道:“就在方才我細細想了想楊大人的話兒,咱們這次的上書確如他所言,倉促之中隱藏著凶險,為了這份不確定的凶險去堵一把,難免有些強人所難。”


    “若是小皇帝聽了這事兒自是千好萬好了,可萬一小皇帝不聽呢,以王振的為人怕是不會放過我們?”劉球緩緩道。


    “那我更要去了!”於謙道。


    劉球道:“你錯了,越是凶險你越不能去,君負穎異之才,蓄經倫之識,詩如河朔少年兒,無論風雅,頗自奕奕快爽,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如果說日後還有誰能整治朝綱,掃除王振我想了想滿朝文武除了你之外就是楊大人,你二人都是氣稟剛明,才優經濟,兼資文武,茂著聲猷才幹之人,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我總不能毀了你們不是,咱們做人無論是朝政也好,自家家底也罷,總得留點翻本的機會不是,三位楊大人留下了楊崢,我劉球不才今日要為天下留下你於謙了。”


    於謙還想說,劉球卻沒了他這個機會,擺了擺手道:“這事兒我心意已決,於兄就不必多說了,明日看消息吧。”


    於謙眼裏早已積滿了淚水,想說什麽,終究是一言未發。


    三月的天柔和是柔和,但來得快去得也快,早上還一副暖洋洋的樣子,可剛過了午飯的點兒,那日頭就一時不如一時了,照在人的身上也沒了先前的暖意,偶爾吹來一陣冷風,還是讓人忍不住縮了縮著脖子,感慨一聲:“這天還是這麽賊冷。”


    比起外麵的賊冷,司禮監可就是溫暖如春了,從早上起來值房裏的地火就沒斷過,算上照了一早上的日頭,這會兒的司禮監絕對算是京城最暖和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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