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過往的騎士(中)


    布蘭多舉劍一格,一股風壓從精靈寶劍與蒼白之牙相接處爆發開來,吹得他的頭發向後一揚。他眯起眼睛借著力道向後滑去,隻感到半個身體都要撕開一樣。


    雖然他到現在為止還憑借經驗沒有中一劍,但投影在視網膜上的生命值事實上已經刷刷向下掉了30多點了。布蘭多明白這是因為內髒受到衝擊,不能完全卸掉力量導致的。這還得是因為他的體質已經有接近7個能級,遠比一般人更堅韌――若是換成其他人估計一劍接不下來就直接震得內髒破碎而亡了。


    但讓他暗暗叫苦的是艾伯頓似乎也清楚這一點,一劍緊似一劍,竟然一點也不給他鬆一口氣的機會。有好幾次布蘭多都忍不住想難道這家夥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軍隊,雖然他這邊也是幾近崩潰,可那邊山穀中一排排骷髏士兵同樣也快招架不住了。


    難道在這家夥眼中,他一個人還能強過一支軍隊不成?


    布蘭多或許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荒謬想法卻正是最接近現實的那一個。‘白騎士’艾伯頓雖然生前可算得上是埃魯因的英雄,但它做為一具亡靈蘇醒之後生前的一切不過隻成為一個注解,在沃恩德亡靈是一種扭曲自然規律的存在――在許多光明的教義之中它之所以被劃為對於生者的褻瀆,是因為它不過是另外一種力量、另一種思想在役使著原本應該腐朽、重歸大地的軀殼而已。


    它是本人而非人,對於亡靈來說它生前的記憶不過是一些記憶的碎片。有一種說法是亡靈並非沒有恐懼,因為它們最大的恐懼就來自於生前的記憶,有一些亡靈甚至會陷入生前的記憶之中永遠無法自拔。


    對於它們來說這是比消亡本身更抗拒的一件事,幾乎所有亡靈都避免去回憶,因為當它們回憶時它們就不可避免地陷入恐懼之中。


    但‘白騎士’艾伯頓或許是它們中的一個特殊個體,這位騎士時常陷入對於過往的回憶之中。它記起騎士們在金花高原上的戰鬥,仿佛是從另一個人的角度看著這一切,記憶中的殺戮讓它變得更加冷靜無情起來。


    因此這一刻身為瑪達拉高級將領的天啟‘白騎士’,更想是如何為這個黑暗的國度為它將潛在的敵人扼殺在搖籃之中。


    顯然,在它看來一個潛在的、優秀的指揮官的威脅要遠大於那些烏合之眾。


    它甚至寧願放棄一戰的勝利,也要將這個年輕人殺死。


    不過布蘭多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這位亡靈爵士的預期。它很清楚埃魯因的劍術流派,布蘭多顯然學習的正是軍隊中最粗淺的那一類,或許還間雜著一些宮廷劍術皮毛,可總體來說不過算得上是三腳貓的水平,但就是這樣三腳貓的水平卻一次又一次地讓它無功而返。


    它最後隻有選擇利用實力上的絕對壓製,一點點把對方磨死的做法。這種打法甚至有一些無恥,對於艾伯頓這樣一位生前死後都是騎士、出身高貴的人來說有點難以接受,可為了在三支黑色權杖之下、在黑色法典下的那個誓言,它冷漠地選擇了放棄自己的榮譽――


    因為艾伯頓知道,許多人都會和它一樣選擇,瑪達拉必須作出這樣的選擇。


    “瑪莎在上,瑪達拉永遠處於你的庇佑之下。”亡靈騎士眼中的火焰冷得像是冰,手中的長劍已經無情的斬下。


    但他才剛出手,布蘭多就已經早早地向一側避開,仿佛早料到它會這麽做一樣。亡靈騎士手中的蒼白之牙每一次都隻能與年輕人錯身而過,偶爾猜中,也會被對方巧妙地用粗淺的劍術卸開力道――


    這一切在艾伯頓看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又是如此!艾伯頓眼眶中的靈魂之火忍不住閃了閃,從開始以來它已經連續換了三種劍術了,一開始它是使用自己最熟悉的埃魯因劍術,然後是埃魯因宮廷劍術,結果都被布蘭多一一猜中。起先它以為是這小子特別熟悉自己國家的劍術導致的,然後他下意識地換上瑪達拉的軍用黑十字劍術,卻沒料到布蘭多不但沒有不適應,反而猜得更準了……


    如果亡靈也有生靈的情緒的話,估計‘白騎士’艾伯頓此刻要罵娘。


    可他卻不知道,布蘭多對於埃魯因軍用劍術的熟悉僅限於他在原本遊戲三十級以前而已。而在後來漫長的經曆之中,他見過上百種或高級、或大路貨的劍術,可若說有那一種劍術他最熟悉的話――


    那一定是教會騎士的騎士劍術,以及瑪達拉的黑十字劍術。


    無他,熟能生巧而已。


    騎士劍術是上一世布蘭多用得最久的一種劍術,而黑十字劍術卻是他見得最多的劍術。布蘭多在遊戲中與瑪達拉交戰七八十年,對於對方的大眾軍用劍術的了解簡直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的自然。


    可惜這並不代表布蘭多此刻就好過了。


    因為在艾伯頓絕對實力的壓製之下,他一樣一絲反擊的機會也找不到,套路再老,也架不住高達16個能級的靈巧,有時候布蘭多甚至都捕捉不到對方的手上動作,完全靠經驗在猜而已。


    而且布蘭多很快就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逐漸接近警戒線――如果一個人的體力降到一半以下,那麽他的力量和反應就會開始衰減。如果降到三分之一以下,一個人就很難保持他的動作不走形了。


    可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也不過才過了三分鍾而已――


    布蘭多已是滿頭大汗,麵對艾伯頓的步步緊逼,他逐漸失去了思考的餘地。一開始他還能抽空去看一眼戰場上的狀況,可隨著體力一點點流逝,現在他每一次避開艾伯頓的劍都必須接近全力。


    交劍的次數也頻繁了。


    這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他越是與艾伯頓交劍,就越感到力不從心。可越力不從心,他就越難避開艾伯頓的劍。


    布蘭多幾乎是咬著牙根在堅持,這種堅持幾乎都與死亡沒有關係了,比起一次次從酸澀的骨頭根子裏壓榨出潛力來,一次次從死裏逃生,那種從心靈深處湧出的疲憊好像是下一刻就要永遠睡去的感覺,讓他幾乎更想要徹底放棄。


    可他這一次卻莫名地想起了芙雷婭和小小羅曼,想起了和他一起奮戰的騎兵們,那種從胸腔裏湧出的熱血沸騰的感受又讓他堅持下來。他知道這是一種責任,讓他為自己所作的一切、所說過的一切負責。


    有那麽一刻他閉上眼睛,再睜開,入眼之處看到的是一片雪光。布蘭多那一刻終於清醒過來,頭皮一陣陣發麻,他幾乎是以一個與雅觀沒有任何聯係的姿勢從地上滾開。


    但艾伯頓蘊含在劍上的力量這一刻終於爆發出來――


    它一劍向前,白銀最下的力量推動者一片銀色的火焰漫山遍野地燒向前方;那像極了一片銀色的月華,它向前,無聲無息,岩石崩裂,一片片冷杉一片片向後倒下。


    從山穀往上,一劍,竟削出一片接近一百五十尺錐形範圍的光禿禿的山坡來。


    冷風吹過,山穀中竟是一片寂靜。


    一時寂靜。


    所有人都嚇住了,他們雖然聽說過所謂的第二力量級――白銀的力量,但從未親眼見過――這一刻親眼見證這樣一種幾乎是人力所不能到達的奇跡,所有人都忍不住從內心深處生出一種對於力量本身的敬畏來。


    這種敬畏甚至不是恐懼,也不是絕望,單純是渺小的凡人對於莫大力量的崇拜而已。


    甚至連雷托、馬諾等人都有若凝固,他們不敢相信之前布蘭多竟然是在和這樣一個怪物戰鬥,還打了這麽半天?


    但他們卻在後麵浪費時間,沒有及時去幫那個年輕人――


    布蘭多什麽也沒說。


    可這些傭兵心中卻反而更生出一種深深的羞愧來,他們在這一刻都感到了那個年輕人身上那種沉沉的責任感,對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承諾,原來那個一直以來看似輕鬆的年輕人一直都在認真地完成著。


    若說過去他們對於布蘭多是一種盲目的崇拜,那麽此刻,這些傭兵才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歸屬感。


    但布蘭多在那裏?他們忍不住憂心起來,在那樣的一擊之下,他還能活下來嗎?


    白騎士‘艾伯頓’收回劍,一聲清鳴。


    “布蘭多!”


    芙雷婭正騎著馬從一側的山坡上繞向布蘭多與艾伯頓戰鬥的地方,但她晚了一步,當她才剛剛看到那個年輕人與艾伯頓之間的戰鬥時候。


    仿佛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芙雷婭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那個將她從布契帶出來的年輕人,那個叫她看到這井外麵的世界的年輕人,那個無恥之徒。


    就隻能走到這裏為止了?


    但她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這位未來的女武神忍不住怔怔地回過頭,她看到的是夏爾。


    這位年輕的巫師扈從正盯著山坡下麵,眼神一動不動:


    “芙雷婭小姐,隻要我還在這裏,說明領主大人還沒死。”


    “什……麽?”馬尾少女一怔,一時沒理解夏爾話裏包含的全部意思。


    但她至少理解了一部分――


    因為她立刻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一片碎石下爬了起來。


    布蘭多幾乎感到自己全身像是要散架一樣的疼痛不堪,他的上衣已經完全碎掉了,額頭上全是血,身上分不清究竟有多少傷口。


    可他還是忍著痛,無比得意地嘿嘿一笑。


    “老家夥,沒想到你最後漏了這一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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