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被囚大理寺的消息一出來,榮國府和寧國府便亂作了一團。


    上次的事情心有餘悸,寧國府賈珍和尤氏二人忙著把家中貴重的東西暗暗的轉移,而榮國府鳳姐兒和柔嘉則各懷鬼胎,各自打算各自的退路。賈母房中原本就隻有一個鴛鴦丫頭前後左右的照應,如今出了事,家中主子心慌意亂,哪裏還有心思管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所以不到兩日,老太太便一命嗚呼。


    人死了,喪事不能不辦,大家原本等著朝廷降罪,然皇上卻偏偏遲遲不肯降罪,元妃三人被囚禁在監牢裏,既不提審,也不過堂,皇上仿佛忘了此事一般。


    賈府眾人便隻好撐著門麵為賈母發喪。


    黛玉得到消息的時候,水溶正守在她身邊,看著她喝雲輕廬差人剛送進來的補湯。


    “無論如何也要過去祭拜一下。”黛玉黯然傷神,想賈母病了這麽久,終於撒手去了。原來活著的時候為了賈府操勞一世,到頭來卻是這種結果。


    “你不能去。暑熱的天,如今他們府上定然色色都不妥帖的,去了若是染了暑氣,回來又受罪。”水溶靠在她的身邊,拿著湯匙喂她喝湯,口氣不容置疑。


    “可畢竟她還是我的外祖母。論道理,我是應該過去的。”


    “我替玉兒去。”水溶輕笑。


    “如今這朝局,你若是去了,恐怕會讓那些朝臣多想。你乃是親王,如何去得那裏?”


    “不穿朝服去就罷了,換身家常素衣。”


    “路祭一下吧,府上就別去了。”黛玉說到這裏,忍不住輕聲一笑,“聽說當初寧府小蓉媳婦死的時候,你還去路祭了呢。素來聽說北靜王府於賈府淵源極深,如今也沒想明白是個什麽緣故。”


    “能有什麽緣故?那次也不過是替人出頭而已。”水溶也輕笑一聲。


    “替人出頭?何人要王爺替出頭?”


    “輕廬。”水溶倒是實話實說,“他和秦氏原是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也算是兄妹一場。但當時那種境況,他一個平民百姓想送送秦氏也是不能的,隻好由本王出麵罷了。”


    “哦,他們還有這段淵源?”黛玉倒是覺得意外。


    “男女之事而已,玉兒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隻是為夫這次去替玉兒拜祭,不知玉兒可有什麽話對賈府的人說?”水溶說道男女之事,難免又想起寶玉。畢竟寶玉跟黛玉從小一起長大,這在水溶的心中一直是個結。


    “原來還想著,王爺若是有探春的消息,告訴老太太或許能讓她寬心,如今卻是不必了。人死萬事空。想來她也沒有什麽事是放不下的了。”黛玉輕歎,把喝了一般的湯碗推開,轉身靠在床上,麵露疲憊之色。


    “玉兒,要睡躺好睡,這樣睡起來,會更累。”水溶說著,把她的身子抱起來往下放了放,讓她的頭枕著紫色織金貢緞鴛鴦繡枕上,再抬手拉過薄薄的蠶絲羅被,屋子裏錯金大鼎裏焚著安神靜氣的蘇合香,淡白輕煙如縷,一絲絲散入屋子的各個角落。窗外雨聲淅淅,窗紗是新換的煙霞色貢紗,朦朧透出階下萱蘭芳草,一點綠意盈人映在她的臉龐上,越發顯得麵頰如玉。


    “王爺忙正事去吧,怎麽這兩天一直膩在妾身的身邊?難道朝中沒有事做,連家中也無事可做?”黛玉閉了會兒眼睛,感覺到水溶依然坐在身邊,便睜開眼睛來,水漾般的眸子裏,帶著一絲慵懶的霧氣。


    “朝中之事已經安排妥當了,家中事如今有惠寧郡主打理。王妃就安心歇息吧,為夫守在你身邊,替王妃趕趕蚊蟲也是好的。”


    黛玉撲哧一聲笑了。明眸皓齒,光彩動人。


    “玉兒三日沒有笑了!”水溶長出一口氣,該死的太後弄了那塊玉石山子來,鬧的黛玉三日情緒不好,嚇得水溶寸步不離,眼不錯見的守著她,直到此時。


    “真的嗎?”黛玉自己不覺得,隻是看見水溶如釋重負的樣子,有些不大相信。抬手撫摸著他的臉,感覺有胡茬刺得自己手心癢癢的,“王爺幾天沒梳洗了?”


    “呃,三天。怎麽,身上的味道不好?”水溶笑笑,促狹的看著床上恢複了光彩的佳人。其實這屋子裏一直放著冰,涼爽宜人不生汗漬,三日沒洗澡,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還好,隻是這胡子這麽長了,豈不是更老了?王爺原就比妾身大了十歲,再如此這般,妾身不喜歡。”


    “嗯?玉兒敢嫌棄為夫老?看為夫怎麽收拾你……”水溶說著,跳上床來,做出一副凶猛的樣子,往黛玉身上撲來,待到近前,卻又變成細雨般的溫存。


    皇上賜婚惠寧郡主的旨意也跟著到了北靜王府。當秋茉聽到皇上把自己指婚給平南將軍耿延鋒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睛裏的霧氣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從腮邊慢慢滑落,滴在明黃色的綢絹之上。


    “妹妹,起來吧。”黛玉立在秋茉身邊,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但也隻是無能為力,隻好彎下腰,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幸好婚期未定,如今要操辦的也隻是訂婚儀式。因為平南將軍在京中尚無像樣的府邸,皇上賜婚之後,又要賜府邸,待府邸建成之後再議婚期,隻怕這一等要有一年多。這段時間,足夠秋茉轉過這道彎兒了。


    “惠寧,這是好事。平南將軍乃是社稷功臣,你不可耍小孩子脾氣。”北靜太妃看著秋茉一臉的悲戚之色,忍不住說道。


    “是,母妃,女兒知道。”秋茉把腮邊的眼淚擦去,嘴角綻開一個虛弱的微笑。


    雲輕廬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內書房的廂房裏看著水安拿回來的幾樣藥材,原是要給黛玉調配藥膳的,聽到房門猛然一響,水祥吩咐的站在門口,對著自己大聲問道:“雲大人,你到底有沒有心?”


    雲輕廬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一臉怒氣的水祥,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我們郡主,被皇上賜婚給了平南將軍!那樣一個粗人,哪裏配得上我們郡主!雲大人,想不到我們郡主對你的一片癡心,你竟然這般辜負她……”水祥說到後麵,語氣變得無奈起來,其實他也知道,這種事不是他一個奴才該多嘴的。可秋茉原在內書房當差,和自己共事多年,二人感情極好,水祥深知秋茉的心事,如今眼看著一道聖旨把她的好夢斬斷,心中自然替她難過。


    “水祥,有些話不可亂說,惠寧郡主千金之軀,怎是我一個寒門醫士可以高攀的?平南將軍乃朝廷重臣,深得皇上寵愛,郡主嫁給他,乃是天賜良緣。今天這話你從這裏說說也罷了,出了這道門,過去的事情你最好忘幹淨了,否則不但害了你們郡主,連你們王爺也要受到連累。”雲輕廬神色凝重,盯著水祥緩緩地說道。


    “雲大人……奴才多謝大人提點,大人的話……奴才記住了。”水祥萬般無奈,對著雲輕廬打了個千兒,轉身離去。


    雲輕廬手中的草藥無聲的滑落,散了一地卻不自知。


    無星無月,夜色濃稠如汁,嘩嘩的雨聲激在城樓屋瓦之上,濕而重的寒氣浸潤透過衣裳。身後是禁城連綿沉寂的殿宇琉璃,腳下則是神都的萬家燈火,紛爍雜亂,就像天上傾下百斛明珠,在風雨搖曳中朦朧成一片珠海。


    水嘯一身黑色油衣從瓢潑大雨中出現,對著一身白衣立在樓閣頂端的水溶躬身施禮:“王爺,屬下複命歸來。”


    “事情怎麽樣?”水溶負手而立,背對著水嘯,依然看著屋簷外的珠簾雨海。


    “一千五百八十三名死士,全部中毒身亡。”水嘯的聲音比雨水還冷,不帶任何感情。


    “嗯,他們早早的去了,倒是讓這世上多幾分清靜。蕭家有反應嗎?”


    “此時隻怕還不知道。他們以為那裏是廢棄的莊園,平時再鬧幾次鬼,無人會輕易靠近,消息便被封鎖住。”


    “哼。”水溶輕哼,正是這蕭昇聰明反被聰明誤,借著鬧鬼的由頭,把一座廢棄的莊園占為己有。卻不知正是因為鬧鬼,水溶才注意到了那裏。嘴角淡淡一笑,水溶擺擺手:“下去吧。”


    “是。”


    水溶從樓頂徐徐轉身,一步步沿著台階走下來,樓下水祥撐著雨傘,等在雨中。


    “回雲水居。”


    雲水居築於水上,四麵空廊迂回,竹簾低垂,前麵是大片的桃園,此時桃子已經七分熟,微紅了一點尖兒,若是雨後清風吹來,隱隱能聞見桃香。後麵大片的竹林,傍水而栽,屋子中極是蘊靜生涼。


    榻前金盤中的冰塊雕刻的山巒亭台漸漸融化,人物麵目一分分模糊,細小的水珠順著那些雕鏤精美的衣線沁滑下去,落在盤中,泠泠的一滴輕響。


    黛玉自夢中醒來,額頭涔涔的汗意,濡濕了幾縷頭發,粘膩的貼在鬢側。回頭看看,屋子裏空蕩蕩的,那邊紫鵑已經坐在椅子上打盹兒,窗外雨聲漸漸地小了,燈光昏暗,一切都是自己剛睡前的樣子。翻個身,半闔上眼睛,朦朧間又欲睡去。


    水溶步子極輕,走到榻前又慢慢停下,躬下身去,拾起落在榻前地上的素白紈扇,她驀然睜開眼睛,反倒將水溶嚇了一跳,含笑說:“醒了?”語氣憐惜:“看睡了一額頭的汗,我怕熱,你比我竟還怕熱。”黛玉坐起來掠了掠發鬢,薄綃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手臂,臂上籠著一隻白玉鐲子,更顯得肌膚膩白似玉。她轉過臉去伏回榻上,似是仍要睡的樣子。


    “玉兒,起來到床上睡去。”水溶說著,便要抱她。


    “做什麽去了,這麽晚才回來?”黛玉半合著眼睛,憑著他抱起自己,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隻覺蘭香馥鬱直沁入鼻端,她一雙溫軟的雙臂已經攬在自己頸中,唇上馨香溫軟,輾轉間唇齒相依,水溶隻覺得呼吸一窒,唯覺她櫻唇柔美嫩滑,似是整個人便要在自己唇下融化開去,難舍難離。


    如此一來,水溶的心跳便加速了,想正正經經的抱著她去睡覺都不成了。隔著有些濕漉漉的絲袍感受到他火熱的胸膛,黛玉不由一陣臉紅心跳,抬頭看他,他卻俯首吻住她,那吻霸道纏綿,夢一般的不真實,他喃喃自語:“玉兒……”


    顧忌到邊上還有紫鵑在打盹兒,黛玉手忙腳亂的去推他,他喘息急促,卻固執的吻著,右掌摸索著去解她腰間玉鉤,黛玉心中一驚,不敢貪戀片刻的溫柔,又不敢大力推他,慌忙從他懷中退出來,他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眉目半睜半閉,聲音急促沙啞:“玉兒,我要你……”


    恍若夢中,不斷地索取,執拗地想拖延這場春夢的時日,獨怕,夢醒,人空。春盡纏綿,風無眠。


    連續兩天的大雨終於停了,心情也好了許多。雨後空氣格外的清新。黛玉執著象牙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長發,唇角似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那執著牙梳的一隻手,竟與象牙瑩白無二,更襯得發如烏瀑,光可鑒人。讓人隻覺得豔光迷離,竟讓人睜不開眼去,黛玉卻忽然停手不梳,輕輕歎了口氣,螓首微垂。她側影極美,因為調養得當,近來憔悴之容漸去,卻生出一種出奇的清麗婉轉。


    水溶躺在雲霓色紗帳裏,看著外邊的佳人,滿意的微笑。


    黛玉望著鏡中的自己,因她眉生得淡,眉頭微顰,所以用螺子黛描畫極長,更襯得橫波入鬢,流轉生輝。


    “玉兒,雨過天晴,也更加熱起來,沒事不要出去,莫要中暑。”水溶終於從床上起身,喚進丫頭來給黛玉梳妝。


    “王爺呢?是不是還是很忙?”黛玉通過雙生蓮並托的西洋明鏡,看著床前筆直的站著,任憑丫頭們服侍穿衣的水溶,輕聲問道。


    “昨兒皇上有諭旨下來,說今兒要商議秋闈的考題,我去去就來,不會很晚。”


    “快要秋闈了嗎?”恍然如夢,原來日子過得這樣快。


    “定在十月,如今京城裏已經有一些學子進京。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也該是擬定考題的時候了。”


    “哦,這麽快?”黛玉說著,伸手扶上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這裏的小生命,已經孕育了快三個月了。真是快啊!


    “玉兒,我們的寶貝已經三個月了吧?算算時間,分娩期正好是來年二月,說不定能和玉兒一天的生日。”


    “哪有那麽巧的事情?”黛玉輕笑,推開放在自己小腹的大手,“快去忙吧。別耽誤了正事。”


    “好,中午等我回來用飯。”水溶點點頭,又對黛玉的小腹輕聲囑咐道:“孩兒乖,別鬧你母妃。”


    紫鵑等丫頭背過身去偷笑,卻把黛玉羞紅了臉,“還不快走,越來越婆婆媽媽的了。哪兒還有個親王的樣子?”


    “為夫在家裏不是什麽王爺。隻是……”水溶湊近黛玉的耳邊,輕聲說道,“隻是玉兒的丈夫。”


    黛玉抬手要打他,卻發現他迅速閃開,兩步到了門口。


    萬壽宮裏,太後再一次把屋裏的東西砸了個粉碎。砸一件,太後便罵一聲廢物,直到把萬壽宮裏的瓷器都砸完,太後也罵的嗓子幹啞,幾乎罵不出聲音來。


    太後這毛病是年輕的時候養成的,所以伺候她的老宮人都深知她的脾性,這個時候,大家都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絕不在太後身邊當活靶子。


    一地的碎瓷,幸好靜嬪穿的是鹿筋底子的繡鞋,踩著一路粉碎過去,三寸金蓮倒也安全。


    “廢物!都是廢物!”太後竭斯底裏的怒吼。


    剛剛得到消息,西城豢養的一千五百多名死士全部中毒死亡,朝廷府衙以整合商業為名,查繳店鋪的稅收,福州,徐州,揚州,直隸省,山西省和京都各處太後暗處的生意全都受損。直接損失白銀達百萬兩。


    而這些生意都是太後暗處積攢的家業,偏偏官府查繳的時候,沒走漏一點消息,待得忠順王府得到消息,查繳的官銀已經上繳國庫,忠順王亦無法出麵調停。


    太後隻有吃這個啞巴虧。再加上上次在北靜王府被皇帝將了一軍,太後心中窩火還沒發出來。後又有惠寧公主賜婚給平南將軍的事情,這一連串的事情加起來,真真把太後給起了個半死。


    “太後息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沒辦法?怎麽會沒辦法?這裏裏外外,那件事兒如今還在哀家的掌控之中?你還跟哀家說沒辦法?他李宇臣把持一半的朝政,朝中文武起碼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門下,想不到他們上上下下竟然這般無能,枉費了我這些年辛辛苦苦培養他們一場!到頭來還是一群廢物!”太後這次損失極為慘重,百萬兩白銀不是小數目,還有一千五百多名死士,培養了這兩三年,那也是白花花的銀子!


    “太後明鑒,李丞相雖然把持朝政,但皇上卻把戶部的事情交給北靜王一手打理,他就是想插手也插不上啊。說來說去,皇上的身邊,還是少了咱們的人。”


    “你什麽意思?”太後怒視蕭爾雅一眼,皇上身邊,這該死的女人一點也不出力,作為一個女人,連把男人拴在床邊的本事都沒有,真不知還要她做什麽。


    “妾身倒也罷了,已經人老珠黃,沒有了當初的那點魅力,。可寶貴人如今卻是新寵啊,連這點消息也弄不出來,枉費了太後的一番苦心啊。”


    “哼!你又來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若是有用,哀家還扶持你做什麽?”


    “太後息怒,臣妾多嘴了。”蕭爾雅此時還不敢得罪太後。隻好低頭認錯。


    “嗯,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亂說,真是多嘴。”太後冷哼一聲,氣咻咻的坐在椅子上,“李輝還是沒有消息,若是他真的落在了水溶的手中,那件事情也危險了。”


    “太後放心,蕭世子這段時間一直跟姓冷的在一起,沒發現什麽異常,姓冷的還在此處打探李輝的消息,說無論如何,花多大的代價都會把他給救回來。”


    “嗯,冷玉堂現在死心塌地的相信李輝。畢竟當初是他把他偷偷地帶出來,又一手把他帶大。這個世上,他懷疑任何人也不會懷疑李輝。”太後想到這點,心中又欣慰了幾分。


    “可李輝消失的太久了,莫不是遇到什麽仇家,把他暗殺了?”


    “這倒有可能,畢竟他們平時得罪的人也不少。”此時太後眉頭微蹙,那眉峰隱約,如同遠山橫黛,頭上赤金鳳釵珠珞瓔子,極長的流蘇直垂到眉間,沙沙作響。偶然流蘇搖動,閃出眉心所貼花鈿,殷紅如顆飽滿的血珠,瑩瑩欲墜。若不是那張臉已經衰老,坐在椅子上沉思的,還真說得上是一個傾國傾城的佳人。


    “所以,無論如何,這個李輝,咱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蕭爾雅湊近太後的耳邊,輕聲說道。


    “嗯,這話有理。設法傳話給外邊,不惜任何代價,把李輝找到。”


    北靜王府後花園的靜雲池上,一艘樓船緩緩漂移。白衣勝雪的水溶站在船舷之上,沉默不語。身邊水泫一身青灰色福字暗繡繭綢長袍,和白色衣袂漂浮在風中,若即若離,糾纏不已。


    他們雖是手足,但同父異母,水泫很小便被太妃賜萬兩白銀另立門戶,所以兄弟二人自幼更是並不親密,但那些風華正茂的時光,總是同時鐫刻在記憶中,成為一抹朦朧的暈彩,仿佛月下卷起風荷的輕盈,帶著清涼芬芳的水汽,刹那間浸潤無聲。


    但這溫軟亦如月華易散,隔著數載光陰,那些過往終於在歲月猙獰中漸漸分崩離析,往事的陳渣泛滓,大浪淘盡,隻餘了尖利無奪的碎屑,終涸成銅牆鐵壁般的堅忍。


    湖上初升的下弦月,如半塊殘玦,浴在墨藍綢海似的夜空,輝光清冷,隱隱透出青白的玉色,一湖碧荷亦借得了月意,荷葉的影仿佛輕而薄脆的琉璃,倒映在銀光粼粼的湖麵上,將湖割裂成無數細小的水銀,瞬息萬變,流淌不定。


    水溶眼中仿佛映入這萬點細碎的銀光,愈加變幻莫測,聲音已如常般慵懶散漫:“你適才說有事說與我聽,卻是何事?”


    “王兄,太妃責令我姨娘出城去庵堂靜修一月,明日期限已經到了。”水泫看著灩灩流波,俊美的臉上有著異乎尋常的冷靜。


    “哦,那你派車去接回來也就是了。既然是當初族長和太妃的話,照辦就是,無需再去太妃麵前請示。”


    “泫跟王兄說起這事的意思是,暫時不接姨娘回京。等秋後天涼時,再接不遲。”


    “嗯?”水溶心中驚異,想不到水泫竟會有這樣絕情的心思,無論如何,周太姨娘對他還是疼愛備至的,他怎麽可以讓她在城外庵堂住這麽多日子?


    “大姐兒如今被太妃養在身邊,十分的妥當,泫正好了無牽掛,也好準備秋闈之事。泫雖然不才,也是我水氏子孫,想借此秋闈之際,博得一次安身立命的機會。所以無暇顧及姨娘,特來跟王兄說一聲,若是太妃問起,還望王兄替泫解釋一二。”他的聲音如湖上初升的淡淡霧靄,猶帶著水意的清潤。


    “好,二弟既然有此雄心,那就放手一搏,為兄期待你金榜題名。咱們水家世代襲爵,愚兄也不過是仗著祖宗的功勞坐在今天這個位子,若是二弟能從科第出身,將來必然是我水家的榮耀。”水溶對水泫參加秋闈的事情有些意外,想這個弟弟向來鑽研於經濟商業,從沒聽說他讀書,不知因何想起參加科考。


    “王兄過譽了,泫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能否考中還是未知,光宗耀祖更不敢想。”水泫笑笑,眼睛裏帶著一分嘲諷,隻是夜色沉沉,水溶沒有注意到。


    “有這份誌氣就好,來吧,咱們進去喝杯茶。”


    “多謝王兄。”水泫也不推辭,跟著水溶的身後進船。


    “你今兒來的正好,這水是收的那蓮葉上的露珠,用來烹茶,別有一番風味。所得露水不多,隻這一壺,來,你嚐嚐。”水溶說著,把膠泥風爐上剛燒開的滾水衝到紫砂小壺裏,稍等片刻,給水泫到了一杯。


    水泫坐在水溶一側的根雕矮凳上,端起那盞紫砂杯,隻得嚐了一口,頭微微一低,忽然瞧見水溶手旁的根雕茶海上,隨便撂著一把女子用的紈扇,白玉扇柄下垂著數寸長的紫色流蘇,極是醒目。


    扇是極好的白紈素,雙麵刺繡著蘭花蝴蝶,繡功精巧細致,那隻淡黃粉蝶便似欲振翅飛去般。花樣底下空白處卻突兀有道紅痕,既非蝶亦非花,顏色亦不對——水泫瞧那樣子不像是繡出來的,忽然悟過來那是一抹胭脂,想是障麵的時候不經意蹭落在上頭,耳廓忽然一熱,忙低下頭去,那茶在齒間一轉就吞下去了,根本辨不出什麽滋味。


    “近來你手上的生意如何?可還順心?”水溶一邊自顧品茶,一邊淡淡的問話,其實水溶的心裏,並沒有把水泫當做外人。反倒是因為他從小在府外居住,心中存了那麽一點點的愧疚,所以每回水泫進來找他,水溶便不把他當外人。


    水泫正待答話,一抬頭卻突然哽住。水溶這才覺得不對,回過頭去,因為地上悉鋪厚毯,她走路又輕,蜜色透紗銀閃福字緞長裙卻是波瀾不興,連腰帶上垂的一對玉玲瓏都寂然無聲。


    “玉兒?”水溶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黛玉坐在自己身邊,然後指著水泫說道:“這是二弟,你原見過一麵。本是一家人,也沒什麽見外的。”


    “泫見過王嫂,王嫂萬福金安。”水泫忙起身,對著黛玉躬身施禮。


    “二弟無需多禮。”黛玉坐在水溶身邊,抬手把那紈扇拿在手中,遮住了半邊臉,淡淡一笑。因為金氏害自己的事情剛過去不久,黛玉摸不準水泫的為人,所以不好多話。隻是略一坐,不待水溶說什麽,又輕聲說道:“王爺和二弟且坐著說話,妾身去端些茶點來。”


    “不敢有勞王嫂。”水泫忙欠身回道。


    “嗯,你坐著吧。我還有話問你。”水溶擺擺手,黛玉起身離開,水泫又坐回原處。


    “剛才說起,你生意上的事情如何?可有什麽不順的需要我幫你?”


    “多謝王兄拂照,那些俗事不過是些許小事。況且我那些本金都是交給別人打理,閑來無事,還是讀讀書,坐等收利而已。並不用操什麽心。”水泫這不過是客氣話,其實水溶也知道,他精於商業,眼光獨到,京城很多官宦之家都拿了銀子給他做生意,據說都能分到不錯的紅利。


    “嗯,你素來是有數的。不管做什麽,隻要安守本分,便可積少成多。愚兄如今管著戶部,也沒給你行多少方便,其實你也知道,在朝為官,雖說很多事也都是身不由己,但若是有人橫生事端,為兄自然也可為你做主的。平時沒事也就罷了,若是有事,也別跟為兄客氣。若是我不在府上,你直接跟太妃說也可,這些年來,太妃心裏,還是把你當自己兒子一樣的。不然如今也不會把你的大姐兒抱在身邊養著。”水溶倒是一片誠心,諄諄說道。


    水泫又跟水溶客氣了一番,知道二更過後,方告辭離船,出王府花園,回自己的家裏。


    水溶立在船頭,靜靜地聽邊上的水嘯回話:“王爺,二爺的生意,大多跟蕭世子掛鏈在一起,這次王爺著手整頓,他也受了不少的損失。”


    “嗯。還有呢?”


    “蕭世子最近跟冷玉堂走的很近,幾乎天天膩在一起。”


    “泠月那邊沒有動靜嗎?”水溶眯起了眼睛,如今太後已經被逼到了死角,若是她不顧一切反撲,反而會影響秋闈之事。所以水溶決定趁機再給她一個警告,讓她能夠老老實實的等到秋闈結束,最好是等入冬以後,河工和農田裏的秋收都完事,等大家都忙著過年的時候,她再喘口氣。


    “泠月姑娘如今也被蕭世子的人天天纏著,很被動。”


    “他們急了。你想辦法,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還有,跟林央說,我想見落花樓的樓主。”


    “是,屬下遵命。”水嘯躬身答應,然後飄然起身,點著水飄向岸邊。


    “要見落花樓主,我也要去。”黛玉從身後的船艙走出來,從水溶的背後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撒嬌說道。


    “乖,你不能去,太危險。”水溶沉吟一聲閉上眼睛,心中激情湧動,抬手握住黛玉扣在自己腰間的雙手。


    “不,我一定要去。”黛玉任性,固執的說著,把臉貼在他的後背。


    “玉兒,別鬧了。”水溶長長地吐納一口氣,水麵上清新的荷香沁入心扉之中,清爽無比。


    “不許我去,你也不能去。”黛玉一半好奇,一半擔心。所以才一心要跟水溶一起去。


    “到時再說,好不好?”水溶隻好妥協,轉過身子,把她擁入懷抱。讓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下巴抵住她的雲髻。


    “不好,最近你總是愛用這‘緩兵之計’。如今我都被你架空了,林彤等人好像都直接聽命於你了,是不是他們都忘了,自己是林家人,不是我黛玉的嫁妝了?”


    “嗬嗬……小東西,連這個都吃醋啊?”水溶低頭,吻住她的額頭,然後輕輕地吻,往下,眼睛,鼻子,嘴巴……


    手指纏繞著她鬢邊散發,薄唇斜勾起一個弧度,眼底全是甜蜜的憐愛。他再次伏下身來,唇摩挲著她的,一點點遊移到她的臉頰,她已無力做任何抵抗,隻覺耳垂一陣濕熱,心驟然揪緊了。


    她的呼吸輕而淺,有著熟悉淡泊的香氣,仿佛能引起最隱密處的驚悸,他不能再想,隻能放肆自己吻下去,“玉兒,喜歡嗎?喜歡這種感覺嗎?”不給她回答的機會,他又重重吻上來,展轉啃齧著她的唇迫使它張開,唇齒間流淌著淡淡的茶香,他的舌靈蛇一般勾纏反複,奇異的感覺讓她快窒息。


    她微微抬眼看他,不知何時眼前的他變成兩個疊影,交錯的重疊在一起,他黝黑的眼眸像極了天空中灼亮的星光。


    她的唇紅潤似剛開的桃花,尖尖的下巴優美的連接著潔白的脖頸,因纏綿的吻而浮上粉嫩的紅色。


    他挑著眉,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荷香陣陣,如佳釀般的醉人心扉。他看著妖嬈的她,隻覺他自己也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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