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剛出內書房的院門,便被慌慌張張跑來的家人撞了個滿懷。不由罵道“糊塗東西,一大早的跑什麽?”


    “王爺,皇上來了,隻帶著李公公一個人,王爺快到前麵去接駕。”


    “隻帶了李公公一個人?”水溶聞言嚇了一身冷汗,如今局勢雖然平穩,但皇上出行隻帶一個老邁的太監,可怎麽行?於是也顧不得許多,便疾聲問道:“皇上在那裏?”


    “剛進了二門,這會兒正往這邊走呢。”


    “快去迎接!”水溶轉身往外走了,在垂花門處迎頭碰見一身雪青色猞猁大氅的皇上,隻見他神色匆匆,似乎十分不開心的樣子,身後的李德祿嚇得戰戰兢兢,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樣子。


    “微臣迎駕來遲,請皇上恕罪。”水溶不敢怠慢,忙跪下去三叩九拜。


    “起來吧,朕心裏不痛快,所以來你這裏散散。”皇上說著繼續往前走。水溶忙站起身來,詢問的目光看著李德祿。


    李德祿隻是搖頭,眼睛裏一片茫然無措。水溶暗暗地納悶,皇上這是怎的了?


    皇上不說話,水溶隻得跟在他的身後,吩咐邊上的水安道:“快去準備滾熱的參茶來!”


    水安答應一聲,轉身去準備參茶,皇上疾步而行,突然站住腳步。回頭對水溶說道:“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是,請皇上到東跨院的夢雲齋說話。”水溶說著,緊走幾步,在前麵的跨院月洞門右拐,進了一所僻靜的小院子。這裏原是老王爺白日讀書累了,歇中覺的地方,這幾年雖然閑置,但每日都有人打掃,裏麵擺放著不少老王爺生前喜歡的書籍。


    皇上隨著水溶進了小院,裏麵的丫頭忙上前請安。皇上便一擺手,冷聲說道:“都出去!”


    水溶便看了一眼幾個丫頭,說道:“籠盆火來,都下去吧。”


    丫頭們忙端了火盆來放到屋子裏,然後把門關好,退下去。連李德祿都守在門外,不敢向前一步。


    “哎!”皇上長歎一聲,頹然的坐在花梨木太師椅上,用手撐著額頭,看上去十分的悲傷沮喪,仿佛遇到了不可跨越的難關一般。


    “皇上!”水溶走至近前,躬身下去,輕聲問道:“朝中有什麽事讓皇上為難?皇上交給臣,臣去替皇上辦。”


    “水溶,朕竟是白白活了這二十多年!”皇上抬手把水溶的手腕握住,咬著牙,眼睛裏卻流出了兩行清淚。


    “皇上,這是怎麽了?”


    “皇宮內院,連朕可以落淚的地方也沒有,朕是天子,富有四海,天下稱臣。可是朕……竟然……”


    水溶見皇上說這樣的話,心中一顫,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日皇上屏退了眾人,單單對水溶說道:“朕有一事不明,萬壽宮的宮女來報,說太後近日身體欠安,總是愛做噩夢,夢中胡言亂語,卻是叫著一個人的名字。”水溶便問:“可是叫著先帝爺?”


    皇上搖頭,說:“不是,是一個女史的名字,朕查過了,這個叫水蓮的女史也算是你們水家的族人,是選進來的女史,後來服侍了太後。可朕有一點不明,太後夢中口口聲聲求饒,說是要著個叫水蓮的女史放過她,說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水溶便道:“這也不難解釋,許是水蓮是被太後害死的,如今做惡夢而已。”


    “可是她害死的何止百人,為何獨獨對這個女史念念不忘?而且其間還提到先帝。”


    “這個……就不好說了,可這種事情也無從查證。”


    “是啊,那個叫水蓮的女史死的那年,正好是朕出生的那年,朕查過了,她死的那天,朕剛出聲三天。按道理,太後得子,是不會輕易的處死宮人的。”


    “這倒是有些讓人費解。”


    其實當時隻是一種無端的猜測,水溶從皇上的口氣裏,隱隱的感覺到太後,水蓮,皇上三個人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但這種飄忽不定的猜測,也隻是瞬間的火花,一閃即滅,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今日皇上的怪異行為卻又讓水溶不自覺的想到這些,所以他感到有些慌張。果然有事,便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她!她……不是朕的母親!”皇上的聲音極小,小的幾乎連他自己也聽不見。但近在咫尺的水溶卻猛然一震,慌張的抬起頭,驚訝的看著皇上,過了半天才輕聲勸道:“皇上,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說。”


    “南安太妃昨晚跟朕說了一件事,所以朕敢說,她不是朕的母親。”


    “什麽事?”水溶暗暗叫苦,原想著讓皇上借著此事,把南安郡王的王位給免了,另尋他人,也好早日控製好南麵的局麵,方耿延鋒和大理世子回去。怎麽就扯到了太後身上?


    “她說,當年,她曾經誤扶紅花。終身不能生育!”


    “啊?”水溶大驚失色,一時間竟然無法思維。


    這件事情一說出來,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太後不能生育,那皇上從何而來?滿朝文武朝野上下,誰人不知皇上跟太後乃是一對落難母子,當初被皇後一道諭旨送去南麵蠻夷之地靜養,母子二人受了不少的苦,到後來苦盡甘來,皇上更是對太後百分孝敬,並把‘孝’字置入國策之中,揚言要以孝治天下。盡管太後總是時不時的幹政,多年來把持後宮,壓製著後宮眾人,扶持蕭氏一族,皇上都沒有忤逆太後,總是用最和軟的方式把矛盾避開。不就是因為那曾經患難的母子深情嗎?


    如今又說皇上不是太後的兒子,那皇上是誰的兒子?若說太後當年為了邀寵而從宮外抱養了皇上,那麽策劃太子謀反一案,似乎有了更深的意義。


    “你不信?其實朕也不信。朕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商議此事。這件事朕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水溶苦笑,查?怎麽查?難道真的要查出皇上不是皇室血統,隻是太後為了達到目的,從民間抱來的一個孩子?果然那樣,那天下可不要大亂了?


    “朕知道,你怕真相大白會動搖國本,他們會以朕為謀權篡位的竊國賊子。甚至會以朕不是皇甫氏血統為名,把朕廢黜。”


    “皇上聖明,所以這件事查不得,皇上隻當南安太妃老邁胡言,治她個妖言惑眾的罪,倒也罷了。”


    “不,朕不能把殺母仇人當做母親供養下去,原來不知道便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若是還對她晨昏定省,口稱母親,那朕就算是死了,也無顏麵對朕的娘親!”


    “皇上,個人恩怨和江山社稷相比,哪個重哪個輕,難道還要微臣說什麽嗎?”水溶無奈的跺腳。


    “水溶,朕不相信朕是民間抱養的孩子,朕有預感,女史水蓮便是朕的娘親。你去查,查太醫館封存的所有病史,先帝的,太後的,還有先帝各位妃嬪的,不要漏掉一絲一毫!查一查當初太後因何誤服紅花,後宮還有那些女子曾得聖寵,尤其是那個木蓮,她的所有事情,都要給朕查清楚。”皇上緊緊地握著水溶的手,眼睛裏泛著血絲,“朕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母親,一定要給母親平冤昭雪!”


    “皇上,這件事微臣去查有些不方便。有個人比微臣更合適。”


    “此事關係重大,朕若是能夠隨隨便便就找個人,又如何連早朝都不上,單單來找你?”皇上生氣的甩開水溶的手。


    “皇上莫急,這件事還是王沐暉更拿手,而且他原來就是暗中替皇上辦事的人,手上有些幹練的人才,比臣的手段更高明些。”


    “嗯,這個人朕素來是看重的。但此事朕隻交給你,等他回來,你跟他二人商議著辦,最晚明春,朕要確切的答案!”皇上說著,用堅定地目光看著水溶。


    “好,隻是南安太妃那裏,還要想辦法堵住她的嘴。”


    “哼!朕已經跟她談好條件。她的女兒柔嘉夫婦,朕要找個地方養起來,不然這老妖婦若是跟萬壽宮再多幾句嘴,朕的事情可就真的不好辦了。”


    “皇上的意思是……”


    “把柔嘉夫婦二人軟禁起來再說,反正不許她們母女見麵,等此事查明真相再說。”


    “那皇上打算把他們關到那裏呢?”


    “交給你的靜影堂了。朕不管你把他們關到那裏,總之從今天起,朕不許京中再有他們二人的消息。任何人不準探望。”


    “皇上,南安太妃在意的也不過是她的女兒而已,至於賈府的那個寶玉,不如就讓他寫份休書,把柔嘉留下,讓他跟他的兄弟侄子一起回鄉耕種去吧?那個寶玉臣了解,是個隻知道風花雪月,不問經濟仕途的人,留著他,也沒什麽用處。”


    “嗯,這個朕就不管了。朕隻要真相。”皇上心頭的氣平複了不少,此時說話也不再那樣著急。臉色雖然還很蒼白,但眼睛裏的紅血絲已經慢慢的褪去。


    “好了皇上今兒既然來了,那就不要走了。索性今天的雪下的更大了,皇上便留下來,跟臣一起賞雪,如何?”


    “哦?”皇上聽水溶如此說,心頭也鬆了口氣,才想起自己丟下文武百官,隻帶著個李德祿便跑到了北靜王府,的確是魯莽了些,若是不給外邊臣子們一個交代,恐怕會遭人把柄,身為帝王,一言一行都沒有自由。


    “索性臣就做個惡人,讓人回宮,就說是臣邀請皇上賞雪,讓皇上誤了早朝。”水溶說著,淡淡一笑,臉上已經恢複了原來那番瀟灑自如的微笑。


    “嗯,就是這樣,你的園子修得好,明年了了這些事兒,朕要在西郊也蓋一個園子,等明年冬天,咱們一起去西郊賞雪,如何?”皇上也笑了,隻是眼角深處還有一絲悲傷。


    黛玉在靜雅堂等水溶不回,便對看門的丫頭說:“我先去園裏了,一會兒王爺回來,讓他自去園中尋我罷了。”


    小丫頭不敢多言,隻躬身答應,黛玉便做了暖轎,讓婆子們抬著,紫鵑等四五個大丫頭跟在兩邊,一行人慢慢的出了靜雅堂,順著甬路往後麵園子裏走。王府的規矩,隻要下雪,天不亮下人們便起身把甬路上的雪掃起,用小車運出去,省的雪化成積水,弄髒了甬路。所以這一路行來,倒也平穩。


    黛玉進園的同時,已經派小丫頭去悄悄地告訴了秋茉和婧玥婧瑤姐妹倆,自然也少不了子詹。


    飛雪飄絮處中了數百株梅花,此時節氣尚早,梅樹枝頭尚無花苞,隻是枝紙條條遒勁無比,上麵落滿了雪花,倒也像是開滿了樹樹白梅一般,隻是少了甘洌的清香。


    黛玉看了這滿園的好雪,自是先吩咐紫鵑:把那樹枝上,竹葉上極幹淨的雪手收進甕裏,埋在那梅花樹下,等來年開春再刨出來烹茶喝。


    素心和慧心扶著紫鵑慢慢的下了軟轎,不準她在雪地裏站著,勸著她進了飛雪飄絮的那片屋舍之中。


    飛雪飄絮又名飛雪閣,是北靜王府後花園子賞雪的所在,那假山迤邐,掩映曲廊飛簷,湖池早已凍得透了,結了冰直如一麵平溜的鏡子。便在那假山之下,池上砌邊有小小一處三間房舍,入得那廳中去,原本就攏了地炕,暖意融融。


    黛玉進屋後,把身上的大紅羽緞對襟鬥篷摘掉,頭上的雪帽也摘掉,暖風鋪麵,到把她的臉給熏得微紅。素心扶著黛玉坐到那邊的鋪了大狼皮褥子的暖炕上,小丫頭們奉上熱茶。慧心便吩咐一聲:“把窗子打開。”


    長窗之下的數名青衣小鬟,極是伶俐,聽慧心吩咐一聲,齊齊伸手將窗扇向內一拉,那船廳四麵皆是長窗,卻沒意料中的寒風撲麵,卻原來那長窗之外,皆另裝有西洋的水晶玻璃,剔透明淨直若無物,但見四麵雪景豁然撲入眼簾,身之所處的廳內,卻依然暖洋如春。


    素心便開心的笑道:“想不到這飛雪飄絮還有這般妙處!”


    “這是老王爺原來賞雪用的地方,自然不是常人可比。”黛玉輕笑,當時她發現這一處如此布置的時候,也著實吃了一驚。那西洋水晶玻璃,尺許見方已經是價昂,像這樣丈許來高的大玻璃,且有如許多十餘扇,眾人皆是見所未見。尋常達官貴人也有用玻璃窗,多不過徑尺。像這樣萬金難尋的巨幅玻璃,隻怕也惟有天潢貴胄方敢如此豪奢。看來老王爺生前,極得先帝器重,不然家中的園子絕不會如此奢華。


    黛玉坐在明淨的窗前,看著外邊紛紛揚揚的雪花,忍不住輕聲吟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這裏話音剛落,便聽外邊一聲:“好一句:轉教人憶春山。林王妃的詞越發的婉轉清雅。”


    黛玉細聽,這乃是皇上的聲音,於是轉身扶著素心的手下炕,迎至門口,卻見皇上和水溶二人大步而來,身後隻跟著李德祿一個老宮人。


    “皇上萬福金安。”黛玉此時行動不便,索性連萬福也福不下身子。隻是雙手交疊,做個樣子罷了。


    “王妃行動不便,不必多禮了。”皇上笑笑,立在這小小的房舍中環顧四周,皇一麵說,一麵解了頸下係著的玄色閃金長絛,李德祿忙上前替皇帝脫了大氅,接在手中。皇上方笑道:“原來就聽說老王爺家裏有個賞雪的好去處,曾經是父皇最喜歡來的地方。想不到果然妙急。”


    “皇上一路行來,隻怕受了寒風雪氣,快去準備熱酒來,給皇上驅寒。”水溶一邊請皇上上座,一邊吩咐邊上的丫頭。


    黛玉便笑道:“這還要妾身親自去,那些下人做事,毛手毛腳的,不堪用。”說著,轉身便往外走。


    水溶心中焦急,忙拿眼睛看著素心慧心。兩個丫頭急忙跟上去,拿著大紅羽緞對襟鬥篷要給黛玉圍上。便聽後麵皇上阻攔道:“一杯熱酒而已,有什麽要緊的?外邊冰天雪地,王妃莫要出去,小心滑到了,自己身子吃虧。就去那邊裏間歇歇兒罷了。”


    黛玉聞言,隻得轉身謝恩,心中卻煩惱的嘟囔著:這皇上,大雪的天跑來,真真不叫人安生了。


    水溶和皇上在西邊窗戶下的暖炕上對麵坐好,家人便端上一桌精致的酒菜來,水溶因猜想皇上昨晚聽了那些話,必定是一夜未睡,且早飯定然也沒怎麽吃,於是先叫人盛了一碗熱粥,勸著皇上一口口吃下。


    子詹和婧玥婧瑤早就來了,聽說皇上在屋裏用飯,三人都侯在外邊沒敢進來。直到裏麵水溶借著下人進出的空隙看見門外站著的三個孩子,方問道:“外邊立著的是子詹嗎?”


    “是,大皇子和兩位姑娘應王妃之命過來給皇上請安。”下人忙上前回道。


    “叫他們都進來,大冷的天,站在外邊吹冷風,仔細病了。”皇上把粥碗放下,吃了點東西,胃裏舒服,心情也好了許多。


    子詹和婧玥婧瑤方應聲進門,上前給皇上磕頭請安。


    “嗯,朕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你們都去王妃那邊,陪王妃說說話解解悶兒吧。”皇上微微一笑,擺手讓三人退下。


    子詹正巴不得這句,答應一聲,便高興地退下,轉向東裏間同黛玉說笑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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