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是怕什麽,便越是來什麽。黛玉這裏陪著皇後說話,宴席用到一半,那邊的小戲唱的正是熱鬧的時候。素心悄然來到黛玉身邊,輕聲回了幾句話。黛玉的臉色便有些變了。


    皇後上座,太妃在一側相陪,黛玉原是坐在下手的,皇後因專心看戲,沒注意到什麽。太妃卻瞧見黛玉的臉色變了,於是悄悄地給黛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有事可出去瞧瞧。黛玉便道了聲失陪,慢慢起身,悄聲轉到後麵去。


    鳳璿躺在炕上已經睡熟了,邊上的奶媽子卻在那裏哭天抹淚的,不停的抽泣。見黛玉進來,便撲通跪倒在地上,磕頭不止。黛玉進門後隻看了看屋子裏,除了奶媽子之外還有連個婆子,兩個小丫頭。於是便對素心說:“你在這裏看著琳兒,你們都跟我到那邊去。”


    奶媽子們不敢多言,隻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和其他幾個婆子丫頭都跟著黛玉去另外的屋子。黛玉進門後坐在椅子上,奶媽子等人便又跪在地上。


    “我剛還千叮嚀萬囑咐,那個鈴印非比尋常,你是怎麽答應的?琳兒初時睡不踏實,那鈴印拿不出來,如何後來睡實了,你又不收起來?既然不收起來,你就仔細著罷了。怎麽一錯眼的功夫就丟了?剛才有睡來過屋子裏?”黛玉氣的臉色發白,問著地上的奶媽子。


    “奴才該死,剛才哄郡主睡覺,奴才也跟著睡著了。竟沒聽見有人進屋。”奶媽子已經嚇壞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話都不流利了。


    “你先別哭了。哭也沒用。好好想想到底誰來過是正經。你們幾個剛才做什麽去了?”


    “這嬤嬤原說我們在屋裏走動有動靜,小郡主睡不踏實,所以奴才們剛從外邊來著。不過到是看見大世子和大皇子從這後門進來,穿過正廳,又往前麵去了。”一個小丫頭倒還冷靜,細細的回話。


    “去把琛兒給我找來。”黛玉聞言,便怒聲吩咐。


    “是。”那小丫頭忙起身出去,往前院的宴席上去傳水琛。不多時水琛進來,見母妃一臉怒氣,便疑惑的問道:“母妃,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你還問我,我倒是要先問問你,把大皇子的鈴印拿到哪裏去了?那是至關重要的東西,不是你們能輕易拿出去玩的。你快些拿回來給母妃。我便不怪你。若是不聽話,你今兒可要仔細了!”黛玉怒聲道。


    水琛一愣,便連忙跪下。


    黛玉從來教訓孩子,不許邊上有人,為的是給孩子留一些體麵尊嚴,畢竟水琛是北王府的少主,若是下人們不尊敬他,以後他也難有威信。然今日事關重大,也來不及把他帶去靜室再教訓了。


    水琛從未見母妃如此動怒,到底心裏也有幾分害怕,跪下之後,又辯解道:“那鈴印是妹妹抓了,便一直握在手上,如何會到了兒子手裏?兒子剛才是跟大皇子穿過這屋子去前麵了。但並沒有進裏間,隻在這裏問了四姐姐兩句話便走了。當時四姐姐剛好從屋裏出來,跟她的媽子也不見。大皇子還問,怎麽平日沒見過這個妹妹,兒子便說這是二叔家的姐姐,平日隻在太妃房裏,極少出來走動。所以大皇子不見。四姐姐還給大皇子請安行禮,大皇子還問她如何一個人身邊連個服侍的也沒跟,磕著碰著可不是玩的。四姐姐卻沒說什麽,隻管往後麵去了。母妃不信,隻請了大皇子來,兒子可與他當麵對質的。”


    黛玉聽水琛一席話,心中連聲哀歎。婧瑛這孩子,平日裏古怪的很。太妃因想著她無父無母,平日裏溺愛她,見不得別人說她半個字不好。可偏偏那些人又肯當著她的麵胡亂嚼舌頭,如今大了幾歲,越發的古怪起來。若自己此時叫了她來問,回頭太妃又要說自己多嫌著她。但如果不問,大皇子的鈴印又不比尋常物件,丟了再尋個好的來補上。鈴印素來是一個人的信物,如何能隨便拿出去玩耍?黛玉想想,心中越發的後悔剛才沒從鳳璿手中把東西收回。但想想皇後已經入席,自己若不過去相陪,又失了禮儀。


    水琛見母妃苦惱至極,便大著膽子勸道:“母妃不必煩惱,隻管去陪皇後。兒子自有辦法把東西尋來。”


    “尋東西倒罷了,回頭你又惹氣生,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你且去吧。此事不要聲張。等皇上皇後回宮後再作打算。”黛玉嘴上這樣說,心中到底著急。


    水琛也不敢反駁,隻好答應著離了這裏,又往前麵去。


    黛玉便吩咐奶媽子起來,好生看著鳳璿睡覺,又叮囑婆子丫頭們不可離了這裏,也不能亂說話。事情若是鬧起來,少不得闔府都有罪過。


    幾個下人答應著進屋去守著鳳璿。素心出來伺候黛玉,黛玉便會宴席上去,皇後席上隻有太妃和東平王妃陪著,下邊兩席是各府的誥命夫人,也有帶著姑娘來的,也有帶著媳婦來的。最下手一席是婧玥陪著各府上的幾個姑娘,婧瑤還小,隻和雨痕二人在婧玥身後的一張榻上坐著聽戲,邊上有婆子服侍著,磕鬆子瓤給二人吃,倒也安靜。隻是黛玉尋了一圈,也沒瞧見婧瑛去了那裏。


    素心便悄聲問道:“主子,奴婢去找找四姑娘?”


    “不用你去。”黛玉輕聲道:“你把水安家的給我叫來。”


    “是。”素心答應著出去,不多時水安家的便在廊簷下候著。


    黛玉在席上略坐了一會兒,太妃因見黛玉臉色依然不好,便擔心真的有什麽事。於是借口離開,到廊下尋素心,待問明了原因,太妃自然也皺起了眉頭。因見水安家的在一旁,便吩咐她道:“你去凝瑞軒,看看四姑娘可在那裏,做什麽呢,隻說我叫她呢,讓她到我這裏來。”


    水安家的答應一聲,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去凝瑞軒。然凝瑞軒靜悄悄的,隻有幾個看房子的婆子在院子裏守著,水安家的問她們時,都說沒見四姑娘回來。水安家的便急了,今日府上如此忙亂,她一個小孩子跑去了哪裏?於是立刻叫了兩個管事媳婦來,打發她們去各處尋找。不多時便有人帶著婧瑛的教引嬤嬤氣喘籲籲的尋到水安家的。水安家的便生氣的問這兩個嬤嬤道:“你們不好好的跟著四姑娘服侍她,如何自己跑了來?”


    “哎呦我的媽呀,這四姑娘真真坑死人!她說要吃五芳齋的綠豆糕,因閑家裏的是昨兒買的,立逼著我打發人去給她現買去。今兒這府上這麽忙,哪有那跑腿兒的下人去買?我們因怕她去太妃跟前告我們伺候不周,又得了太妃的罵,少不得自己親去買去,可這綠豆糕買回來了,竟找不到這四姑娘了。”一個嬤嬤手中拎著一包點心,滿臉的汗水,咧著嘴抱怨。


    水安見著嬤嬤倒也可憐,便對另一個問道:“你呢?難道買個糕點也要你們兩個嬤嬤不成?”


    “奴才原是跟著姑娘的,可姑娘說要去尋小郡主玩,不許奴才跟著,奴才哪裏敢忤逆這小祖宗,哪回她在太妃麵前撒嬌,我們不得挨一頓臭罵?少不得依著她罷了。可剛才小郡主的奶媽子哭哭啼啼的,說是有要緊的東西不見了。我才問起她我們四姑娘呢,她卻說沒瞧見。奴才這會子可哪裏去尋呢?”


    “哎!你們這起糊塗東西,一個個的,倒是叫小孩子給耍了。”水安家的長歎一聲,但也沒有辦法,這四姑娘的脾氣眾人都知道,她隻當著太妃的麵乖巧異常,若是想戲耍下人,那鬼點子是一套一套的,如今這府裏頭,最辛苦的便是服侍她的那一群奴才了。


    “大娘,大娘,找到四姑娘了!”一個小丫頭匆忙趕來,一邊跑一邊喊著。


    “在哪兒呢?可曾有什麽閃失?”婧瑛的隨身嬤嬤都吃過虧了,於是忙轉身問那小丫頭。


    “沒什麽閃失……隻是……大世子和大皇子,還有二世子和二皇子都在那裏,他們守著四姑娘不叫她動,讓奴才來回水大娘。”


    水安家的一聽便明白了,忙對婧瑛的兩個嬤嬤和兩個丫頭說道:“你們都跟我來!”


    眾人跟著那報信的小丫頭左拐右拐,尋到了一所僻靜的院子,這兒原是給下人住的,因閑置著,所以裏麵比較冷清。然當水安家的帶著幾個婆子丫頭進來之後,這小院裏立刻惹惱了許多。


    婧瑛一言不發的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既不害怕也不慌張。水琛坐在她的身側,水琨坐在她另一側。對麵是子詹和子律。幾個孩子坐在一起,乍一看好像是在一起聊天,但二月的天氣乍暖還寒,幾個孩子傻愣愣的坐在這裏,既無茶水也無糕點,實在是奇怪的很。


    水安家的進院門,不敢怠慢,上前給大皇子二皇子見禮,又給大世子二世子請安,再給婧琪福身,然後笑道:“四姑娘原來在這裏玩,太妃叫奴才們四處找您呢。”


    “我何嚐不想回去,隻是大世子和二世子把我扣在這兒了,不許我回去。我又能如何?”婧瑛不高興的說道。


    “大世子,太妃叫奴才來請四姑娘過去,您看這……”


    “有件事兒,說明白了就請四姐姐過去。”水琛回頭,指了指那邊假山石洞裏,對水安家的說道:“你來的正好,剛才我們幾個因在席上悶了,出來走動走動,便瞧見四姐姐一個人躲在那裏,不知在做什麽。見我們來了,又匆匆忙忙的遮掩。我和琨兒是弟弟,自然不敢造次,當著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麵,也不敢說假話。你隻管去瞧瞧那裏麵有什麽東西。瞧明白了,再去回太妃。”


    水安家的聽水琛如此說,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大皇子二皇子再此,誰也不敢放肆,於是水安家的便親自轉身,去那假山洞子裏,找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紅木盒子,卻見上麵鎖著一把小銅鎖,十分精致的樣子,一看便不是下人用的東西。於是把那盒子放在幾人中間的石桌上,小心回道:“回小主子的話,那山洞裏卻是這樣東西。”


    “這是誰的?你們可認識?”水琛回頭,看那幾個跟婧瑛的奴才。


    “這不是我們姑娘的首飾盒子嗎?那日我說不見了,請姑娘回了太妃,叫人好好的找找,姑娘說不過幾件不值錢的東西,憑誰揀去了,就當是濟貧了。怎麽如今卻在這裏?”跟婧瑛的教引嬤嬤奇怪的問道。


    “四姐姐,這裏麵盛的什麽東西啊?這把鎖還真是精致,你從哪兒弄來的?”水琨笑眯眯的瞧著那個箱子,饒有興致的問道。


    “我哪裏知道?這東西不是我的。”


    “是不是你的,很好分辨。請總管大娘把這東西先收起來,帶著四姐姐且去前麵,等客人散了,把此事回明了太妃,事情自然有公斷。”水琛已經皺起了眉頭,冷冷的看著婧瑛。


    水安家的覺得這樣最好,既不得罪四姑娘,又不得罪大世子。於是依水琛之言,叫人把這箱子先收起來,交道凝瑞軒徐嬤嬤那裏保管,然後又親自送了婧瑛到靜韻堂宴席上去。


    婧瑛的心裏早就害了怕,一直在暗暗地想著對策。可她不過是個孩子,又能有什麽好辦法可想。隻得坐在婧玥那邊的席上,默默地吃茶發呆。


    皇後也不過是聽了兩出戲,便說宮裏還有些瑣事,就不多坐了。又請人去問了皇上,皇上也說要一起回去。卻叫子詹和子律多坐坐,多跟在座的臣工們說說話,長長學問也是好的。


    皇後又囑咐子詹帶好子律,不可多吃酒,不許貪玩。晚飯前一定要回去等話,方和皇上乘坐禦輦回宮。眾賓客見皇上走了,又敞開了喝了幾杯酒,聽了兩出戲,因天色不早也漸漸地散了。


    內室裏的堂客散的早些,太妃如今精神大不如從前,皇後一走她便回自己房裏,黛玉卻要陪到客散,便不能跟過來。水安家的早有主意,安排好了幾個管事在這裏伺候宴席,自己便悄悄地去凝瑞軒回太妃的話。


    婧瑛素來不歸黛玉管,因見太妃走了,她便自出了房門,也不跟人打招呼,便急急的去凝瑞軒。身後的嬤嬤們少不得匆匆跟上。


    黛玉暗暗地歎息,早就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


    邊上刑部侍郎柳夫人卻笑道:“剛那位也是府上的姑娘吧?怎麽瞧著跟王爺王妃都不像?”


    “她是我們四姑娘,是二爺的女兒。如今跟著太妃過。”黛玉便微笑著,又勸柳夫人吃酒。


    “哦!這就對了。我常跟我這這女兒說,北靜王妃原是咱們這一朝的才女,學問見識最是好的,可恨我們這些人都不識字,平日裏也見不到王妃一麵兩麵的。若是能常見,倒是跟著王妃學些道理的好。”


    “我們女人家,識字不識字的有什麽要緊。柳姑娘性格穩重,模樣又好,將來必是個有福的。”黛玉也一直冷眼瞧著這位柳夫人母女,因剛才見皇後跟她們十分的親熱,才知道這柳夫人竟然是皇後的堂妹,二人都是在容府老太君跟前長大,雖然是堂姐妹,倒是跟親姐妹一樣的感情。這柳姑娘竟是皇後的外甥女。然瞧那性情,卻是不驕不躁的,隻一臉淡淡的微笑,對誰都禮讓有加,但看她聽戲時的表情,便知道這姑娘錯不了。更加喜歡的是,這次宮裏選才女,他們柳家竟然沒把女兒送去。可見與榮華富貴上倒也看得開。便有心與王沐暉做媒,聘這柳姑娘為妻。隻是不知人家意思如何,少不得回頭托人去打聽。此時隻好多陪著這母女說說話。


    柳家母女也喜歡黛玉的清雅和淡泊的為人,所以便多坐了會子,待眾人都告辭了,才起身告辭,又說改日家裏準備宴席,請王妃賞光。


    黛玉少不得答應著,親送至二門上,看著她們母女上了車方回來。素心忙上來攙扶,黛玉已經累得腰酸背痛。然尚有子詹的鈴印一事未果,黛玉自然不能休息。隻問素心,事情可有了眉目。素心便把水琛四人和婧瑛的事兒跟黛玉說了。黛玉便歎了口氣,隻說把鳳璿抱回靜雅堂去,自己卻往凝瑞軒來。


    太妃已經打開了那個紅木盒子,裏麵大都是太妃的首飾,也有少數不認識的,瞧著成色樣式,都是極好的。想來也不是丫頭婆子的。因為婧瑛是誰的東西時,婧瑛卻說不知道。自己也不認識這是誰的東西,想必是哪個婆子丫頭平日偷的,也未可知。


    太妃瞧著婧瑛想當然的樣子,心底泛起一片淒涼,隻覺得眼前有些暈眩,便扶著徐嬤嬤的手,痛心疾首的說道:“你竟然還不知悔改!這些東西都不是尋常之物,婆子丫頭如何敢偷?既然偷了,他們自然有法子弄出去變賣了換成錢財來使,如何又會藏在那假山洞子裏?如今大皇子二皇子都為此事作證,你還在這裏睜著眼說瞎話。你看你說瞎話的樣子,真真叫人心寒。”


    別人不知,太妃房裏的老嬤嬤是明白的,婧瑛此時的模樣,果然跟水泫小的時候很像。模樣俊美,撒謊的時候很坦然,竟叫人不得不去信她的話,總覺的她很無辜的樣子。


    徐嬤嬤暗暗歎息,隻勸著太妃道:“太妃莫要著急,四姑娘小孩子,教導她以後知道了,改過也就罷了。太妃的身子是要緊的。”


    黛玉進屋時,太妃已然潸然淚下,對著眾人歎道:“我何曾不這樣想,可竟是這想法誤了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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