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廬因要給鳳璿解毒,皇上便準他可不用每日進宮,太妃身上不好,水溶也因鳳璿之事吐了一口血。北王府各人全都如履薄冰。皇上準北靜王在家休養,除非要緊之事不許各部官員打擾。


    三月裏打發婧琪出嫁,水溶雖然沒費多少心思,到底也前後張羅了兩日。四月裏又是婧玥和子書的放定,納彩等諸多雜事,到底也不能十分的靜養。


    子詹每日讀書練習騎射之外,便去北王府瞧鳳璿,每日至少一趟。漸漸地跟林雨痕也熟悉起來。


    林雨痕平日隻跟著婧瑤一起,偶爾會來陪鳳璿玩耍,因她從民間長大,懂得很多大戶小孩子不懂的遊戲,且又有耐心,又肯受氣,說話謙讓有禮,事事都自覺矮人一等。所以北王府上下都憐憫這個可憐的孩子,水安家的和幾個管家娘子也都待她極好,有時還會把她帶去自己院裏玩。紫鵑因身懷有孕,也快要生了,便更加喜歡孩子,待林雨痕猶如親生,凡有好東西總要給她留一份。


    這日雨痕從紫鵑那裏出來,一個人沿著甬路往前院來,原是要去婧瑤房裏,卻在路上遇見一個白衣男子,獨自一人依著牆角望著前麵的方向發呆,瞧著背影十分的陌生,林雨痕便有些奇怪。立在原地,看了半晌,便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落花因看著雲輕廬從靜雅堂出去,心裏正黯然傷神,沒注意到身後走來的雨痕,待回頭看時,卻見一個小姑娘,穿一身粉紫色的衣衫,站在離自己不遠處,正滿目戒備的看著自己,一雙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很是叫人喜愛,於是笑道:“你又是誰?”


    “你是這府上的人嗎?”林雨痕被這人美麗的容貌給吸引了,忘了害怕,隻想知道這人是誰。


    “你呢?是這府上的什麽人?”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反倒要問我?”林雨痕慢慢的挪動腳步,走到落花的跟前。


    落花微微一笑,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水溶的女兒她都認識,卻不認識這個小女孩,便想這定是這府上哪個下人的孩子。不過瞧這一身的打扮,她父母不是總管至少也是個二等管事,這些衣裳都是上等麵料,如今緊俏的很。


    身後有人走來,邊走邊說著什麽。落花臉色一沉,忙抱起雨痕縱身而起,落在一邊的屋頂上,又生怕雨痕害怕大吵大嚷,便提前捂住了她的嘴。


    林雨痕開始以為這是個男子,但被她摟在懷裏之後,便覺出了她寬大衣衫下隆起的腹部。她在市井之間長大,知道這是女人懷孕的緣故,便立刻不再掙紮,隻乖乖的靠在那裏,一動不動。


    幾個下人從甬路上走過去,漸漸地遠了。落花方放開捂在雨痕嘴上的手,然後輕聲歎道:“小姑娘,對不起,我怕你叫起來,驚動了人。嚇到你了吧?”


    “姑姑,你是不是快要當娘了?”林雨痕心底最深的傷疤被觸動,她扭過臉,認真的看著落花,輕聲問道。


    “你怎麽知道?”落花一驚,苦笑著看著這個懂事的孩子。


    “我在鄉間長大,見過很多嬸子大娘要生寶寶了,肚子都是大大的。”


    “你不是這府裏的人?”


    “不是,我是揚州來的。”


    “哦,那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爹媽呢?”


    “我娘是王妃的下人,她在南邊替王妃做事。我沒有爹,王妃說我娘沒時間管我,怕我受人欺負,便叫我在這裏陪著三姑娘讀書學針線。”


    “你沒有爹?”落花心裏一酸,原來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跟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一樣。“你爹呢?”


    “我娘說,我生來就沒有爹……可是……”雨痕說道這裏,便低下頭去,一副很傷心的樣子。


    “人人都有爹,你也有的,隻是你爹沒見過你吧?還是……不要你了?”落花心中酸楚,攬著雨痕坐在那邊小房子的屋頂上,吹著春日的暖風,曬著太陽,卻覺得眼睛裏澀澀的。


    “不!他沒有不要我!”雨痕立刻反駁,“雲叔叔說了,我爹有重要的任務,他要守家衛國……”


    “那都是借口罷了。這個世界上,也隻有那些狠心的男人,不要自己的孩子,卻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姑姑,你怎麽能這麽說?”


    “姑姑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沒有爹爹的孩子。他爹爹……不要他……”


    “嗚嗚……”雨痕聽了這話,便又哭起來,把臉靠在落花的懷裏,一邊哭一邊說:“姑姑,那你會不會也不要他?你們大人是怎麽回事嘛,既然不要我們,為什麽又生下我們……”


    “不是……”落花被雨痕一說,眼睛裏也有了淚水,喉間哽咽,忍了半晌方才把眼淚逼回去,一邊拍著雨痕一邊說:“姑姑的孩子,他爹爹不要他,可姑姑會要他。”


    “我娘也這樣說過,可是,娘不在的時候,會有好多孩子欺負我,說我是沒人要的野種……姑姑,你一定要給他找個爹爹,別讓他跟雨痕一樣,做一個沒有爹爹的……野種……”林雨痕一邊哭,一邊摸著落花隆起的肚子,最後哭的說不出話來。


    落花聽了這話,便如看見自己的孩子將來一樣被人欺負一般,心中又惱又恨,卻又感到萬分的無力,總有絕世武功,萬千金銀,也無法給她讓她找回原來的力量,於是抱著雨痕,二人都嗚嗚的哭起來。


    水天烽早就注意到,這邊的屋頂上坐著的兩個人。因水嘯吩咐過,有個白衣男裝女子來府上見雲大人,可不必管她。所以也沒怎麽在意。後見這人帶著雨痕上了屋頂。便起了戒備之心,生怕她對雨痕不利。後來卻見二人說著說著又抱頭痛哭起來。便忍不住上前,輕聲說道:“你們兩個要哭,請換個地方,一會兒驚動了這府上的人,可有你們好看了。”


    落花因被雨痕勾起了傷心,便散去了內力,失去了防備。水天烽一說話,倒把她給嚇了一跳。急忙把雨痕摟在懷裏,提起內力,皺起眉頭看著身邊的黑衣暗衛。


    “我不會傷你,王爺吩咐過的。但你卻不能這麽明目張膽的在這裏哭。下邊那些下人可不知道你的事情。”水天烽看著戒備的落花像一頭護著幼崽的母獅子一般,目光淩厲的叫人膽寒,便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落花慢慢起身,看看四周並沒有不妥,方對雨痕道:“你叫雨痕對嗎?我叫落花。你住哪個院子,以後姑姑有時間來找你玩。”


    “我住在三姑娘的院子裏。落花姑姑,你放我下去吧。我出來的久了,三姑娘和姐姐們會找我的。”雨痕也從悲傷中醒來,方覺得自己跟這個陌生的姑姑十分的投緣。


    “好,我送你下去。你自己回去吧,我也該走了。”落花說著,抱著雨痕輕輕的飄下去,把她放在原來的甬路上,摸摸她的臉蛋,又總自己的手上摘下一隻紅琉璃的桌子,套在雨痕的手腕上,“這個是姑姑送給你的禮物,好好留著。如果有人欺負你,拿著這個鐲子,找你身邊有‘花’字的店鋪,自會有人替你出頭。不管京都衙門還是江湖黑道,姑姑的人,自會保你安全。”


    “謝謝姑姑。”雨痕對落花的話並不十分了解,但卻十分喜歡這個紅色琉璃手鐲。於是摟過落花的脖子,親了親她的臉頰,然後開心的笑了。


    “去吧。”落花站起身來。


    “姑姑再見。”雨痕依依不舍的轉身,一步一回頭。卻在不經意的回頭時,發現剛才的地方已經沒了人影。


    “好奇怪……”雨痕立在那裏,拿著手中的鐲子,看著空空的甬路,剛才的一切仿佛一場夢幻一般的不真實。


    “雨痕,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雨痕忙回頭,卻見是水琛從背後走來,身後沒有下人跟著,隻一個人,手中拿著一根短小的馬鞭。


    “呃,我從紫鵑姨娘那裏來……”


    “你手裏拿的什麽?”水琛看見雨痕手裏拿著的手鐲,奇怪的問道:“這個東西好眼生,不過瞧上去倒是跟雲大人的一樣東西似乎有些淵源。”


    “這是一個姑姑給我的。”雨痕小聲說道。


    “哦,給你了就是你的了,好好收著吧,我瞧著這個東西挺有意思,你別弄丟了,挺可惜。”水琛笑笑,便往靜雅堂的方向走,又回頭問:“你去哪裏?”


    “我去三姑娘房裏。”雨痕忙回道。


    “哦,去吧。”水琛便自顧自的走了。雨痕方趕忙把鐲子收好,去婧瑤房裏。


    落花躲在暗處,依依不舍的看著雨痕離開之後,方縱身而去,離開北靜王府,回去一路上都從心裏祈禱,雲輕廬能看見那隻鐲子,再從雨痕的嘴裏知道些什麽。


    靜雅堂裏水溶,黛玉和鳳璿三人用藥,水琛來了之後,先問候父王母妃,再去看看妹妹,把外邊的事情跟水溶說說,水溶也有心借這個機會鍛煉一下水琛,想自己當初也這麽大,老王爺整日忙朝中之事,家中的事情除了太妃操心,便是水溶再打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其實王公貴族的孩子,當家更早。


    幾日後,水琛無意間跟雲輕廬說起,雨痕那裏有一隻鐲子也是紅琉璃的,跟雲輕廬的那片葉子有異曲同工之妙。雲輕廬便留心,又因在靜雅堂遇見了雨痕,所以問起了她。


    雨痕從小不說假話,因落花姑姑在她心裏是個秘密,便隻跟雲輕廬說是個姑姑送的,卻不提落花的名字,心道也隻有這樣了,不然如何對得起那個美麗的姑姑?


    雲輕廬便叫她拿出來瞧瞧,林雨痕果然從懷裏拿出來,遞給雲輕廬看。


    雲輕廬看一眼便認出這是落花之物,於是攥緊了拉著雨痕出靜雅堂,去內書房把門關好後,方問:“你在哪裏見過這個姑姑?”


    “雲叔叔,你為什麽問這個?”林雨痕不敢亂說,隻好先問雲輕廬的意圖。


    “雨痕,叔叔說個名字,是呢,你就點頭。不是你就搖頭,好不好?”雲輕廬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但還是要林雨痕確定一下才行,於是說出了落花的名字。


    林雨痕果然點頭。


    雲輕廬便問何時見過,因為他自己已經很久沒看見她了。


    “前幾天,大概十多天了。”


    “十多天前?”雲輕廬一愣,她竟然十多天前就來過這裏,可為什麽不出來相見呢?


    “雲叔叔,你知道姑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嗎?姑姑說,她的孩子的爹爹也不要那個孩子了,雲叔叔,姑姑哭的好傷心,雨痕也不要姑姑的孩子跟雨痕一樣,沒有爹爹……”


    “雨痕……”雲輕廬一下把雨痕抱在懷裏,咬著牙,閉著眼睛,讓自己慢慢的接受者突如其來的喜訊。然後放開她,拍拍她的臉蛋,親了親她的額頭,“你是好孩子,你有爹爹,等雲叔叔辦完一件事,一定把你爹爹給你找回來,他敢不要你,雲叔叔就讓他後悔一輩子。”


    “啊?”林雨痕奇怪的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時,雲輕廬已經出了房門,“這些人都怎麽回事呢?”林雨痕怔怔的看著手中的琉璃手鐲,搖搖頭,又放回懷裏。轉身去書架上,尋了本唐詩來看。


    雲輕廬出了北靜王府,直接尋到瓊花樓,卻見往日跟自己聯係的打雜的小二已經不在那裏了。他拿出了紅琉璃楓葉,瓊花樓的掌櫃的也隻是搖頭歎氣。雲輕廬便焦急的問道:“為什麽?”


    “他們都走了,現在沒人能幫你聯係到落花樓的人。”店掌櫃搖搖頭,轉身去忙別的。


    “都走了?”雲輕廬失望的看看周圍,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沒有改變,隻是有幾張熟悉的麵孔果然不見了。


    “據說他們要南遷,北邊的生意不做了。”掌櫃的好心,一邊忙著打算盤一邊說道。


    “南遷?”雲輕廬一愣,仰天歎了口氣,轉身出了瓊花樓。


    一直以來,都是落花去找他,他雖然有落花的信物,也不過主動找過她兩次而已。如今她說走就走了,連一句話都沒留。


    一定是恨死了他!


    一個女人,從小沒了父母,被人收養利用,背叛了最愛自己的人,死過一次後創立了一個幫派,重新站起來又被自己最愛的人拒絕。再死一次重新燃起希望,懷了孩子又被孩子的父親拒絕……


    雲輕廬從心裏一遍遍譴責著自己,默默的走在熙攘的人群裏,滿目悲傷。


    北靜王府裏,華燈初上,各處住著人的院落裏,風燈也點起來。春風吹拂,空氣裏有隱隱的花香。


    水溶聽了家人的話,長歎一聲,對身邊的黛玉道:“雲輕廬這家夥,終於開竅了。”


    “可也不能讓他醉死在外邊,總還要把他弄回來的好。”黛玉看著身邊熟睡的女兒,也輕歎了一口氣,這兩個人都固執的要命,一個非要雲輕廬放棄禦醫的職位,一個非要落花回來做家庭主婦。可兩個人都舍不得放棄自己多年來的心血,便把自己逼到了絕境。


    “弄回來做什麽,叫人去跟落花說,他們兩個的事情,總要他們自己麵對麵解決。我們再撮合,也不能替他們做決定。”水溶搖頭,起身把女兒抱起來,放到一邊的小床上。如今鳳璿的身子雖然無礙,但卻養成了跟父母睡的習慣,任憑怎麽哄,就是不跟奶媽子去廂房。水溶沒辦法,便叫家人把小床弄到自己的臥室來,待她睡熟了,便把她放到小床上去睡。


    “那王爺何不就叫人跟她說去?”黛玉轉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床鋪,然後回身來,給水溶解著衣裳上的帶子。


    水溶十分享受的樣子,伸手攬住她的腰,笑道:“急什麽,落花公子什麽人,雲輕廬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下,何用咱們去說?隻是這女人利用了雨痕,這筆賬還要細細的算。”


    “這怎麽能說是利用?雨痕倒是跟她很親,總偷偷的看那鐲子。”黛玉把水溶的手臂推開,把他身上的外衣褪下來放到一邊的衣架上,水溶上了床,黛玉便把勾住帳子的金鉤拿來,煙青色的帳子輕輕地散開,把床上一對璧人遮住。


    落花一直坐在雲輕廬吃酒的不歸樓對麵的樓頂上,透過窗子看著雲輕廬沉醉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一直那樣癡癡地看著他,千百遍思索著這個看似放蕩不羈的男人此時如此的痛苦。


    黎明尚至,天色依然有些灰暗,遠遠的一輪近似透明的彎月掛在樹梢,一旁依稀留著幾顆閃爍微星,昏暗的閃著。


    渺小如它,盡管沒有那樣耀眼奪目,卻還是堅強的閃爍著,在這無際的蒼穹那麽不起眼卻終究落入了落花的眼中,滾滾紅塵,又何曾有哪一雙眸子能夠注意到她,哪怕送她一個溫柔眼神,為她駐留片刻?


    落花沉聲歎息,盡管她可以呼風喚雨,讓那些男人們聞風喪膽,而此時此刻,她也隻是一個期待嗬護的女人。


    雲輕廬喝了一晚上的酒,頭昏昏沉沉的。雖然趴在酒桌上睡著,但睡夢中卻一直是落花的影子。幽幽的蝴蝶穀,碧綠的草地,五顏六色的花朵,遮天的絨花樹,還有那張粗麻繩編成的吊床……


    火紅的錦袍映著碧綠的風景,那樣嬌豔的色彩,濃重而喜悅。


    她為他,心甘情願的換下了穿了多年的紅色,放下了一段留在生命裏的愛戀,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給了他。


    睡夢中,雲輕廬又聞到了醉人的清香,如心靈深處的那一縷,穿過呼吸,直接深入到靈魂裏去。“落兒……”模糊不清的夢囈從宿醉的人口中低吟。


    “你到底要我怎麽辦好?”落花站在雲輕廬身邊,上身微微往後仰著,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寬大的錦袍下,腹部微微隆起,腰身已經明顯的粗笨起來。


    “落兒……你在哪兒?”雲輕廬聽不見身邊人的輕歎,依然沉醉在醉夢裏。


    “我在你身邊,可你總看不見我。”眼睛裏含著淚水,她委屈的心裏早就淚海洶湧。隻是總要在人前逞強,不肯服輸。


    “落兒……別……走。”雲輕廬仿佛聽見了什麽,握著酒杯的手動了動,把杯中的殘酒灑在桌子上,酒香散開,正是不歸樓自釀的梨花白。


    “愛情是一場賭博,雲輕廬,你似乎要贏了。”她眼淚婆娑,麵前的男人變得模糊起來,其實愛情不是一場賭博,它隻是一個永遠不會平衡的天平,誰愛誰多一點,誰就注定了更卑微。誰堅持多一點,誰的砝碼就更重一些。


    男人和女人,總有區別。


    男人的堅持,總有一千個理由;而女人縱然有千萬個理由堅持下去,也總有一個理由讓她放棄自己。所以世上有一句話,叫做:爹的恩情還好報,娘的恩情報不完。


    雲輕廬還在沉睡,但卻不再夢囈。因為他的手被一個柔軟的手握住,他的醉夢便沉靜了許多。


    落花坐在雲輕廬的身邊,一手握著這個男人用來拯救世人生命的手,一手恩在自己的小腹上,感受著一天天長大的孩子。臉上掛著眼淚,嘴角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直到天光大亮,不歸樓的夥計上來打掃衛生,看見這動人的一幕,傻乎乎的站在樓梯口,幾乎忘了呼吸。落花方回頭,看看來人,抬手推醒了雲輕廬。


    雲輕廬睜開酸澀的眼睛,抬起脹痛的頭,朦朧中,看見夢中的笑臉,蒼白但卻有著迷人的光暈。一時間傻了一般,忘了呼吸忘了眨眼,呆呆的看著她,仿佛置身夢中,一動夢就會醒。


    “怎麽,還沒睡醒?”落花輕笑,抬手擦去了腮邊的眼淚。


    “別動。”雲輕廬抬起手,握住她的,然後輕輕地觸摸她的臉頰,仿佛是在觸摸一件稀世珍寶。


    “走吧,有人呢,叫人看見什麽意思?”落花微笑,回頭看看那個小二,心想,雲輕廬的斷袖之癖這次又要加上重重的一筆。


    “落兒,你掐我一下。”雲輕廬癡迷的看著落花的眼睛,迷離的目光帶著沉醉的幸福和不可思議。


    “這不是夢,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掐自己。”落花說著,扭過臉去,她習慣了這個男人的調笑和放蕩,今日他這樣專注的看著自己,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落兒!”雲輕廬猛然伸手,把落花抱進懷裏,用自己的臉頰貼著她的,驚喜和悔恨讓他的眼睛也濕潤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他找不到發泄點,隻好低頭,反反複複的吻她。


    “好了好了,你這絕世名醫的形象還顧不顧了?”落花拍拍雲輕廬的後背,努力往後仰頭,躲開他細密的吻。


    “唔……我形象很好啊。”雲輕廬說著,便又湊過來,即使不吻她,也要牢牢地抱住她。


    “在酒樓裏與一個男人摟摟抱抱,還親熱成這個樣子,你不怕壞了你的名聲嗎?”


    “不怕,他們不願找我醫病,我還樂得清閑呢。”雲輕廬不管,隻耍賴般的摟著她不放手。


    “據說你現在發達了,怎麽,不打算讓你的孩子的娘請去看看你的新居嗎?”落花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說完之後,便抬手把雲輕廬推開。


    “你又取笑我,我那裏去發達?還什麽新居?”雲輕廬苦笑。


    “你還跟我裝?”落花奇怪的看著雲輕廬,“你在裝我走了啊。”


    “哎,別……”雲輕廬伸手又把她霸住,“我是沒錢,但我決定賺錢了。為了你,有些東西我願意放棄了。但你不能不許我行醫。縱然不做禦醫,我還是要在京城。”


    “嗬嗬……”落花看著當初這個放蕩不起狂妄不堪自詡為絕世名醫醫行天下的男人像個無賴的孩子一般,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這回你可別想再說那些話。你有錢,有武功,有本事,但你再厲害,也不能給這孩子找個親爹來,除了我……”


    “是啊,這就是你最有本事的地方。”落花點了點雲輕廬的鼻子,又問:“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麽?”


    “你那個聰明無比,伶俐無雙,有錢有勢,有才有貌的幹兒子,給你買了一座莊園。據說很大一片地,夠你收容上千病患了。”


    “真的?”雲輕廬半信半疑的看著落花,沉思片刻又點點頭,“這話我好像是聽琨兒說過。不過小孩子的話如何當真?”


    “你幹兒子比你有本事多了。”落花說著,站起身來,伸了伸手臂,又被雲輕廬拉住。


    “唔,跟我回去吧?”


    “去你的莊園我就跟,去北靜王府我不跟。”落花笑道。


    “落兒,你不願去北靜王府,那先跟我去醫館。”雲輕廬站起身來,攬著落花的腰,又摸摸她的肚子,笑道:“我女兒將來一定要像她娘親一樣好看。”


    “誰說是女兒?我要兒子的!”落花不樂意的瞪著雲輕廬。


    “可她的的確確是女兒,想要兒子,我再努力。”雲輕廬輕聲在落花耳邊說著,扶著她下樓去。打雜的小二聽的清清楚楚,待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小二竟傻傻的說道:“雲大人這醫術也太高了,竟然能讓男人生孩子!”


    然雲輕廬和落花還是沒去成醫館。因為門外早有車馬等候,二人出門,馬車裏跳下來一個看上去有六七歲的孩子,一身寶藍色貢緞小長袍,腰裏圍著玲瓏玉帶,頭上一圈小辮歸到頭頂,總共結了一根大辮,一路六個拇指大的珍珠,額上帶著二龍戲珠的抹額。見了雲輕廬,拱手笑道:“兒子久候多時了。幹爹幹娘,請上車吧。”


    “琨兒!你怎麽在這裏?”雲輕廬十分的意外,看著滿麵春風的水琨,驚訝的問道。


    “我不在這裏等著幹爹,給幹爹帶路,您怎麽能把幹娘給騙回家呢?”水琨嗬嗬笑著上前給落花又拱手行禮,“兒子水琨,拜見幹娘。”


    “小滑頭,你怎麽能說幹爹騙人呢?幹爹什麽時候騙過你?”雲輕廬抬手要打水琨,而水琨早就躲到落花身側去了。


    “你怎麽沒騙?你就是騙我了。”落花回臉,瞪了雲輕廬一眼,“大早上,琨兒好心來接你,你還要打他。”


    “琨兒,你真是要反了,竟然找到新靠山了?還不給我過來?”


    “幹娘,咱們上車吧。幹爹不願跟你一起回家,就算了。反正我父王母妃說了,北王府的書房要重新收拾,以後要給我和哥哥用了。”水琨一邊笑著說,一邊扶著落花上車。


    “等等!”雲輕廬拉住水琨,“你什麽意思?”


    “我父王給幹爹置辦了宅子和下人,為幹爹成家。幹爹自己回不了家門,那是您跟幹娘之間的事兒,我們北王府可不敢插手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不然可就成了胡亂插手人家的家務了。”水琨正經的回話。


    “你們搞什麽名堂?是不是合起來算計我一個?”雲輕廬一邊吼著,一邊上了車,靠在落花身邊攔住她,對依偎在落花另一邊的水琨道:“你這麽大了,怎麽一點男子漢的樣子都沒有?小心我告訴你舅舅。”


    “不怕,男子漢的樣子是做給外人看的,自己母妃和幹娘麵前,何必偽裝。”水琨不依,卻把耳朵貼在了落花的肚皮上。


    “嘿!你做什麽呢?男女有別知不知道?”雲輕廬瞪起了眼睛。


    “知道,可我這妹妹還沒出生,古人曰,七歲不同席,等她七歲以後在跟我講男女有別吧。”水琨頭頭是道,根本不理會吹胡子瞪眼的雲輕廬。


    落花微笑,回頭看了一眼雲輕廬。雲輕廬便閉上了嘴,老大不願意的把落花的肩膀攬住,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水琨帶來的家人是極為妥當的,馬車順著清靜的大街往城東走去,在東城門以北,有一片嶄新的房舍,周圍還是新填平的地麵,土都是成城外運來的沃土。青石路麵走不遠就是一道雪白的牆壁捧著一道黑漆大門,大門上黑漆匾額,上書四個點金大字:“花飛雲闕”正是當代著名書法家水溶的墨寶。門旁一副對聯,亦是水溶所書:


    花香瑩潤清濁世,


    雲潔輕盈澤蒼生。


    “花飛雲闕。”雲輕廬站在大門前,看著這四個如鋼勾鐵畫般的大字,滿意的笑著,拉著落花的手說,“把咱們的名字正好寫進去。”


    “很巧妙的構思,應該是北王妃的好詞。這副對聯我也很喜歡,你的醫術可不就是被澤蒼生?”落花微笑著靠在雲輕廬的肩頭,看著這副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字,此時卻是異常平靜的心情。


    “花香盈潤清濁世,也是對你的讚美,雖然你身在江湖,卻能滌蕩世間塵垢,行俠仗義。北王妃的確好才華。”雲輕廬點點頭,攜著落花的手走近那道大門。


    院子裏一個四十多歲的管家模樣的人帶著二十多個家人,見雲輕廬和落花進門,忙齊刷刷的上前,給雲輕廬和落花行禮,口中隻道:“奴才給主子主母請安。”


    落花的臉便羞得緋紅,轉身對後麵的水琨道:“你這小東西促狹鬼,還弄了這麽一套?”


    “有了房子,自然還要有家人。這是管家,孩兒已經做主,給他改了性命,叫雲福長。幹娘以為如何?”水琨從雲輕廬身後閃出來,笑道。


    “很好,就依著你。”雲輕廬點點頭,對雲福長道:“以後就是你管家了,既然你是北王府二世子挑的人,我也信得過你。一應規矩,都跟北王府一樣。不懂的,你可以去問二世子。二世子以後是這院子的少主。”


    “是,奴才遵命。北靜王爺和王妃已經在內室為主子叫了兩桌酒宴並一班小戲,說是要給主子和主母恭賀喬遷之禧。”雲管家側身閃開道路,躬身說道。


    “好,落兒,咱們進去吧。”雲輕廬拉著落花的手,高興地往內室走去。水琨跟在後麵,對雲管家道:“今兒幹爹高興,你們都長點眼色,各自辦好各自的差事,等完了事兒,眾人都有賞。”


    “奴才謝少主賞。”雲管家帶著眾人忙給水琨行禮,水琨擺手往裏麵走,儼然一副真正的少主模樣。雲管家便帶著下人各自去忙。


    水溶,黛玉,帶著一群孩子們,連婧琪兩口子也來了。婧琪的命是雲輕廬救得,所以今兒這日子她不來不行。板兒自跟婧琪成婚後不到一月,倒也對婧琪單純的樣子多了幾分感情。頭腦簡單有頭腦簡單的好處,婧琪此時就像個孩子一樣聽話,板兒說什麽,她都照做。且她原本就長得好看,如今乖巧了,更加可人疼。婧玥婧瑤還有林雨痕躲在黛玉身後,見落花依然一身雪白長衫,頭上挽著男子發髻跟著雲輕廬一起進門,儼然兩個絕世傾城的男人手牽著手,恰如梁山伯與祝英台學成回來一般。


    婧玥便對婧瑤笑道:“看來落花姑姑還是扮作男人好看些。”


    “是呀姐姐,我也這麽認為,雨痕,你說呢?”婧瑤笑著問林雨痕。


    “姑姑怎麽樣都好看。”林雨痕已經知道那個好看的姑姑肚子裏的孩子的爹爹就是雲叔叔,便高興地很,想著那個沒出世的孩子終於找到了爹爹,就像她自己也找到了爹爹一樣高興。


    鳳璿此時被素心抱著,也翹首看著外邊,稚氣的聲音卻很清晰,對著黛玉問道:“母妃,叔叔呢?”


    “這就來了,琳兒乖,等會兒見了叔叔知道說什麽嗎?”黛玉回頭,摸摸女兒的小臉,笑問。


    “知道,說:叔叔,恭喜新婚。”


    “恩,就是這樣。”


    “可是,母妃,叔叔不是要當爹了嗎?”鳳璿奇怪的問。


    “當爹跟恭喜新婚有什麽關係?”黛玉佯裝薄怒的看著鳳璿。


    “唔……不是新婚之後,才能當爹嗎?”


    “……”黛玉皺起眉頭,這孩子平日跟子詹他們,都是學了些什麽?看來以後要嚴加管教了。


    雲輕廬和落花進門,水琛早就等在門後,隻等他們前腳進門,便把手中托著的一盤子花瓣高高的撒上去,紅色的玫瑰花瓣在空中飛飛揚揚如花雨一般灑落在地上,落了雲輕廬和落花二人滿頭滿肩,濃濃的花香散發著幸福的味道。直暖到人的五髒六腑裏去。


    “雲大人,雲夫人!歡迎回家!”黛玉輕聲笑著,張開手臂,給落花一個擁抱。


    “好嫂子,謝謝你……”落花感激的淚水盈滿了眼眶,她知道水溶二人為自己和雲輕廬的事情操了心,卻不知道他們二人如此大費心機。此時除了感激之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輕廬,原來那些老毛病,改的差不多了吧?成家了,可跟原來不一樣了!”水溶伸手拍拍雲輕廬的肩膀,眼睛裏帶著玩味的目光,嘴上的微笑也壞壞的,言外之意,隻有雲輕廬聽得懂。


    “還說我,你自己如今可都改好了?”雲輕廬抬手給了水溶一拳,不輕不重,擂在他的肩窩上,兩個男人相視而笑,狂放的笑聲在屋子裏回蕩。


    水琛水琨和板兒一起上前來給雲輕廬道喜。婧琪婧玥婧瑤和雨痕也上前給落花道喜。屋子裏一片道喜聲起起伏伏之後,鳳璿果然很乖的給雲輕廬道了:恭喜新婚。弄得大家連聲大小,又是一陣開懷的笑聲。管家進來回道:“老爺,後麵園子裏酒宴已經齊備,請王爺王妃和老爺夫人世子小姐們移駕後花園,賞花聽戲。”


    “好,走吧。”雲輕廬點頭,拉著水溶前頭走,黛玉和落花手牽手跟在後麵,孩子們跟在黛玉身後,鳳璿依然被素心抱著,一眾人都往後麵的花園子走去。


    此時五月天氣,這府的花園子尚未休整好,裏麵的花卉皆是盆栽,隻有一些樹木已經移植過來。看樣子已經很趕時間了。那些沒來得及種花草的空地,都用紅色地毯鋪好,加盆栽花卉裝飾。園子不大,倒也是滿園春色了。


    飯菜都是水溶帶著北靜王府的廚子一大早趕過來做的,菜色口味都十分可口,眾人分作兩桌,雲輕廬水溶帶著男孩子們坐在一起,黛玉和落花帶著女孩兒們坐在一起。婧玥雖然是二女兒,但此時卻擔當長女的責任,一邊給黛玉和落花布菜,一邊照顧妹妹們。婧瑤十分懂事,已經知道照顧婧琪,婧琪坐在婧瑤和林雨痕之間,兩邊都有人給她布菜,林雨痕還把那魚裏的刺都挑幹淨了給她,心細之處,讓落花見了,忍不住誇她懂事。


    黛玉也歎道:“這孩子最小,卻是最懂事的。都是在南邊跟她娘一起曆練出來了。我因覺得她在南邊太苦,才留下她,誰知她竟成了習慣。”


    “這也未必是壞事,這樣的孩子,將來才讓我們做大人的放心。”落花有了身孕,便自然對孩子們的事情上了心。


    對麵戲台子上,小戲子已經妝扮起來,總管拿了戲單子過來,請北靜王點戲,水溶笑道:“今兒是為你們老爺夫人賀喜,自然是他們先喜了,我們才跟著歡喜。讓你們夫人先點兩處好的來。”


    總管便看著雲輕廬的眼色,雲輕廬笑罵道:“你看?


    ??作甚?王爺的話敢不聽嗎?我算看出來了,王爺是安心要給落兒撐腰了,等將來我女兒大了,隻叫王爺舅舅,也就罷了。”


    “好,求之不得,說起了舅舅,我們怎麽就忘了三個人?”水溶笑著對水琛道,“去耿將軍府上,說我們在雲大人家給雲大人賀喜,問問耿將軍和郡主有沒有空兒,若是也來賀喜,可別忘了帶雙份的賀禮,一是新婚之喜,一是喬遷之喜,少一樣,也不許他們一家三口進門。”


    水琛忙答應著,起身往外邊去,自帶著家人去請耿延鋒和秋茉。雲輕廬便隻笑笑,暗暗地搖頭,低下頭去吃菜。


    水溶便悄聲笑道:“別怪我,我也是為了你們好。總要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如今大家都坦坦蕩蕩的麵對麵,多好?”


    “我無所謂,隻怕耿將軍沒這麽寬大的胸懷。我縱然要計較,也是計較王爺你,關不到耿將軍夫婦什麽事。”雲輕廬瞥了水溶一眼,水溶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無非是讓耿延鋒看看,雲輕廬如今也成家了,並且馬上就當爹了。以後幹醋少吃罷了。


    “少臭美,玉兒都不問那些舊事了,你一個大男人家還這樣?再說,你的媳婦你自己心裏清楚,人家都跟你跟到這份上了,你若是敢對不起她,我先不依你啊。”水溶悄聲說道。


    “知道知道,你是孩子她舅舅嘛,回頭來我這裏,還不是你最大?喝酒喝酒。兄弟我先敬你一杯。”


    “得得得,就算我是你孩子她親舅舅了,以後你見了我,隻管叫大哥。”水溶拍拍胸膛,索性把雲輕廬認作了妹夫。


    “給你點顏色你還開染坊。我比你大兩歲,我自稱兄弟那是謙虛的意思,當著孩子們的麵,你還真是長臉了。”雲輕廬端起酒杯,哼了一聲,和水溶碰了一下,“不醉不歸。”


    “我沒問題,你行嗎?據說你昨晚喝了不少。”水溶關心的看著雲輕廬。


    “人逢喜事精神爽,千杯不醉。”雲輕廬一仰頭,一杯酒一口喝下。


    水溶便也不再推辭,一樣幹了杯中酒,又說笑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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