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文宗太炎


    來到上海,鍾泱最想見的人,並不是未來的嶽父嶽母,更不是杜月笙這類看似風光無限的黑道教父,而是堪稱一代文宗的章太炎老先生。


    現年已經五十八歲高齡的他,如今正居住於上海,這座繁華和自由的都市。雖然這裏的自由,滲透著鮮血與罪惡,但毫無疑問,列強的租界想來是保護各種抨擊政府和時局之文人的保護傘。


    章太炎,名炳麟,字枚叔,初名學乘,後改名絳,號太炎。作為一個漢族文人,鍾泱最欣賞的就是他的排滿思想,更不用說他作為中國近代著名樸學大師的身份。他在古文化上的研究,其範圍涉及小學、曆史、哲學、政治等等,著述甚豐。


    尤其是中醫領域,有著深厚的造詣。著有《霍亂論》、《猝病新論》等書。曾有人問章太炎:“先生的學問是經學第一,還是史學第一?”,他答道:“實不相瞞,我是醫學第一。”章太炎也說過:“我的學問不是經學第一,也不是史學第一,而是醫學第一。”


    由此可見,他自己對於中醫的重視態度。這樣一個人,正是古文會所迫切需要的。保護華夏文明的火種,就必須找到更多這樣的人,以及更多的古典文籍。


    裕福裏路2號大宅,一處清新古韻的書房內,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正端坐於桌前,捧著手裏的古籍看得津津有味。正是幾日前有人送過來的《永樂大典》殘卷,以章太炎的眼光,當然看得出這是珍本。


    和許多真正的文人一樣,章太炎的書房內陳設精致,注重簡潔、明淨。但即便如此,一股古典而雅致的氣息,也自然流露於外,讓人一見便知深淺。就在這裏,章太炎時常與文友相互切磋、啜茗弈棋、看書彈琴,因而,書架、八仙桌,太師椅,棋桌,古琴等必具,還有體現“漢柏秦鬆骨氣,商彝夏鼎精神”的“韻物”。


    書房中間放一張大書桌或畫案,講究寬大,桌案上置筆筒、書架、硯台、筆洗、鎮紙等文房四寶文具。桌子下麵,椅子前常放置一腳踏,那種帶有按摩滾軸的腳踏,可促進血液循環,激發主人的創造力。


    周圍點綴博古櫃格以及羅漢床等,附以其它小型家具、字畫、古玩等物,簡潔典雅。箱子也是書房常見的家具,箱裏裝書、卷軸和書寫用具。


    靠牆放置一長案,上擺放文玩,長案的上方牆上掛書法或繪畫。不知是何家的名畫,有著不同尋常的風姿古韻,蒼鬆翠鳥,妙趣橫生。


    章太炎細細品味著手中的古卷,頗有愛不釋手的意思,同時在神情之中,也頗有些感慨。就在數日前,曾有人登門拜訪,欲求見於自己。這本不是什麽大事,以章太炎這三個字在文化界和政治界的名聲,不知多少人希望借著自己的地位在中國博取榮華。


    但那一封書信,卻讓他久久不能釋懷。信的內容並不長,也沒有署名或者敬語,唯有一句疑問:“吾欲救華夏千載之文明,先生可有意否?”


    “有多長時間,沒有遇見過這樣狂妄的人了。”嘴中喃喃細語,似在回憶自己往昔的輕狂孤傲。那一封信,正是鍾泱所書,目的在於希望能與章太炎一敘,談一些關於華夏古代文明的未來發展之道。


    就在章太炎還沉浸於思緒之中時,其夫人湯氏正好敲響了書房的木門:“老爺,有客來訪。”溫婉的聲音,仿佛也帶著文氣,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個有才學的女子。


    湯國梨是有名的才女。章行嚴也曾說過:“吾嫂湯國梨女士,辭趣繽紛,足有才藻,徒以文名為吾兄所掩,則溫和勤謹以相夫子,非吾兄歡輒不自歡。”


    而章太炎一生,更是得夫人湯國梨幫助甚多。與湯國梨結婚時,章太炎已經四十餘歲。1913年六月十五日,章太炎與湯國梨在上海哈同花園舉行婚禮,證婚人是蔡元培。


    有趣的是,二人結婚並非自由戀愛,而是經人介紹的。湯國梨本是浙江吳興烏鎮人,在一九一三年,她三十歲的時侯,由上海務本女校同學張默君的父親、同盟會員張伯繩先生介紹,與章太炎結婚。


    夫妻兩人,都在文化修養上有著共同的追求,感情也很和睦。看著妻子臉上那溫潤的笑意,章太炎也是開懷:“我知道了,這就馬上去。”看了看牆上的掛鍾,章太炎便知道預約好的客人是誰,那人當是鍾泱無疑。


    對於這麽個有趣的人,他也很感興趣,想當麵見見,觀其氣度和才學。


    別致雅趣的客廳,布置簡約,但內中別有韻味,體現出了文人的風骨和對生活的追求。並非是清苦,而是一種內在的精神享受。清新典雅的家居氛圍可以使緊張忙碌的心情得到充分的放鬆。


    望著眼前的那種底蘊深厚的文學氛圍,鍾泱也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閑時泡一杯淡茶,坐在素雅別致的坐墊上自由遐想,累了就擁入鬆軟的靠墊美美地睡個好覺。


    而在茶幾上的幾個陶製小物件,也屬於那種最幹淨、最優雅的類型,它們會讓以茶會友的時光變得更加富有情調。這就是細節處的低調和素養,而並非物質上的俗套和張揚。


    鍾泱沒有等太久,章太炎並非是那種耍大牌假清高的文士,在待人接物上也是知書達理。透過窗戶上斜射入室內的明媚光線,鍾泱細細打量其眼前的文學泰鬥,可以說是在這個時代中國最為重要的文化傳承之人。


    章太炎雖然學問大,名氣大,但作為一個男人卻並沒有多少吸引力。說起相貌,並不英俊,皮膚差不多是黃色的,鬢髯稀少得可憐,那突兀崢嶸的額,看去幾乎像生了疣。隻有那絲一般的細眼:在上品的無邊眼鏡背後,常是冷然微笑著的那細眼,確有些與眾不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副寬和淡然的姿態,頗有禪宗自依無畏的精神。難怪當年一介布衣,也敢在袁世凱麵前耍橫,誓死不從。果然有著華夏的文士風骨,君子氣概。


    “晚輩鍾泱,見過章老先生。”對於這樣一位人物,鍾泱內心之中,也是欽佩,些許禮敬,也是應當。


    “哦,當日寫信給老朽的,原來就是閣下。想不到年輕一輩,也有你這樣的狂士。”說完,大笑不止。這並非是譏諷,而是欣慰。


    原本還以為鍾泱大概是一位輕狂傲慢之人,沒想到一見之下,才發現此人氣度神寧,姿態從容。細觀其氣質,勢成龍虎,如山如海,巍峨浩瀚,絕非庸碌無為之人。那股自尊無畏的精神,恰似王陽明心學中的核心理念――自貴其心,自尊無畏。


    “先生,我也不多言,今日前來,隻為一事相商。”兩人各依主客之位,端坐於紅木椅子上。而鍾泱也不廢話,直奔主題,打算邀請章太炎加入古文會,負責處理文化收集和整理的事情。當然,涉及智能工廠和亞空間的那部分,現在還不會說。


    “哦?不知閣下之言,所謂何事?”隻是粗略的觀察了一下鍾泱身上的氣場,章太炎就得知眼前的年輕人絕非普通人。非富即貴,要麽就是內心之中,韜略自生,誌才兼備。所以不敢托大,故以“閣下”尊稱之。


    聽到鍾泱話語之間,用的是“相商”,而非“相求”,他就大概明白了這件事情你搞得性質。果不其然,鍾泱接下來的話語,讓他頗感有趣。


    “華夏自炎黃始,距今已有五千餘載,晃晃漢統,屢遭胡禍。及至今日,仍須麵對西學東漸的逼迫,道統可謂危矣。晚輩不才,願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大勢。然人力有時窮,方今之世,不集眾智者,不成大業。我希望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匡扶天下,還我族子民,一個朗朗乾坤。”


    對著章太炎,鍾泱深深一拜,誠摯地說出了自己內心之中的抱負。不為名利,不求權勢,隻為華夏求萬世之基業。天道浩瀚,人道蒼茫,總要有人去求索、去付出。


    “閣下想要怎麽做?”這樣的事情,固然說得感人,但章太炎經曆過這麽多風風雨雨,見過不少口是心非、能言善辯之人,絕不可能為了這麽一番話,就去幫人打下手。


    “晚輩成立了一個古典文化研究者協會,打算先從中國古代的文化思想和文學典籍的整理編撰開始,係統化理論化地整合華夏文明的過去,以求承前啟後,繼往開來。故而欲請先生出麵,為我張羅,文化上的事情,您才是專家。”


    這番話語,說得誠懇,如今的古文會,早就有著足夠的實力,去在文化理念上進行前期鋪墊。以前雖然也在做,但畢竟時局未平,經濟衰微,軍事實力尚且不能自保。更何況是去堅持自身的理念?


    正是在實力上有了底氣,鍾泱現在才敢堂而皇之的來到這裏,招攬一些有誌於文化道路探索的人,一起去追求心中的夢想。


    “我觀閣下之氣象,也絕非信口開河之人。然我一生學文,亦知此道艱難。華夏如今之勢,實乃無力回天,能夠留下火種,就殊為不易了。你口中所說的,我絕對支持,但你所選擇的路,可不容易走啊。”


    鍾泱所說的事情,的確讓章太炎很是意動。但一來他對鍾泱所說的古文會並不熟悉,二來麵對天下的大勢,南北大戰至今仍酣,列強環伺。欲振興華夏,又豈是易事?他並不確定,鍾泱的堅持,能到達什麽樣的程度。


    這樣的話,以前也並非沒有人來找章太炎談過。但要麽是別有用心,要麽就幹脆是劉半農那種借著拯救中國的名義,實則是想要毀滅中華文明的奸妄之輩。


    “天下沒有容易走的路,我不求先生現在就做決定,我隻想先生先去我那裏看看,然後在考慮我們的合作。時間,會見證一切,我無懼於歲月的流逝,當於此生,奮勇不息。”雙眸之中,電光閃動,那些噴湧而出的決心和氣魄,也無不在感染著章太炎的心。


    對於鍾泱的邀請,章太炎沒有拒絕,但也沒說答應。這就代表著態度和意向,也就是說,對方仍需要先去考察一番,才能做出決定。章太炎並非是草率的人,對於是否加入古文會,肯定也有著他自己的思量。


    而在這點上,鍾泱也不氣惱,這樣的慎重,才是古文會所需要的人才。況且鍾泱也不愁對方不答應,以南聯現在的實力,不日就可平複東南,建立起別人難以撼動的基業。憑借著智能工廠的力量,這點根本毫無疑問。


    兩人詳談了許久,聊著一些關於文化典籍的收集、整編和成冊的細節。而且在思想的研究和探索領域,雙方也都互相交流著各自的見解。而章太炎,也開始了解到一些關於南聯的事情。


    在此之前,因為南聯本身的低調和外省報界的偏見,在報紙上刊登的事情,大多都沒能從公正的立場對南聯進行評述。


    尤其是現在的上海輿論界,被杜月笙所把持。當初為了左右輿論,杜月笙極力拉攏新聞界的知識分子。《新聞報》編輯唐世昌,成為他在新聞界所收的第一個徒弟。至此以後,如汪鬆年、趙君豪,姚蘇鳳、餘哲文、李超凡等著名報人,也都或明或暗地成為杜月笙的門生。經過這些人,杜月笙控製了新聞界一大批從業人員。


    新聞界凡依附杜月笙者,不但職業有保障,而且按月有津貼。據說津貼數額相當可觀,按當時幣值,如被津貼者將所得津貼存入銀行,一年可買一輛轎車。然而,他們如對杜月笙不買賬,不但飯碗會敲掉,甚至會有性命之虞。


    經過這樣軟硬兼施,杜月笙儼然成為新聞界的幕後操縱者,許多重要新聞,甚至是排好了版的頭條新聞,隻要杜月笙“閑話一句”,往往會忽然不見。


    經此一係列活動,杜月笙不僅在黑社會,而且在知識界也有了自己的影響。上海灘的“三大亨”中,黃金榮、張嘯林分別被稱為“黃老板”、“張大帥”,惟獨杜月笙卻得了個文雅稱呼―――“杜先生”。


    這個薑瑞元的拜把子兄弟,**黨的鼎力支持者,對於一向和**黨兵戎相見的南聯,又哪裏能有好的感官?自然是能摸黑就摸黑,至於其他地方的報紙,也大多有著各自的政治背景,或者是各自的學術派別。


    對於南聯這樣一個新興勢力,要麽是不熟悉,要麽是惡意詆毀。真正了解實情,而又態度中肯的,並不多。


    坐在自己的轎車上,鍾泱的心情還算不錯。和章太炎的一番話語,雖然未必就是勝讀十年書,但多多少少,也有著收獲。在對於古代的文化知識上,其人果然有著深厚的知識功底。而且對於中醫的研究,也是造詣不凡。


    隻不過在對待佛學上,兩人有著一些分歧。章太炎身為一個涉獵甚廣的大學問家,對於在中國傳播甚廣的佛學,當然也有著研究,不過卻是從三十歲之後才開始的,而且這裏麵幾經波折。


    與其佛教信徒不同,章太炎鑽研佛學,主要是服從於現實政治的需求,即20世紀初資產階級**派反清鬥爭的要求,並非為了做純粹哲學或宗教上的學術研究。1906年出獄後到東京,對留學生演講中提出,“要用宗教發起信心,增進國民的道德……提倡佛教為社會道德起見,固是最要;為我們**軍的道德上起見,亦是最要。”這是章太炎論佛的宗旨所在。


    鍾泱在廣州,多有接觸大乘佛教信徒,對於佛學內的派別細分,其實並不太清楚。經過章太炎的細述,才知有著禪宗、淨土和密宗的區別。在一番討論下,也對部分的佛法內容有所改觀。


    章太炎所倡導的禪宗理念,首先就在於“發起信心”,也即是要求資產階級**派,樹立起“依自不依他”的大無畏精神,這對中國的前途大有好處:


    明之末世,與滿洲相抗、百折不回者,非耽悅禪觀之士,即姚江學派之徒。日本維新,亦由王學為其先導。王學豈有他長?亦曰“自尊無畏”而已。其義理高遠者,大抵本之佛乘,而普教國人,則不過斬截數語,此即禪宗之長技也。


    仆於佛學,豈無簡擇?蓋以支那德教,雖各殊途,而根原所在,悉歸於一,曰“依自不依他”耳。……佛教行於中國,宗派十數,獨禪宗為盛者,即以自貴其心,不援鬼神,與中國心理暗合。故仆於佛教,獨淨土、秘密二宗有所不取。


    佛教內部,派別眾多,而章太炎獨傾心於禪宗,而對淨土宗與密宗均持批評態度。在這點上,鍾泱也表示理解和支持,無論修行還是治世,都應該從心開始。空心絕智,棄我求佛,妄取福報,貪圖來生,這哪裏是人道所為?


    自晚唐以後,禪宗成為支配中國佛壇的主流。禪宗的理論可歸結為“自心是佛”、“頓悟成佛”、“無念為宗”這三條,章太炎以“自貴其心”來概括是深契禪宗宗旨的。章太炎以為,佛學之所以有用,是內中有著“自貴其心”、“自尊無畏”的精神。


    在這點上,鍾泱也表示認可。但對於淨土宗的影響力和蠱惑能力,也抱著深深的戒備。而普行於世的大乘佛教,恰恰多為淨土宗,讓人積福德,求善果,以輪回和地獄恐嚇信眾,這點是鍾泱所厭惡,並且排斥的。


    民有心,當可學佛,禪宗求心,可助人明悟自身。這點可取,且禪宗不似淨土宗,肆意擴張在民間的影響力。並且從信眾手上聚斂錢財,行事霸道,大有唯我獨尊的味道。總以為全宇宙就自己是對的,不信佛就要下地獄。


    要建立文化,就必須先要確立自身的信仰。而鍾泱,現在就是欲行華夏自古以來的君子之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自強不息,厚德博學,待人圓潤,內心剛強,這就是君子之道。剛柔並濟,兼容並蓄,有著堅持,也有著海納百川的氣度,這才是華夏子民該有的心態和大族氣魄。漢唐風骨,盡歸於此。


    那丟失掉的中國魂,鍾泱希望一點點的拾起,直到我族可以再次抬頭挺胸,昂揚向前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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