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黨委班子的會議，開得並不長。
與會成員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大部分神態比較輕鬆，高潔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似乎心情比較愉悅。
範鴻宇簡直就是心理學大師，對鎮上這些主要領導幹部的脈搏，把得再準也沒有了，這個黨委會議，幾乎和他在高潔辦公室“預言”的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荒腔走板。
這也是高潔到任之後，開得最“和諧”的一個班子會議，對於高潔提出來的建議，所有黨委委員，俱皆舉手投了讚成票。
按照和範鴻宇商議好的策略，高潔主動要求召開了這個“善後會議”。
盧衛東等黨委主要領導，都沒有反對。
範寶瑞和黃秀英承認殺人，已經在西龍村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夜之間，說什麽的都有。範寶青年邁的雙親，氣憤難耐卻又羞愧難當。
丟人啊！
媳婦偷人，夥同奸夫，謀殺親夫！
這種隻有在戲裏麵才會出現的情形，竟然發生在西龍村，發生在自家身上。
呼天搶地的痛哭了一場之後，在村裏人的幫助下，範寶青草草下葬，老人孩子鎮日以淚洗麵，兩個家庭了無生機。
至於去向政府要個說法，再也沒有人提起。
還鬧什麽呢？
嫌丟人丟得不夠？
但苦主不鬧了，不代表著政府也可以置之不理。
高潔在會議上提出來，還是應該給範寶青家裏一定的補助。畢竟範寶青在鎮裏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回家之後，因為身體虛弱，打不過範寶瑞，才會被殺害。從這一點上說。鎮裏也是有責任的。
這一點，盧衛東和其他黨委領導，也沒有提出異議。
高潔很注意說話的技巧，並沒有提到計育辦和老荀他們的工作方法有問題，主要是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展開的“論述”。這就能夠被人接受。
大道理嘛，總是不好反駁的。
隻要高鎮長不提出處分幹部，給幾個錢安慰一下範寶青的父母幼子，沒什麽大不了的。完全應該。如果不是湊巧有人報案。把這個殺人案破了，政府的工作就更加被動，一樣要賠錢。但民政救助和賠款，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前者體現了政府對群眾的關心愛護，後者則是工作失誤，是一種恥辱。
隻有當高潔提出一千五百元救助款的時候。分管財政的黨委副書記才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很委婉地提醒高鎮長，這個額度是不是太高了。
一千五百元。在當時是個很大的數目，相當於普通鎮幹部兩年的工資獎金總和了。
如果是家屬鬧事，賠這個數目。雖然也略微嫌多了點，總歸是花錢消災，也不算太離譜。現在範寶青是被“情殺”，再給他們家裏補助這麽多錢，那就有些不妥當。今後再有類似情況。是不是也這麽給錢？鎮裏負擔得起嗎？
給個三五百塊，已經夠多了！
範寶青的家屬，還不得感激涕零？
高潔很堅持！
副書記也就不再多言，因為他並沒有在盧衛東臉上看到“鼓勵”的神情，這就是說，盧書記同意高鎮長這個做法。
在高潔辦公室的時候，範鴻宇牛皮哄哄地把這個稱為“談判的技巧”。當所有人都在擔心高潔要提出處分幹部的時候，高潔隻提出補助的問題，就很容易通過。
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一想到這裏，高潔嘴角的笑意更濃。
這家夥，牛皮哄哄的，確實也有真本事！
似乎他一到楓林鎮，盧衛東就變得不是那麽難對付了。
回到辦公室，高潔馬上給黨政辦和財政所的負責人打電話，向他們傳達了黨委會議形成的決議，敦促他們盡快將救助款準備到位，通知範寶青的家屬來鎮裏領取。
剛剛放下電話，高潔端起茶杯送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喝，木板門就被敲響了。
“高鎮長……”
是老荀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帶著明顯諂媚的意味。
來了！
老荀，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及時，好像一切都在按照範鴻宇設計的腳本展開。範鴻宇說，這個會議一開完，老荀保管就會馬上來找你表達感激之情。
魯迅先生評《三國演義》說，“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大抵如此。但那是小說家言，範鴻宇這個“諸葛亮”卻在自己身邊活蹦亂跳的。
“進來！”
高潔放下茶杯，端正了一下坐姿，這才淡然說道，並沒有說一個“請”字，在高潔心目中，老荀這樣的人，當不起這個“請”。
房門推開，老荀佝僂著腰走了進來，甫一進門，就向高潔連連點頭哈腰，“諂媚”兩個字，幾乎刻在了他的臉上。
“高鎮長，謝謝，謝謝……”
老荀一迭聲地說道。
應該說，老荀這個人，談不上有多聰明，更加談不上有智慧，但“市井之學”，研究得很透徹。他並不在乎現在來向高潔表示感謝，會惹怒盧衛東。在他看來，無論盧衛東還是高潔，都是值得他逢迎的對象。單捧著盧衛東，不捧高潔，萬一有一天，高潔當了書記呢？
這種可能性非常之大。
盧書記比較年紀大了，再幹幾年，就該退休了。甚至可能在楓林鎮還幹不了幾年。別看現在，盧書記在楓林鎮一言九鼎，無人敢於忤逆，但高潔卻是大有來頭。搞不好上麵為了栽培高潔，會在適當的時候將盧衛東調走，給高潔讓路。
現在高潔剛剛到任未久，資曆還淺，對楓林鎮也不夠熟悉，等她資曆夠了，這種情況就極有可能發生。在市裏的其他鄉鎮，這樣的先例可是不少。
至於盧書記，到時給調到市裏去，高升一級，去市人大或者政協做個副職養老，任誰也不能說什麽，就算盧書記本人，隻怕也十分樂意。能夠在市裏安度晚年，總比一輩子待在楓林鎮這鄉下地方要好得多了。
老荀可不是目光短淺之輩，“政治眼光”長遠著呢！
“荀主任，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找你談談。”
等老荀說了一長串感謝之詞，高潔略略沉下臉，嚴肅地說道。
“是是，請高鎮長指示！”
老荀嚇了一跳，本來已經漸漸挺直的腰身，又忙不迭地彎了下去，眼神頗有些忐忑。
“荀主任，指示談不上，但有些話，必須跟你談談。”高潔益發嚴肅起來，沉聲說道：“剛才的黨委會議，你也列席了。對發生在範寶青身上的這個情況，你有什麽看法？”
老荀隻是鎮上的計劃生育專幹，原本沒有資格參加黨委會議，因為會議內容與計育辦密切相關，這才讓他列席，這也是高潔的提議。
“嘿嘿，這個，鎮長，我……我很感謝鎮長對我，對我們計育辦工作的關心，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讓領導費心了，我檢討我檢討。”
老荀張嘴就來，態度極其“誠懇”。
高潔板著臉，說道：“荀主任，你確實應該檢討。不要認為範寶青是被人謀殺的，就跟你們計育辦沒有一點關係。如果不是你們不注意工作方法，也不會發生這個慘案。你們不把範寶青關起來，範寶瑞敢那麽明目張膽的跑到他家裏去和黃秀英幽會嗎？凡事有因必有果！你們計育辦的同誌和你本人，都應該好好反省反省。”
“是的是的，鎮長，我們反省我們反省……雖然這事算是個巧合，我們還是應該虛心接受領導的批評。”
老荀又是一連串的點頭哈腰，卻好不“皮裏陽秋”。
高潔彎彎的秀眉揚了起來，加重了語氣，冷冷說道：“巧合？荀主任，看來你還是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算沒有這個謀殺案，範寶青沒有死，也不代表著你們的工作方法值得肯定。黨委會議沒有提議處分你們，更不表示你們沒犯錯誤！這一點，請你務必要清楚。”
見高潔認了真，老荀慢慢直起了腰，直視高潔，臉上的諂媚之意隱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高鎮長，我虛心接受批評。我們的工作確實沒做好，你也知道，基層工作確實很難做。做好了沒功勞，隻要稍微出點差錯，就全是錯。難啊……當然了，領導的批評，我們一定虛心接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本來這句話，應該是領導說的，現在老荀毫不遲疑地說了出來，卻很是理直氣壯。
鎮長大人，我今天過來感謝你，那是給你麵子，你不要太過分。你倒是瞧瞧，除了我老荀，鎮裏還有其他幹部對你這麽客氣嗎？
“荀主任，你這個態度很不端正。現在，我正式通知你，你們計育辦，必須馬上開會檢討。你必須就這個問題，做出書麵檢討，檢討必須要深刻。三天之內，我要見到這個檢討書。你聽明白了嗎？”
高潔的俏臉完全沉了下來，盯著老荀猥瑣的麵孔，一字一句地說道。
老荀喉結滾動一下，咽了口口水，卻不說話。
雖然老荀在鎮裏不算個了不得的角色，但書麵檢討這種事，還從未搞過。
“你去吧！你記住，三天之內，我要見到這個檢討報告！”
高潔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與會成員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大部分神態比較輕鬆，高潔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似乎心情比較愉悅。
範鴻宇簡直就是心理學大師，對鎮上這些主要領導幹部的脈搏，把得再準也沒有了，這個黨委會議，幾乎和他在高潔辦公室“預言”的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荒腔走板。
這也是高潔到任之後，開得最“和諧”的一個班子會議，對於高潔提出來的建議，所有黨委委員，俱皆舉手投了讚成票。
按照和範鴻宇商議好的策略，高潔主動要求召開了這個“善後會議”。
盧衛東等黨委主要領導，都沒有反對。
範寶瑞和黃秀英承認殺人，已經在西龍村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夜之間，說什麽的都有。範寶青年邁的雙親，氣憤難耐卻又羞愧難當。
丟人啊！
媳婦偷人，夥同奸夫，謀殺親夫！
這種隻有在戲裏麵才會出現的情形，竟然發生在西龍村，發生在自家身上。
呼天搶地的痛哭了一場之後，在村裏人的幫助下，範寶青草草下葬，老人孩子鎮日以淚洗麵，兩個家庭了無生機。
至於去向政府要個說法，再也沒有人提起。
還鬧什麽呢？
嫌丟人丟得不夠？
但苦主不鬧了，不代表著政府也可以置之不理。
高潔在會議上提出來，還是應該給範寶青家裏一定的補助。畢竟範寶青在鎮裏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回家之後，因為身體虛弱，打不過範寶瑞，才會被殺害。從這一點上說。鎮裏也是有責任的。
這一點，盧衛東和其他黨委領導，也沒有提出異議。
高潔很注意說話的技巧，並沒有提到計育辦和老荀他們的工作方法有問題，主要是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展開的“論述”。這就能夠被人接受。
大道理嘛，總是不好反駁的。
隻要高鎮長不提出處分幹部，給幾個錢安慰一下範寶青的父母幼子，沒什麽大不了的。完全應該。如果不是湊巧有人報案。把這個殺人案破了，政府的工作就更加被動，一樣要賠錢。但民政救助和賠款，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前者體現了政府對群眾的關心愛護，後者則是工作失誤，是一種恥辱。
隻有當高潔提出一千五百元救助款的時候。分管財政的黨委副書記才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很委婉地提醒高鎮長，這個額度是不是太高了。
一千五百元。在當時是個很大的數目，相當於普通鎮幹部兩年的工資獎金總和了。
如果是家屬鬧事，賠這個數目。雖然也略微嫌多了點，總歸是花錢消災，也不算太離譜。現在範寶青是被“情殺”，再給他們家裏補助這麽多錢，那就有些不妥當。今後再有類似情況。是不是也這麽給錢？鎮裏負擔得起嗎？
給個三五百塊，已經夠多了！
範寶青的家屬，還不得感激涕零？
高潔很堅持！
副書記也就不再多言，因為他並沒有在盧衛東臉上看到“鼓勵”的神情，這就是說，盧書記同意高鎮長這個做法。
在高潔辦公室的時候，範鴻宇牛皮哄哄地把這個稱為“談判的技巧”。當所有人都在擔心高潔要提出處分幹部的時候，高潔隻提出補助的問題，就很容易通過。
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一想到這裏，高潔嘴角的笑意更濃。
這家夥，牛皮哄哄的，確實也有真本事！
似乎他一到楓林鎮，盧衛東就變得不是那麽難對付了。
回到辦公室，高潔馬上給黨政辦和財政所的負責人打電話，向他們傳達了黨委會議形成的決議，敦促他們盡快將救助款準備到位，通知範寶青的家屬來鎮裏領取。
剛剛放下電話，高潔端起茶杯送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喝，木板門就被敲響了。
“高鎮長……”
是老荀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帶著明顯諂媚的意味。
來了！
老荀，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及時，好像一切都在按照範鴻宇設計的腳本展開。範鴻宇說，這個會議一開完，老荀保管就會馬上來找你表達感激之情。
魯迅先生評《三國演義》說，“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大抵如此。但那是小說家言，範鴻宇這個“諸葛亮”卻在自己身邊活蹦亂跳的。
“進來！”
高潔放下茶杯，端正了一下坐姿，這才淡然說道，並沒有說一個“請”字，在高潔心目中，老荀這樣的人，當不起這個“請”。
房門推開，老荀佝僂著腰走了進來，甫一進門，就向高潔連連點頭哈腰，“諂媚”兩個字，幾乎刻在了他的臉上。
“高鎮長，謝謝，謝謝……”
老荀一迭聲地說道。
應該說，老荀這個人，談不上有多聰明，更加談不上有智慧，但“市井之學”，研究得很透徹。他並不在乎現在來向高潔表示感謝，會惹怒盧衛東。在他看來，無論盧衛東還是高潔，都是值得他逢迎的對象。單捧著盧衛東，不捧高潔，萬一有一天，高潔當了書記呢？
這種可能性非常之大。
盧書記比較年紀大了，再幹幾年，就該退休了。甚至可能在楓林鎮還幹不了幾年。別看現在，盧書記在楓林鎮一言九鼎，無人敢於忤逆，但高潔卻是大有來頭。搞不好上麵為了栽培高潔，會在適當的時候將盧衛東調走，給高潔讓路。
現在高潔剛剛到任未久，資曆還淺，對楓林鎮也不夠熟悉，等她資曆夠了，這種情況就極有可能發生。在市裏的其他鄉鎮，這樣的先例可是不少。
至於盧書記，到時給調到市裏去，高升一級，去市人大或者政協做個副職養老，任誰也不能說什麽，就算盧書記本人，隻怕也十分樂意。能夠在市裏安度晚年，總比一輩子待在楓林鎮這鄉下地方要好得多了。
老荀可不是目光短淺之輩，“政治眼光”長遠著呢！
“荀主任，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找你談談。”
等老荀說了一長串感謝之詞，高潔略略沉下臉，嚴肅地說道。
“是是，請高鎮長指示！”
老荀嚇了一跳，本來已經漸漸挺直的腰身，又忙不迭地彎了下去，眼神頗有些忐忑。
“荀主任，指示談不上，但有些話，必須跟你談談。”高潔益發嚴肅起來，沉聲說道：“剛才的黨委會議，你也列席了。對發生在範寶青身上的這個情況，你有什麽看法？”
老荀隻是鎮上的計劃生育專幹，原本沒有資格參加黨委會議，因為會議內容與計育辦密切相關，這才讓他列席，這也是高潔的提議。
“嘿嘿，這個，鎮長，我……我很感謝鎮長對我，對我們計育辦工作的關心，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讓領導費心了，我檢討我檢討。”
老荀張嘴就來，態度極其“誠懇”。
高潔板著臉，說道：“荀主任，你確實應該檢討。不要認為範寶青是被人謀殺的，就跟你們計育辦沒有一點關係。如果不是你們不注意工作方法，也不會發生這個慘案。你們不把範寶青關起來，範寶瑞敢那麽明目張膽的跑到他家裏去和黃秀英幽會嗎？凡事有因必有果！你們計育辦的同誌和你本人，都應該好好反省反省。”
“是的是的，鎮長，我們反省我們反省……雖然這事算是個巧合，我們還是應該虛心接受領導的批評。”
老荀又是一連串的點頭哈腰，卻好不“皮裏陽秋”。
高潔彎彎的秀眉揚了起來，加重了語氣，冷冷說道：“巧合？荀主任，看來你還是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算沒有這個謀殺案，範寶青沒有死，也不代表著你們的工作方法值得肯定。黨委會議沒有提議處分你們，更不表示你們沒犯錯誤！這一點，請你務必要清楚。”
見高潔認了真，老荀慢慢直起了腰，直視高潔，臉上的諂媚之意隱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高鎮長，我虛心接受批評。我們的工作確實沒做好，你也知道，基層工作確實很難做。做好了沒功勞，隻要稍微出點差錯，就全是錯。難啊……當然了，領導的批評，我們一定虛心接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本來這句話，應該是領導說的，現在老荀毫不遲疑地說了出來，卻很是理直氣壯。
鎮長大人，我今天過來感謝你，那是給你麵子，你不要太過分。你倒是瞧瞧，除了我老荀，鎮裏還有其他幹部對你這麽客氣嗎？
“荀主任，你這個態度很不端正。現在，我正式通知你，你們計育辦，必須馬上開會檢討。你必須就這個問題，做出書麵檢討，檢討必須要深刻。三天之內，我要見到這個檢討書。你聽明白了嗎？”
高潔的俏臉完全沉了下來，盯著老荀猥瑣的麵孔，一字一句地說道。
老荀喉結滾動一下，咽了口口水，卻不說話。
雖然老荀在鎮裏不算個了不得的角色，但書麵檢討這種事，還從未搞過。
“你去吧！你記住，三天之內，我要見到這個檢討報告！”
高潔冷冷地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