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為政眼裏閃過一抹煞氣,隨即恢複正常,點了點頭,說道:“黃董事長,我們是首都來的調查組,想要了解一下彥華百貨公司改製的一些情況,請你馬上召集百貨公司的中層以上幹部過來開個會吧。”


    顯然,尚為政也不想在公眾場合就這樣的事情多所糾纏。


    不符合他的身份。


    但是黃文越的頂撞,也讓尚為政明白一個道理,任何一個遊戲規則,都有個適用範圍。在內地的體製之中,他尚為政說一句話,幾乎就等同於“聖旨”,無人敢於違抗。結果碰到一個香港來的小商人,竟然就失靈了。


    原因就在於黃文越不在他們的遊戲規則之內。


    尚為政的官威,施展不到香港人的頭上。


    黃文越又習慣性地望了範鴻宇一眼,範鴻宇笑了笑,說道:“黃董,調查組在彥華期間,任何單位和個人都必須無條件配合。請你馬上落實尚老的指示。”


    這番話,料必彥華地區和市裏的相關領導,早就跟他說過的,但縱算是邱明山親自出麵,在黃文越眼裏,也不如範鴻宇開口那麽管用。


    自然還是因為遊戲規則的適用範圍不同。


    範鴻宇透過令和繁,可以將黃文越納入他的遊戲規則之中。


    “好的,尚老,張……局長,範書記,請幾位和我一起上樓吧,我馬上召集幹部們過來開會。”


    對範鴻宇的話,黃文越倒是言聽計從。立即說道,伸手延客。


    張局長一張臉黑成了鍋底。


    在他看來。這一準是範鴻宇和這個不著調的香港人串通好了的,用這種“小孩子過家家般”的拙劣伎倆,故意來削尚為政和調查組的麵子。


    這也太幼稚了!


    張局長望向範鴻宇的眼神變得陰冷無比,夾雜著毫不掩飾的嫉恨之意。


    範鴻宇,你必定會為你今天的幼稚付出慘重代價!


    謝文健望向範鴻宇的目光中則滿是擔憂之意。


    顯然,他也有和張局長相似的推測。


    範鴻宇這麽做,太過意氣用事了,按照他對範鴻宇的了解。範鴻宇年紀雖輕,貌似並非是如此不知進退的性格啊?


    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殊不知範處長此時也相當鬱悶。


    以前和黃文越打交道不多,倒不知道他是這樣的“活寶”性格。非到萬不得已,範鴻宇並不想被尚為政誤會太深。路線之爭和私人恩怨,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誰願意在尚為政心目中留下幼稚小人的惡劣印象?但事已至此,範處長也沒辦法解釋。這樣的事,無論如何都是解釋不清楚的。隻會越描越黑。


    當此之時,範處長也隻好裝作什麽事都不曾發生,亦步亦趨,跟隨在後。


    百貨公司三樓的情形,又自不同,建築主體還是老式的筒子樓形式。但辦公區域都進行了必要的裝修,“古老”的木板門和窗欞都經過改裝,變得很洋氣。牆壁也重新粉刷過,給人一種十分整潔幹淨的印象。多數辦公室的房門都是敞開的,裏麵的辦公用品也是清一色的新式家具。個別辦公室還配備了電腦和打印機。


    尚為政的秘書不由讚歎道:“黃董,這辦公室夠新潮的。花了不少錢吧?”


    在範鴻宇和謝文健聽來,秘書這話,其實也隱藏著“陷阱”,等於是在變相批評黃文越亂花錢,不知道勤儉節約。倘若這是黃文越的獨資企業,自然無所謂。他自己的錢,愛怎麽花怎麽花,誰也管不著。偏偏百貨公司是改製的國企,這中間就有說道了。


    黃文越終歸不是體製內的人,對此毫無察覺。或許這話由張局長嘴裏說出來,黃文越還會有幾分警覺,畢竟張局長的“不友好”已經寫在臉上了,但秘書滿臉微笑,神態隨和無比,黃文越哪裏會去防備他?當下笑著說道:“確實花了不少錢。不過這錢花得很值得。作為銷售企業,外在形象非常重要。如果我們連辦公室和辦公用品都破破爛爛的,客人們怎麽相信我們的實力呢?”


    單純從經營角度來看,黃文越這話不無道理。


    秘書微笑點頭,說道:“黃董,勤儉節約是我們民族的傳統美德,好鋼還是要用在刀刃上。畢竟前不久百貨公司還在虧損著呢。”


    黃文越哈哈一笑,說道:“這個請領導放心,隻要按照目前的模式經營下去,賺錢還是有把握的。到目前為止,凡事留在公司上班的員工,工資待遇都比以前要高得多。一些售貨員比較能幹的,每個月光拿提成就能發到三四百塊,再加上全勤獎和補貼,一個月發六百元工資都不算稀奇。”


    “六百?”


    這回,不但秘書大吃一驚,連尚為政臉上都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須知尚為政貴為副國級領導,每個月的工資補貼加起來,也就是這個數。大多數普通幹部職工的工資待遇,不過是一兩百塊。範副處長的正工資,不到兩百。


    現在黃文越卻告訴他們,一個普通售貨員,工資待遇居然能和尚為政齊平。


    謝文健再也忍耐不住,笑著說道:“黃董,拿六百的員工應該還是極少數的吧?大部分員工的工資,應該是在一兩百左右。”


    這個黃文越,還將尚為政當作了普通來考察調研的幹部,以為員工工資收入越高越好呢。


    不過這也難怪,作為一個香港人,黃文越確實沒辦法搞明白內地官場的那些彎彎繞――員工工資拿得越高,反倒成壞事了?


    不患貧,而患不均。


    聽上去盡管有點不可思議,但實實在在從上到下影響著這個東方大國的國民心態。現在如此,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同樣如此。


    “不止不止,大部分員工的工資,一般都有三四百。”


    黃文越連連搖頭,得意地說道。


    秘書笑著問道:“黃董,那工資最低的員工,能拿多少呢?是不是隻有生活費?”


    “那個當然。不好好幹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業績就沒有工資,給他們發生活費,已經是破例了。多勞多得,這是天經地義的。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要是三個月都沒法達成公司規定的銷售任務,或者被顧客投訴的次數太多,公司就要辭退他。”


    黃文越揮舞著手臂,口沫橫飛地說道,似乎很為自己管理模式自豪。


    “黃董,請問你們公司給員工發的最低生活費是多少?”


    黃文越立即答道:“五十塊,每個月五十塊。”


    其實就彥華地區的生活水平而言,五十塊的生活費標準也不算太低。但跟黃文越剛才所言的最高工資六百元比較起來,五十塊就顯得太少了。相差了十二倍。在同一個公司內部,做同樣的工作,員工工資待遇居然相差如此懸殊!


    “黃董,你剛才說的辭退,是怎麽個意思?辭退的員工,是不是還有生活費發?”


    秘書緊接著又問道。


    眼見尚為政自重身份,張局長臉沉如水,秘書隻好自動自覺地充任“調查主力”了。


    “隻要是原先百貨公司的正式職工,辭退之後也有生活費發。不過這是市裏要求的,按照我們公司總部的規章製度,可沒有這麽一條。辭退了就是辭退了,最多發一次性補償,哪還有月月發生活費的道理?這不是鼓勵員工偷懶麽?這對其他那些努力工作的員工很不公平。”


    黃文越說著,頗有點憤憤不平,似乎覺得市裏這個要求十分的莫名其妙,讓他難以忍受。


    黃文越說得口沫橫飛,謝文健一張臉簡直要皺成苦瓜了。


    這個不開竅的香港榆木疙瘩!


    真不知道高潔他們是怎樣“教導”他的。


    張局長臉上浮起冷笑,秘書則含笑點頭。今天的所見所聞,他都將如實寫進調查報告裏麵去,這位黃董事長,還真是配合得很。倘若另外兩個調查小組在其他改製國企碰到都是如同黃文越這樣的“極品”外商,相信調查組的任務很快就能夠圓滿完成了。


    資本主義!


    這就是典型的資本主義邏輯和管理模式。


    都不用再進行深入分析探討,隻要將黃文越的原話寫進調查報告就足夠了,硬邦邦的證據。


    “姓社”還是“姓資”,用不著再辯論,黃文越等於已經“招供”了。


    不過範鴻宇看上去,依舊平靜得很,似乎黃董事長的“不上道”絲毫也不曾影響到他的心情。秘書有點拿不準,範鴻宇到底是真的胸有成竹還是強自按捺,裝出來的。


    估計裝的成分少不了。


    縱算站在完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秘書也覺得彥華地區的領導幹部所麵臨的前景絕不樂觀。作為常務副專員範衛國的兒子,範鴻宇憑什麽如此鎮定?


    難道他認為尤利民能保得住他老子麽?


    這個年輕人可能還沒搞清楚他這一回麵對的是何種“對手”。看來,還是太年輕了啊。


    當然,這也難怪,且不說範鴻宇這樣的毛頭小子,那些玩了一輩子政治的積年老手,在撲朔迷離的政治大博弈之中,還不是一樣折戟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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