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為政哈哈一笑,說道:“五阿婆,尚老不敢當。我叫尚為政,你叫我的名字吧。”


    他不過七十來歲,五阿婆已經八十幾歲,叫他“尚老”,確實不敢當。


    薛益民便在一旁含笑說道:“五阿婆,這是尚書記。”


    曾書記就緊著做翻譯。


    薛益民說的是正宗京片子。


    “尚書記。”


    五阿婆從善如流,笑著改了稱呼。


    尚為政滿麵含笑問道:“五阿婆,五阿公呢?老人家在家裏吧?”


    謝文健神情微微一滯,瞥了範鴻宇一眼,範鴻宇神色自若,沒有任何反應。謝文健不禁暗暗慚愧,範鴻宇明明比自己小了十來歲,這份鎮定可了不起。比較而言,自己就落於下乘了。看來這人就該給大領導做秘書,見大世麵,才能養成如此雍容的氣度。


    五阿婆笑嗬嗬地答道:“他不在家,到縣裏開會去了。”


    彥華縣改市是在十幾年前,老輩人還是習慣性地稱“縣裏”。


    “開會?”


    尚為政微微一愣,有點疑惑。


    **十歲的老人家,去縣裏開什麽會?


    謝文健連忙解釋道:“尚老,五阿公是老赤衛隊長,市裏每年都要請這些還健在的老人家聚一聚,開個座談會,了解一下老**的生活是不是有什麽困難,給予必要的幫助。”


    尚為政便連連點頭,說道:“嗯,這個好,對這些為**事業做出過貢獻的老同誌,黨和政府就是應該多加關心。”


    張力華插話道:“這山路可不大好走,老**會不會累著?”


    曾書記忙道:“沒關係沒關係,五阿公身體還很健朗,走十幾裏山路不成問題。每年市裏開會他都參加的,每年座談會請的也是那些身體還好的老**。身體不大好的,就不開會了,民政局把慰問品送到家裏去。”


    張力華點點頭,不住打量四周的情形。


    “尚書記,各位貴客,請屋裏坐。”


    五阿婆招呼道。


    尚為政笑著說道:“五阿婆,我看這堂屋門口挺涼快的,又能曬曬太陽,我們就坐在這裏吧。”


    “好好……”


    五阿婆連連點頭,顛著一雙小腳,就要進門去搬凳子。曾書記和區裏隨行的幹部們便搶先跑進屋裏,搬了一些竹椅子出來,擺放在堂屋門口,恭請尚為政和領導們落座。


    五阿婆卻還是進到屋裏,不一會端著兩個竹製的小盤子出來,裏麵盛著一些瓜子花生,擺放在一個竹製的茶幾上饗客。


    樹亭坳竹林茂盛,舉凡家具用品,多數都是自家編織的竹製品,雖然外形不是很漂亮,在範鴻宇眼裏,卻是百分之百的綠色環保。


    “尚書記,喝點米酒吧?”


    五阿婆笑著說道。


    尚為政連連擺手,說道:“五阿婆,謝謝謝謝,這就很好了,不用喝酒……”


    五阿婆卻“不聽勸”,再次顛著小腳,進了屋裏,很快就提了個錫壺,拿著幾個酒杯走了出來,擺放在茶幾上,第三趟出來的時候,端一個青瓷大海碗,滿滿當當的堆著一碗泡製的小竹筍,紅紅的辣椒混在一起,酸氣四溢,讓人一見之下,便即胃口大開。


    曾書記忙即介紹說:“尚老,這是我們這邊自製的泡茶,主要就是小筍子,味道還不錯,就是比較辣……您嚐嚐。薛主任,張局長,各位領導,請嚐嚐樹亭坳的特產吧。”


    不由分說,拿起錫壺,給大夥都斟了滿滿一杯米酒。農家米酒,都用大杯子喝,不用小酒杯。


    就地取材,這樣的泡茶,家家戶戶都藏著好幾大壇子,平日用以佐餐,下酒,都是好東西,方便實惠。


    尚為政笑哈哈的,拿起筷子,夾了一條泡筍,放進嘴裏,略一辨味,便即讚歎道:“不錯不錯,味道純正,開胃爽口,比在市場上買的泡菜好吃多了。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特別喜歡吃這個東西,開胃,每頓多吃一碗飯呢,哈哈……”


    尚為政動了筷子,其他人不敢怠慢,也忙即拿起筷子夾泡菜吃,大聲誇讚,似乎天下美味無逾於此者。


    見客人們交口讚歎,五阿婆便十分開心。


    “五阿婆,中央大領導想要找曾經理了解一些情況……曾經理在家不?”


    曾書記嚐了一點泡菜,便即動問。


    尚為政跑這麽遠山路,可不是為了來吃泡菜喝米酒的。


    五阿婆笑著說道:“在家在家,剛剛去支書家裏了,商量修路和辦工廠的事呢,我去叫他啊。”


    卻也不問中央大領導要找她兒子了解什麽情況,相當淡定。


    心底無私天地寬,五阿婆堅信她兒子沒有犯事,不管來的什麽領導,都無需驚慌。


    “不用不用,你老人家坐著,我去叫我去叫……”


    曾書記忙不迭地起身,向尚為政告一聲罪,飛也似的去了。曾書記的心思,可不如五阿婆那樣單純,無論如何都要叮囑曾冠青幾句,千萬不要在中央大領導麵前“亂放炮”。貌似曾冠青就是這麽個喜歡放炮的脾氣,任誰都敢頂撞。六十來歲的人了,性格還和年輕人一樣火爆霹靂。若非如此,也不至於一輩子在百貨公司當個副經理,不要說當大領導,連百貨公司的經理都撈不到手。


    但這一回,實在非同小可。


    得罪市裏的領導沒什麽,曾冠青立過戰功,又是全省勞模,正直無私,市裏領導拿他沒轍。尚為政卻是“中央大腦殼”,遠非市領導可比。


    當真得罪不起的。


    五阿婆便坐著陪客,尚為政一邊喝著米酒,一邊有說有笑的地她聊天。範鴻宇臨時充當“翻譯”。


    “張局長,東西不好吃嗎?”


    和尚為政聊著天,五阿婆忽然朝張力華問了一句。卻原來五阿婆“眼觀四向”,嘴裏和尚為政聊著天,眼睛卻觀察著每一位客人的神情反應。尚為政喝一口米酒,吃一口泡菜,津津有味,薛益民等人也陪著吃喝,唯獨張力華酒不沾唇,也沒有動一筷子泡菜,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見五阿婆問起,張力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沒有沒有,我吃飽了。”


    張力華還真的是看不上這山村裏的東西,也不知道衛生不衛生。別看張力華老家是農村的,因為伯父的關照,很小就到首都城裏讀書生活,早已經是紮紮實實的京城人士,一貫以“人上人”自詡,對“下裏巴人”的一切都有些看不順眼。


    或許,還有那麽一點潔癖。


    五阿婆倒是人情練達,笑嗬嗬地說道:“吃不慣壇子菜,張局長吃點瓜子花生吧,幹淨的。”


    難為她偌大年紀,對這些中央大領導的職務,竟然記得如此清楚。


    “好好……”


    張力華伸手抓了兩顆花生在手裏,並不吃。


    五阿婆也就不再理會,眼神略略有點不悅。老人家雖然八十幾歲了,身上衣服,屋裏屋外都是整整潔潔,在這小山村裏,算得是個體麵人。張力華對農村人的輕視傲慢之意,如何察覺不到?


    尚為政略略蹙了一下眉頭。


    張力華隻做沒看見。


    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嚇得住”張局長的,縱算尚為政,張力華也不是那麽畏懼在意。


    不一會,一名六十來歲的男子和曾書記一起走了過來,應該就是曾冠青了。看上去,曾冠青個子很高大,嚴格來說,是骨架粗大,手長腳長,卻並不十分壯實,衣服穿在身上,有點空蕩蕩的。走路大步流星,和年輕人一樣,不顯絲毫老邁之態。隻是臉上皺紋很深,皮膚較黑,頗有風霜之色。長相和五阿婆有幾分相似。


    “娘,來客人了?”


    曾冠青大步走了過來,笑哈哈地問道,嗓門粗大,笑聲很是爽朗。


    曾書記便緊著在一旁給他作介紹。


    尚為政站起身來,主動向曾冠青伸手,說道:“你好啊,曾冠青同誌。”


    曾冠青和尚為政握手,說道:“你好,尚老。”


    又一一和其他領導幹部見禮,輪到範鴻宇的時候,曾冠青眼神一亮,說道:“你就是範鴻宇?楓林以前那個範書記?”


    範鴻宇微笑說道:“對,曾經理,我就是範鴻宇。”


    “哈哈,範書記,我對你可是久仰大名啊。你在楓林搞起那麽大的工業園,幾千群眾在你的工廠上班拿工資,厲害厲害……”


    曾冠青緊緊握住範鴻宇的手,連連搖晃,滿懷仰慕。剛才和尚為政握手,曾冠青卻平靜得很,沒有絲毫激動之意。似乎在他眼裏,中央來的大人物還不如這個年輕人那麽“厲害”。


    範鴻宇笑道:“曾經理過獎了,楓林工業園不是我一個人搞起來的,是同誌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哎,範書記,你就別謙虛了。我還聽說,整個彥華的香港老板,都是看你的麵子來的。”


    謝文健頓時就在一旁微微變色。


    這個曾冠青,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不知道中央調查組正在調查的就是那些“香港老板”麽?


    這邊正寒暄著,那邊卻惱了張力華局長,臉色微微一板,有些不悅地說道:“曾冠青同誌,我們是中央調查組的,專門來彥華調查國企改製的一些問題。想向你了解一下彥華百貨公司的改製情況。”


    請你搞清楚,今兒這裏誰才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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