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張局長,請你略等一下,我先和範書記商量個事……”


    誰知曾冠青壓根就不吃張力華那一套,頭也不回地說道,繼續緊緊握住範鴻宇的手不放,似乎生怕自己一鬆手,範鴻宇就不見了。


    頓時滿場黑線。


    張力華瞠目結舌,張開了嘴,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曾書記和區裏的幹部,冷汗“唰”就下來了,臉變成了綠色。


    不是吧?


    見過牛的,沒見過這麽牛的!


    這可是中央調查組啊,尚為政正兒八經是享受副國級待遇的老省委書記,就張力華自己,那也是紮紮實實的正局級幹部,和彥華地委書記行署專員平起平坐的大領導。曾冠青這泥腿子,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


    難怪他會被香港老板“開除”,那麽老資格的幹部,市裏領導誰也不幫他說句話,也不給他安排個其他的工作,就這樣看著他卷起鋪蓋回了這窮山惡水的樹亭坳。


    倒是五阿婆神情坦然,似乎覺得兒子這麽幹,沒什麽不對,很是理所應當。


    曾冠青才不去理會,一迭聲地說道:“範書記,你來得正好,你麵子大,跟楓林那些大老板說說,讓他們給我借點錢,把咱們樹亭坳這條路修一修,另外再借點錢,我去買幾台機器……我有個想法,想要建個竹製品加工廠,咱們這村裏,沒別的東西,就是竹子多,隻能在這上麵打主意,但我們沒本錢,找你想想辦法,化個緣……”


    曾冠青說著,神情激動,滿臉放光,仿佛範書記就是財神轉世,腦袋就是棵搖錢樹,隻要這麽點上一點,立馬就有大把鈔票從天而降,直不楞的砸在他曾冠青的頭上。


    我看上去這麽像冤大頭麽?人傻錢多的典範?


    範鴻宇忍不住腹誹了兩句,苦笑說道:“曾經理,這事啊,咱們慢慢商量,不過我挺認同你的想法……尚老薛主任和中央調查組的領導都在這裏,我們還是先聊聊彥華百貨公司的事情吧。來,這邊請坐!”


    不由分說,便拉著曾冠青的手,將他按坐在一張竹椅子裏,麵對尚為政。


    曾冠青反正六十歲了,又是“下崗職工”,可以不鳥尚為政,尚為政也隻能幹瞪眼沒辦法。他範處長可不能這麽厲害哄哄的,那不是欠收拾麽?


    “嘿嘿,尚老,對不起啊,我這人呢,就是個直性子,有什麽說什麽,可不是故意要怠慢你,請你不要見怪,多多原諒。”


    曾冠青也沒有不好意思,朝著尚為政,裂開大嘴就是個笑。


    尚為政擺擺手,笑著說道:“沒關係,老曾,我就喜歡直性子。我年輕時候,也和你一樣的性格。”


    曾冠青雖說比尚為政年輕了十來歲,卻也已滿頭斑白,臉上的皺紋看上去比尚為政還多,尚為政卻以“年輕”名之,除了五阿婆,其他同誌人人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神情。誰知接下來曾冠青的話,更是讓人大吃一驚。


    “嘿嘿,看得出來,脾氣強的人,相貌都與眾不同。”


    曾冠青說著,便仔細端詳尚為政的麵相,眼神直勾勾的,絲毫也不避諱。


    薛益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再沒有想到,這曾冠青六十歲的人了,還是這樣二百五的性格。想尚為政何等身份,隻怕這十幾年來,再無第二個人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


    隻是當此之時,大聲嗬斥曾冠青固然不妥,就算想要很隱晦地提醒他兩句,緩急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措辭才好。


    這才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好在尚為政也不是普通人,能一步一步做到封疆大吏,豈能僅僅是脾氣強而已?自有其過人之處。


    “嗬嗬,看來我今天是碰到同道中人了,很好很好……老曾啊,你現在是村裏的幹部麽?對村裏的事情挺上心的。”


    尚為政非但不曾生氣,反倒笑著說道,看上去,他的笑是發自內心,沒有絲毫不悅之意。


    曾冠青一揮手,說道:“不是,我就一不適應時代發展的下崗老頭子,既不是支書也不是村長,不過支書村長都是我的侄子。他們年輕,經曆的事不多,見識太少,我得幫他們張羅張羅。不然這樹亭坳,再過幾十年也是這個窮樣子,鄉親們的日子好不起來。”


    這話說得豪氣。


    尚為政雙眉微微一揚,說道:“你剛才要和小範商量的事情,我也聽到了。有關這個修路的事,我讚成。不修好路,鄉親們進出大山都不方便,萬一有個急病,搞不好就耽擱了。這個事,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小薛啊,你們體改委研究一下,給樹亭坳村撥筆專款下來,幫他們把路修一下。”


    這話卻是對著薛益民說的。


    薛益民微笑頷首,說道:“好的,尚老。曾經理,你們村裏打個報告上來吧,看看修好這條路要多少資金……曾書記,這個事,你們區裏幫忙把把關,我盡量給你們想辦法。”


    曾冠青大喜過望,叫道:“薛主任,你說真的?真給我們撥款修路?”


    薛益民笑著點頭。


    國家體改委雖然不是個管錢的機構,但幫這小山村修條毛坯路,也用不了多少錢。不要說尚為政親自發了話,就薛益民自己點個頭,也能把這事辦妥了。


    曾書記也是喜出望外,一迭聲地朝尚為政和薛益民道著感謝。


    盡管這筆錢肯定是戴著帽子下來,區裏不可能從中撈什麽油水,沒那個膽量。然而國家體改委直接給他們馬崮區的一個村子撥款修路,那就是天大的臉麵,曾書記臉上頗有光彩。尤其要緊的是,尚為政親自關照撥款,就證明尚老心情頗佳,今兒這一趟,不會有什麽大風險了。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歡快起來。


    “老曾啊,聽說你原本是彥華百貨公司的副經理兼黨支部書記,怎麽回老家來了,還沒退休吧?”


    “嗨,退什麽休啊?我是讓人家給優化組合下來了。尚老,我聽曾書記說了,你們是專程來了解我們百貨公司改製情況的,那我也不隱瞞,把我的想法跟你們談談吧。”


    尚為政含笑點頭。


    秘書便緊著打開了筆記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這就是正式的談話了。


    謝文健臉色微變。雖然他一直在暗暗要求自己,努力向範鴻宇學習那份養氣功夫,事到臨頭,還是免不了緊張。看來這個東西,一時半會真學不到位。


    “尚老,我明白跟你說,對百貨公司現在這個搞法,我有意見。這樣搞不對。”


    張力華在旁聽著,不由精神大振,忍不住插口問道:“曾經理,怎麽不對了?”


    “就是這個合資的方法不對。讓香港人占大頭,我不同意。百貨公司是國營單位,全民所有製,現在香港人占了大頭,那我們這些原先的幹部職工算什麽?到底算是國家幹部和工人,還是黃文越這個香港資本家的雇工?這個問題必須要搞清楚了。我老曾上過戰場,為國家打過仗流過血……尚老,我不是在這裏擺功勞講資格,我不是那種人……但我這個國家幹部的身份,卻不是香港人給的,是國家給的,是上級組織確認的。現在黃文越一來,就讓我們優化組合,組合不上的直接回家呆著,不給發工資,隻給發生活費。這算怎麽回事?彥華百貨公司還是不是國營單位?到底歸市裏管還是歸香港人管?這個問題不搞清楚,絕對不行。我去年就向市裏反映過,市領導誰也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答複。我記得那個常務副市長陸月,是個年輕人,態度相當橫蠻。我當麵向他反映問題,他愛理不理的,盡給我說歪理。談不了幾句話,起身就走,說是要去開會,把我晾在那裏……還好他調走了。這個幹部不行,高高在上,就知道打官腔……”


    一言及此,曾冠青忍不住憤憤然起來,滿臉不高興。


    他說前麵那段話的時候,尚為政,薛益民,張力華等人破顏微笑,秘書走筆如飛,記得很來勁。一談到陸月,那筆頓時就沉重起來,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記錄。


    一絲尷尬之意,飛快地在薛益民張力華眼裏閃過。


    怎麽繞來繞去,繞到陸月頭上了?


    張力華盡管對陸月並不如何感冒,陸月本身也毫不足道,卻正兒八經是他們老張家的孫女婿,這個身份改不了。中央調查組下彥華,擺出這麽大陣仗,查來查去,若是最終查到陸月頭上,未免過於諷刺了。


    且不說張老爺子和張部長如何反應,單隻自己那個寶貝侄女張冰,就絕不會答應。張力華沒參加調查組倒也罷了,既然親自到了彥華,卻查出個這樣的結果,無論如何都交不了差。隻怕到那個時候,就不是自己瞧不上陸月,而是張冰瞧不上自己了。


    想象著張冰那蔑視的神情,張力華忍不住了,說道:“曾經理,陸月隻是常務副市長,這樣的大事,通常都是由市委書記和市長來做最終決定的,陸月隻是個執行者。何況他早就已經調走了……咱們繼續談百貨公司存在的問題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對權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信天上掉餡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信天上掉餡餅並收藏絕對權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