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沒有住在縣裏,直接住到了蘆花鎮。


    蘆花鎮是縣城的門戶,屏障著雲湖鎮蘆花鎮十幾萬人口,如果蘆花鎮失守,洪水瞬間就能衝到縣城。當然,縣城的地勢比蘆花鎮略高,但也高不了太多。一般的洪水不要緊,特大洪水襲來,縣城就很不保險。


    縣防汛抗旱指揮部副指揮長魏清平也和範鴻宇一起,住在蘆花鎮。


    另外,魏清平還從雲湖鎮基幹民兵營抽掉了一個連,大約一百二十餘人,都是身強力壯的棒小夥子,一起帶到了蘆花鎮。


    這是由範鴻宇魏清平親自掌控的“近衛部隊”,關鍵時刻,就指望這個民兵連發揮作用了。對於周子其和呂敏峰,範鴻宇已經很信不過。或許他們的工作能力都還不錯,但工作態度不端正,那就難以信任。


    雨勢越來越大,青山全省普降大雨,大江上遊洪峰未到,幾條支流的流量大增,青山湖的水位已經猛漲,超過了第一警戒水位。


    蘆花鎮某個漁家樂賓館的客房裏,深夜還亮著燈光,範鴻宇正在伏案疾書。


    譚啟華讓他盡快將雲湖請香港專家團前來調研考察的思路和觀點整理出來,範鴻宇已經當麵應諾,自是不能拖延怠慢。


    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


    不管承諾的對象是不是市委書記,範鴻宇的態度都會是一樣的。


    對待工作,從來都不掉以輕心。


    第二天傍晚時分,範鴻宇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西湧管理區防洪大堤之上,暴雨傾盆,防洪大堤一側,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數百身穿雨衣的隊伍,以雲湖鎮基幹民兵營第一連二排的四十來名基幹民兵為主,其餘則是蘆花鎮和西湧管理區的幹部職工與基幹民兵,周子其和黨政辦梁主任都在。


    除了數百名時刻準備抗洪搶險的突擊隊員,大堤左近,還停放著兩台挖掘機和一台大型推土機,以及幾台小車。


    範鴻宇這回沒有乘坐二號車,而是換了一台底盤高,動力強勁的老式吉普車作為座駕。


    暴雨如注,路況糟糕,還是這種四輪驅動的老式吉普車靠得住。


    魏清平坐鎮蘆花鎮,呂敏峰去了江橋管理區。


    根據國家防總最新發布的大江流域洪水信息,第一波洪峰,即將抵達青山湖區。範鴻宇詢問過魏清平,也查詢過曆年防汛救災的資料匯編,魏清平告訴縣長,大洪峰到來的時候,青山湖水位一夜之間暴漲六七米都很正常。


    眼前的青山湖,早已不複昔日的寧靜美麗,濁浪翻滾,氣勢洶洶,一排排巨*,前赴後繼地衝擊著防洪大堤,濺起無數黃白色的水花,似乎永遠不會止歇。


    周子其在匯報時,雖然語焉不詳,範鴻宇心裏卻明鏡似的,西湧管理區這段防洪幹堤,所謂的整修加固,實在很靠不住,時間緊迫,周子其就是讓人用麻袋裝著條石和沙土,將那些大窟窿填補了一下。甚至是不是所有的大窟窿都已經堵住,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這樣的措施,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放心。


    範鴻宇站在大堤之上,冒著呼嘯的狂風,大聲對聚集在堤下的數百幹部民兵進行了簡短的戰前動員。隨即隊伍散開來,開始作業。


    挖掘機和推土機隆隆轟鳴起來,數百人分成幾十個小組,有條不紊地將條石和泥土裝進一個個麻袋和編織袋,用鐵絲紮住袋口,碼在一起,排成一列列的土牆。一旦大堤出現險情,扛起麻袋就往上衝,能夠節約大量的時間。


    範鴻宇捋起袖子,加入了其中一個小組,揮舞鐵鍬,將泥土裝進,麻袋。


    周子其見狀,也加入了進來,和縣長一起“搭班子”。


    周書記也不過三十幾歲,正當壯盛,但他那身體底子,真的沒法和範鴻宇相提並論。不過數分鍾之後,便氣喘不已,汗出如漿。眼見範鴻宇越幹越來勁,周子其也不好停下來,隻得咬著牙齒,死命硬扛。


    周子其一邊擦汗,一邊暗暗咀咒不已。


    這什麽奇葩縣長啊?


    這樣折騰人!


    不過周書記叫苦不迭,其他幹部民兵見縣長親自上陣,卻一個個幹勁衝天,好幾個小組,甚至相互吆喝著,比起賽來。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工地四周的照明燈次第亮了起來。


    梁主任跑前跑後,負責督促後勤供應,親自給範縣長和周書記端茶倒水。


    見周子其擦汗的頻率越來越高,範鴻宇笑著說道:“周書記,休息一會吧。這個體力活,不能逞強。”


    “哎呀,範縣長體力那麽充沛,年輕就是好啊……我們都老了……”


    周子其便有點汗顏,接過梁主任遞過來的茶水猛灌幾口,擦擦嘴,順口拍了範鴻宇一記馬屁,或者說,“譏諷”了範鴻宇一句。


    你個小娃娃,運氣也太好了,二十幾歲就當了縣長!


    不知道你家祖墳,冒的什麽青煙。


    梁主任不由笑出聲來。


    這還是她頭一回看到周書記“服老”。要知道周子其在全縣所有的區鎮黨委書記之中,要算是很年輕的。四十歲以下的實權正科級幹部,全縣也就那麽一小批,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晚上八點多,風雨交加,青山湖麵驟然湧現出一排排滔天的巨*,水位以遠遠超過平時的速度,迅猛上漲。


    “範縣長,第一波洪峰已經到了。”


    望著暗沉沉湖麵上咆哮的巨*,周子其站在範鴻宇身邊,大聲說道,語氣頗為鎮定。他是土生土長的雲湖人,洪水見得多了。瞧這個架勢,問題不大。往年比這個還要厲害的洪峰,他也見過的。


    “怎麽樣?”


    範鴻宇扭頭問道。


    “沒什麽大問題,頂得住!”


    周子其篤定地答道。


    範鴻宇點了點頭,略略安心了些。


    不管怎麽說,周子其的經驗還是靠得住的,沒有七八分以上把握,他不會講這種話。饒是如此,範鴻宇還是吩咐突擊隊嚴陣以待,大家都做好了隨時搶險的準備。


    大約九點鍾左右,兩束雪亮的燈光直射而來,有車過來了。


    是一台車身高大的越野車,在大堤一側停了下來,周子其眼尖,驚喜地叫道:“是陸書記過來了。”


    這台越野車,是陸玖的“備用一號車”,去道路交通不便的偏遠地區或者這種風雨交加的壞天氣,陸玖便會改乘越野車。


    範鴻宇連忙從大堤上下來,踩著泥漿,向越野車迎去。


    從越野車上走下來的果然是陸玖,通訊員緊著給他撐起了雨傘。陸書記還是白襯衣黑西褲,不過換了一雙高筒雨靴,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書記!”


    範鴻宇上前和陸玖握手。


    “縣長,辛苦了,估摸著洪峰應該到了,我有點擔心,過來看看。”


    陸玖笑著說道,一把手的身份拿捏得很到位。


    “請陸書記放心,我們肯定能頂住。”


    不待範鴻宇開口,周子其立即搶在一旁說道。


    陸玖望他一眼,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嚴肅地說道:“周子其,不能掉以輕心。你們這裏,是全縣防洪的重中之重。要是你們這裏出問題,縣城都保不住。真要是發生那樣的情況,我饒不了你!”


    “書記放心,我用腦袋擔保,一定能頂住,沒問題!”


    周子其一挺胸脯,朗聲答道。


    周書記似乎沒太把自己的腦袋當回事,動不動就拿來做擔保。真要是將他這顆腦袋割下來,隻怕周書記說什麽都不肯的了。


    “不能大意。而且,周子其,你必須記住,無論什麽時候,範縣長的安危都是第一位的。”


    陸玖十分嚴肅地叮囑道。


    周子其又一挺胸脯,說道:“是,書記,我記住了。不管情況多麽危急,我們都會保護範縣長的安全。”


    範鴻宇笑著說道:“謝謝書記關心,我倒是不要緊。周書記這麽肯定,能頂住洪水,我就放心了。”


    大家說了幾句話,便簇擁著陸玖走上大堤,陸玖很親切地和突擊隊員們握手,鼓勵了一番,在大堤上巡視一段,再次得到周子其的保證之後,滿意地離開了。


    離去之前,陸玖請範鴻宇和他一起返回縣裏,說這裏的一切,交給周子其就行。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範鴻宇笑著婉拒了陸書記的美意,堅持留在大堤上。對於範鴻宇而言,這是頭一回直麵大湖洪峰,在湖區工作,這種經驗極其寶貴,可不能錯過了。


    如同周子其所言,第一波洪峰安然度過。但範鴻宇非但沒有放下心來,反倒更加擔憂。因為第一波洪峰高峰時期,大湖水位已經超過了第二警戒水位,直逼最後的防線。照這個架勢下去,第二波第三波洪峰如果更大的話,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淩晨時分,在西湧大堤的部分地段,出現了不少的管湧情況,盡管都不嚴重,但分布點很散,這就證明,整段大堤,確確實實出了問題。


    更大洪峰衝擊過來時,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管湧,就有可能是潰堤的最大誘因。


    千裏大堤,潰於蟻穴!


    形勢越來越嚴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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