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短毛的官府……


    兩榜進士王大老爺站在布告欄前,翻來覆去仔細閱讀著短毛的文告。合作到現在,瓊州官吏們已經漸漸適應了短毛那種缺筆嚴重的草體字,以及他們橫向排列,從左到右的書寫方式。弄清楚規則以後,他們的文書讀起來還是相當簡便易懂的。


    不過這文書上的內容,卻實在讓王璞難以置信――他從來不相信嚴文昌所言,什麽這夥短毛胸懷大誌,將來必可成就大業之類。但眼下,麵對著布告欄上的白紙黑字,王介山卻不得不承認――至少在拉攏官員人心這方麵,這批短毛,或者說他們那邊的官府,幹得實在不錯。


    ――俸祿是從今年九月,短毛占城之後開始計算――短毛們用的曆法比他們要提前一個月,這一點王璞是知道的。現在大明曆才十一月份,冬至剛過,而在短毛曆法中卻已經是十二月底,馬上是新年正旦了。


    薪水一次補發四個月的,這倒沒什麽,畢竟大夥兒自從城破之日後就沒領到過朝廷俸祿。應該找補的。不過在最後麵,短毛卻又加注一條――按照他們“那邊”的規矩,他們的朝廷命官每年是領十三個月的薪水,所以在這裏也照舊:十二月份發雙俸!


    接下來是一排節日名目,上麵注明是過節應發放禮品,但因為不知道各人喜好,統統折算成銀錢發放――八月中秋節,九月重陽節王介山還能鬧明白。另外幾個節日就天曉得是什麽東西了,不過既然發錢,總不會是壞事兒,姑且認下。


    之後還有一堆名目繁多的生活補助:什麽交通補貼、服裝鞋帽補貼、幼兒教育補貼、醫療補貼、住房補貼……衣食住行無所不包!


    此外又因為前段時間大家比較辛苦,額外給發放一筆獎金:包括夜間加班費、誤餐費……今年九十月份秋老虎厲害,發一筆防暑降溫費給大家買買瓜果,這倒也罷了。但下麵緊接著就是十二月份地低溫采暖費……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饒是王介山來自京城,北京城裏各種名目搜刮手段耳熟能詳,此刻腦袋上也是冷汗直冒。


    “這短毛的官府是怎麽回事?人家都是下官想盡名目去孝敬上司,他們怎麽都反過來的?”


    正好看見嚴文昌從旁邊經過,王璞拉住他詢問道。男人四大鐵麽,自從上次在王家莊一起分過贓之後,他們兩人的關係緩和不少。路上碰到也能閑聊上幾句。


    嚴文昌則抄著雙手,趔著大板牙嘿嘿直笑。他這次拿的錢比王璞還要多,盡管品級不如對方,但短毛肯定不會虧待他這個頭號支持者――李老爺子親自宣布:為了表彰他在前一段時間的努力工作,授予他“先進工作者”稱號。


    這表揚可不單是玩虛的,與稱號獎狀一起頒下地還有獎金。用老牛皮紙包裹的整整兩長條銀餅子,差點沒把嚴文昌地袖子給墜破了。嚴文昌很早就從臨高程縣令那裏意識到――與短毛合作其實大有好處可撈,但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能獲利。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怎麽,王大人沒和那幾位頭領聊過麽?其實新來的李老先生,還有文頭領幾位都是不錯的人,肯定有問必答的。”


    在王璞麵前,嚴文昌總是不自覺喜歡賣弄一下自己與短毛的關係非淺。見後者臉色有些難看了,方才咳嗽一聲。正容說道:


    “據文頭領說,他們短毛的官府曆來這樣:四時八節,冰敬炭敬,一樣不少,隻不過都是朝廷拿出來往下發的……”


    “他們地朝廷一定很有錢……”


    王璞不由喃喃說道,嚴文昌立即連連點頭:


    “那是自然……嚇,要我說,那才像個官府的樣子嘛!哪象這大明朱家……嗨,出一兩個吝嗇鬼也就罷了,這一窩子幾代都是……倒也少見。”


    若在以前。有人敢在王大進士麵前這樣說大明朝廷壞話。他就算不當場發作也必然拂袖而去。可是現在,王璞隻是無聲歎了口氣。把話題轉到另外一邊:


    “那個什麽‘國慶’‘聖誕’,是什麽節日?怎麽跟中秋重陽一樣要發禮品錢的?”


    “嗬嗬,這個我正好專門問過,也是他們那邊的規矩。所謂國慶,乃是他們那邊那個朝廷的定鼎之日,就等同於咱們這邊的天子萬壽節,自是要隆重對待。至於聖誕麽,就是西洋夷人的新年,據說是叫耶什麽西方神的生日,亦是西人最重視地節日。”


    “國朝定鼎之日也就罷了,連這夷人節日都要過……”


    王璞高高昂起頭,摸了摸胡子,臉上終於顯出一絲找到對方破綻的興奮之色:


    “似乎這短毛用的曆法,本就與西洋夷曆頗為相近,如今連年節都用他們的……大有數典忘祖之嫌啊!”


    嚴文昌卻嘿嘿笑了兩聲:


    “王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在那夥短毛中間有個很不錯的夷人大夫,據說醫術比石神醫還要高出一籌。他們海邊那艘大帆船上也用了很多夷人水手,為了安撫其心,故此才一並定成節日。那些人本就來自海上,和西洋夷人有所交通豈不是天經地義麽。不過我也問了,所有年節裏,他們最看重的還是春節――發放地禮品錢還數那個最多,比平時要多好幾倍,咱們再過兩個月就能看到。”


    說到最後,老嚴還滿不在乎的搖搖頭:


    “叫我說,隻要肯發錢,管它是什麽西夷東夷呢,最好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過節才好……”


    稍頓了一頓。嚴文昌臉上又顯出幾分羨慕之色:


    “其實說起曆法,我倒是聽說,他們短毛以前那地方的規矩:每幹五天活兒就可以休沐兩天,各種年節假日還不算在內!一年算下來各類假期足有一百多天,比咱們那可是舒服多了。”


    明王朝平時沒有休息天概念,但衙門在每年地十二月份開始封印,至年後開印。有差不多一個月左右的寒假,也不算太壞。


    所以王璞對此不怎麽感興趣:


    “五日一休。無非是漢代舊規罷了,短毛偷懶多休一日……他們幹什麽我們又管不著,他們哪怕天天休沐又能如何?”


    “不不不,馬上就跟我們有關了……”


    看看周圍,嚴文昌做出一副神秘樣子,小心湊到王璞麵前:


    “前兩天聽那位李老爺子,還有解龐文淩那幾位首領都在商議:短毛好像打算在府裏施行什麽‘星期’製度。每六日休息一日,年節另算。”


    小小吹了一下風,也不看王璞是什麽反應。嚴文昌從衣袋裏摸出兩塊零散銀元在手中掂了掂,哈哈一笑:


    “難得有這麽多錢,趁著天色還早,正好去割點肉,再給老婆孩子扯幾尺布去……兄弟先告辭啦。”


    見對方已經無心交談,王璞也不好強留。兩人拱手作別。回頭再看看那張布告,王介山嘿了一聲,也懶得再去算具體數字,袖上銀元掉頭離去。一邊走一邊就琢磨著,是不是也讓書童去買上幾斤肉改善下生活……?


    拜朱家王朝那變態的低工資製度之賜,大明朝底層官員生活水平參差不齊。灰色收入高的固然可以吃香喝辣。但如果是沒什麽油水的職位,又或者本人比較自律不肯貪汙受賄,那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


    例如當年鼎鼎大名的大清官海瑞,一生窮得叮當響,老母親過生日買兩斤豬肉慶祝下,居然被錦衣衛當作新聞給上報到了皇帝那裏。死後連棺材板都買不起,還是同鄉朋友給湊起來的……


    王璞王介山當然沒那麽變態,不過這位兩榜進士地道德水平還不錯,在貪汙受賄已成常態地明朝官員中也算是個異數了。也正是因為他在這方麵相當自律,穿越眾才能夠容忍他幾次三番地公然頂撞而沒去動他――現代人可知道這民間輿論地厲害。而且在內心深處。他們對於這樣的人物還是抱有幾分敬意。


    事實上。最近一段時間,整個瓊州府的大小官吏日子都不太好過。解席他們雖然保留了大部分官吏的職位。但對於一些名聲很壞,留著隻會惹麻煩的的惡吏,他們肯定不會容忍啦。占領軍管你有什麽背景後台呢,搞掉還能賺個好名聲不是?老百姓中間調查走訪一下,誰奸誰壞就基本清楚了。敖薩揚地城管隊有一段時間專門幹這個,打出來的口號就是:“對貪汙受賄零容忍!”


    ――當然實際上沒那麽嚴格,雷聲大雨點小,用人之際麽。但終究還是查處了一批,殺了兩個。剩下那些人無不戰戰兢兢,本來手腳不太幹淨的,最近也都收斂起來。


    不過任何事情,總不能過頭。這些官吏短時間內可以忍耐,時間長了難免舊病複發,最近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暗暗抱怨短毛太不近人情了。但到了現在,看著那張琳琅滿目的工資單子,他們都非常一致的承認――短毛的官府絕對近人情,大大的近人情!


    連王璞這樣清教徒式的人物都想著要花錢了,其他人當然更不用說――當天領到工資地公務員們,絕大多數出門後頭一件事情就是直奔市場而去。


    於是,就在這一天內,瓊州府所有肉鋪布莊全部脫銷;所有酒樓飯店統統客滿――到後來竟然就連青樓,賭場這些本不靠酒席賺錢的營業場所也都滿了――都是來吃飯的。當然飯後有興致享受一下一條龍服務的也不少,反正大爺我兜裏有得是錢!


    而那種印著朱元璋頭像的“洪武通寶”半兩銀元,也隨之在瓊州府中四處流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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