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箏一路小跑,回到驛站的客房還喘籲籲的,鳳璘正坐在燈下隨意地翻一本書,見她匆匆忙忙地跑回來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有些擔心,問:“怎麽了?”


    “嗯……”月箏也覺得自己傻兮兮的,跑什麽呢,雖然月闕說的讓她又驚又羞,這麽趕著回來還能當麵問鳳璘不成?骨碌一下眼珠,她叭叭嘴唇,“剛才樹上突然飛過一隻大鳥,把我嚇一跳。”倒了杯茶灌下去,呼吸和思緒都平複了很多。


    “樹?”鳳璘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睛裏掠起一絲猶疑。


    月箏一激靈,好端端地她說什麽樹啊?!鳳璘現在懷疑她和月闕一起去偷窺了他。這可冤枉死了,她什麽都沒看見!“就是旁邊那棵掛著串燈籠的大樹啊!”她瞪大眼,指著窗外,盡量真誠地表現出怨氣,“你說,那麽亮的地方怎麽會落了隻大鳥呢?”


    鳳璘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站起身往床邊走,“歇了吧,明天還要起早趕路。”


    “我……我……”月箏結結巴巴,站在桌邊沒動。剛和月闕討論過那樣的話題,現在讓她若無其事地和鳳璘躺在一張床上還真做不到。“我跑了一身汗,再去洗一下。”她轉身往香蘭房間走的時候非常懊惱自己怎麽想出這麽爛的借口,哪像個閨秀說的?更別提“舉世無雙”的女人了。是不是她嫁給鳳璘以後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原形畢露,才讓鳳璘“病上加病”?


    香蘭作為陪嫁丫鬟的待遇非常好,還單獨有間小客房,月箏本以為跑去打擾她休息,增加她活計,會遭她幾句抱怨幾個白眼,沒想到香蘭卻任勞任怨地應承下來,還十分踴躍的樣子。見她歡天喜地的跑去找衛皓安排熱水,月箏釋然了。香蘭因為“房間被占”而扯著衛皓在樓下廳堂聊天更不足為奇。月箏邊洗澡邊感慨,娘親總說自己出身書香世家什麽的,生出她和月闕是悲慘的意外,可怎麽教出來的丫鬟也這麽帶有“原氏”特色呢?大概原家祖墳的風水不好。


    香蘭送衣服進來,伺候她梳頭,月箏愣了一會兒,明知香蘭不是個好軍師,還是忍不住喃喃問:“什麽樣的女人對男人最有誘惑力呢?”


    香蘭停下手裏的動作,彎腰審視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月箏翻了個白眼給她,“王妃,你沒嫁人之前就挺好的,妖妖叨叨,媚得很,嫁了王爺以後吧……總瘋瘋癲癲的。”


    月箏咬牙切齒地笑了笑,“是麽?”


    香蘭非常肯定地點了下頭,“是。”絲毫不為主子威脅性質的冷笑所動,麻利地梳著月箏的長。“王妃啊,你雖然花容月貌,但是身材實在……”又停手鄭重其事地嘖嘖搖頭,月箏再次切齒而笑,“王妃,我總覺得你嫁人以後吧,好像篤定是皇上賜婚,概不退換,對王爺就很大意。我都沒見你和他拉過手,或者有什麽羞人答答的舉動。阿一她們總問我看見你們什麽什麽沒?我都沒什麽內幕跟她們說,沒麵子啊。”


    月箏麵目抽搐,“阿一是誰啊?”她要牢牢記下她們!


    “王府的丫鬟唄,以前還總偷聽笑夫人和王爺,據說挺精彩的。”香蘭綰好了簡單俏麗的花髻,淡淡地說。可那語氣讓月箏偏偏覺得她和鳳璘之間至今算不得真正夫妻這事,香蘭這鬼丫頭知道得十分清楚。


    “我覺得對男人最有誘惑力的女人是會撒嬌的女人。”香蘭收拾妝盒,總結一句。


    月箏站起身,臨到門口又很不甘心地轉回身,挑著眉瞧香蘭,“你說的這麽在行,也沒見衛皓給你什麽好臉。”她必須報複一下,不然今晚非氣得睡不著。


    香蘭不以為意,自顧自鋪床展被,信心滿滿地說:“給我一點兒時間嘛。”


    月箏報複失敗,氣哼哼地撅嘴回房,原本以為鳳璘已經睡下了,還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沒想到他還在桌邊看書,眉梢眼角帶了淡淡倦意。“才回來?”他站起身,走到床邊卻沒如往常一樣占據裏側,反而轉身向她笑了一笑,“你睡裏麵吧,驛站比不得家裏安全。”


    月箏心頭一熱,生怕自己的臉紅了被他現,趕緊垂頭點了點。他對她這麽好,月闕一定是在瞎說!


    驛站的床榻狹小,即使鳳璘側身躺著,兩人間的距離也並不大。月箏借著幽幽的月光看著他挺直優美的脊背,他真的是“不想”與她成為真正的夫妻而不是“不能”嗎?一個她不願意承認,卻壓不住從心底翻湧上來的想法讓她感到有些酸澀,他不會是……忘不了杜絲雨吧?


    如果是真的……她閉上眼,她除了給他時間,又能怎麽辦呢?


    笑紅仙與他有肌膚之親,可他丟棄她的時候,一絲留戀都沒有。


    她還沒卑微到千方百計隻想與他有夫妻之實,她想要的……一直是他的心。


    香蘭或許有一句話說對了,她對他不夠用心。以為他病了……她想得太多,怕他難受,怕他無助,她反而忽略了很多東西。她相信他沒有騙她,月闕的話……她也無法完全置之腦後。鳳璘沒好的,怕是心裏那道傷。這不光是他的傷口,也是她的……她不該回避,不該讓他一個人麵對。


    不能急躁,又不能放任……夫妻之道,還真難,她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聲輕而無奈的綿綿歎息落入了他的耳中,心底驟然泛起無盡酸楚,對不起……他除了對不起,還能對她說什麽呢?


    隔日仍是個朗晴天,趕路的人都起得早,簡單用過飯,隊伍就出了。將近中午的時候正好到了泉山城,鳳璘體恤眾人勞苦,決定在泉山比較大的飯館吃中飯,大家都很雀躍。席間月闕吃得非常匆忙,不一會兒竟然不見了。月箏覺得十分反常,命香蘭打包了一些飯菜,回頭月闕一定會嚷嚷餓的。


    隊伍出前,月闕很及時地趕了回來,一腦門的汗,臉居然還有些微紅。月箏確定這不是趕路所致,月闕功夫了得,根本不會跑得臉紅脖子粗,害羞……就更不可能了。


    “給我留飯菜沒?一折騰肚子又餓了。”月闕四下瞟,香蘭一臉不以為然地搡了飯盒給他,月闕頓時喜笑顏開,竄進月箏的馬車裏補飯。


    隊伍啟程,月箏坐在馬車的角落裏看月闕吃得津津有味,“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月闕扒完最後一口飯,擦擦嘴淡然說:“幫你解決問題。”


    月箏哼了一聲,“我沒問題!”


    月闕把食盒胡亂歸置到飯籃裏,“少耍嘴皮子了。”他不屑地瞪了她一眼,“這個給你。”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塞在她手裏。


    月箏低頭細看,瓶身上沒有任何標簽。


    月闕的臉上又泛起可疑地紅暈,表情卻因此而更加忿忿,“你不是挺會的嗎,把太子爺都迷什麽樣啦?怎麽輪到自己相公就不行,還要我當哥哥的買這種東西給你!倒進他喝的水裏,包你什麽問題都解決了!真是的!”抱怨著跳下馬車,居然還失衡地趔趄了一下,立刻就響起香蘭涼涼的聲音:“喲,少爺,你搶我們家王妃的錢啦?這麽慌慌張張的。”


    月箏覺得臉脹得都腫起來了,胡亂把那瓶藥塞進身邊的小包袱,又怕一會兒香蘭上來現,熱山芋一樣又撈起來塞進衣襟裏。該死的月闕……他這好心也太讓人無法消受!竟然買這種東西給她,她和鳳璘的閨房之事都快成公開的秘密了,誰都來攪合一下。


    路過一條小河,隊伍在河灘邊休整小憩。


    月箏站在河邊,望著臨近傍晚而有些湍急的水流,隻要拿出瓶子這麽一丟,就完全毀屍滅跡了。揣著這瓶子□,一下午她都緊張地不敢閉眼,生怕同車的香蘭會現。


    可是……


    這的確不失為一條捷徑。先有夫妻之實,再有夫妻之情嘛。


    鳳璘也不是個傻子,他要是覺她竟然這麽對他,會不會又傷了自尊,很生她氣呢?她這不是欲則不達嗎?


    掙紮了很久,她還是把瓷瓶扔進河裏。


    她太在乎鳳璘,所以賭不起。而且,也不甘心,時間久一點沒關係,她要的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


    “你扔的是什麽東西?”月闕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邊,寒著臉問。


    “你給的那瓶藥。”月箏好像扔掉的是塊心病,璀然向他笑道。


    “你知道我是丟了多大臉,費了多大勁兒才買到的嗎?”月闕簡直要怒衝冠了。


    “哥——”月箏又開始向著他諂媚地笑了,“我知道你對我好。”


    “少來這套!”月闕不依不饒。


    月箏一眼看見鳳璘正坐在上遊的一塊大石上出神,立刻就丟下哥哥跑了過去,剛才她太專心考慮藥的事,都沒現。突然一陣慶幸,好在鳳璘是在上遊,不然那個瓶子不是要飄飄浮浮地從他眼前路過嗎……


    “你給我站住!”月闕一口怨氣沒出,也追了上來,“我還沒說完呢!”


    離他越來越近,她看清了,他的眼睛裏是孤寂,是怨恨……和他六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一模一樣。他覺了向他跑來的兄妹倆,幽冷的雙瞳微微一縮,又換成了波瀾不興的淺淡笑意。


    他……還在埋怨他父皇,母後吧。他失去的是親情,給他多少財富和權力都無法彌補,更何況他得到“補償”還要看著皇後娘娘那副晚娘臉孔,這些補償……和他本應得到的天差地遠!


    “在看什麽?”她故意喜笑顏開地跑到他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月闕也追到了,月箏挑釁地笑著睨他,料準他當著鳳璘什麽抱怨都說不出來。月闕嗤了一聲,“拉手就算一夥嗎?”他轉過去拉住鳳璘的另一隻胳膊,“妹夫,我將來是你的前鋒大將軍,你站在我這邊的啊?我跟你說啊,你老婆她……”


    生怕他胡言亂語顛倒黑白,月箏趕緊伸過胳膊,隔著鳳璘死死掐了月闕一把,月闕慘叫,扯著鳳璘討公道。


    鳳璘被兄妹倆拉來扯去,滿耳呱噪,苦笑著一手抓了一個,“好了,趕路吧,不然天黑前趕不到驛站。”


    騎上馬,鳳璘幽幽再看了眼那片河灘……六年前,他隻是個孤苦無依的少年,來到這荒涼的河邊,深深感到命運的淒苦,前路茫茫,後路絕斷。


    “真狠啊!都紫了。”並騎在側的月闕撩著袖子看被妹妹掐的胳膊。“鳳璘,你上當了,還以為娶了什麽色藝俱佳的美人兒,簡直就是個山大王!”


    鳳璘被他說得一笑,六年後有他們相伴……他竟被吵得無心傷感。


    “走吧。”他招呼月闕,忽視掉心裏泛起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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