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而溫暖的陽光從天空中投下,驅逐了昨夜那場陣雨帶來的陰冷。一輛四輪馬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馬車前麵還坐著一個男人與一個女孩,看起來和普通的旅行者沒什麽區別――如果忽略了他們身後騰起的那股直衝天際的黑灰色煙柱的話。


    強盜們多年以來的搶劫生涯確實令他們略有積蓄。在洛菲的帶領下,杜澤指揮骸骨戰士搬空了強盜們的倉庫,並把那些食物、財物和貴重物品,盡可能多的綁在了從強盜老巢裏找到的幾頭老牛身上――那幾頭牛是強盜們昨天才從附近的某個村莊那裏搶來的,本來打算第二天就將它們殺了吃肉――杜澤解開了束縛著那幾頭牛的繩索,將其釋放,任由它們緩步向遠處走去,回到它們的前主人那裏。


    在那以後,他放了一把火,讓強盜們的屍體和他們的巢穴一起被火焰吞沒。大火會掩蓋掉這裏發生過的一切。


    對於善於利用屍體的亡靈法師而言,這無疑一種浪費。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杜澤不打算直接帶著一大群亡靈上路,又沒有儲存和運輸這些屍體的條件,隻能任由它們在火焰中燒成焦炭。


    坐在馬車前麵,杜澤手裏握著一支骨質的短杖,目光漫無焦距的掃過前方的道路,有些出神。這支骨質短杖大約有前臂和手掌加在一起那麽長,造型簡單,頂端雕出一個圓形的凸起作為裝飾,杖身潔白而光滑,表麵沒有任何孔洞或裂痕。這無疑是魔法的產物。隻要將它握在手裏,杜澤就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特殊感覺。他的注意力變得更加敏銳。在釋放魔法的時候,精神力的調動也更為迅速、合理,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他的戰鬥能力。


    魔法師的魔力和精神力都是有限的,一旦用完,就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慢慢恢複。每施展一個魔法,都要消耗一定程度的魔力和精神力,其中前者用來達成種種不可思議的效果,後者用來引導這種力量使之按照施法者的意誌成型。


    如果魔力不足,魔法就沒有釋放的基礎。如果精神力不足,要麽根本無法凝聚成應有的結構,要麽就會在成型後失控,造成不可預期的後果。


    魔法師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怎麽需要擔心魔力的消耗。它們源於自然世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隻要魔法師沒有愚蠢到連對著一隻老鼠都要施展最具威力的高級魔法,他們最需要擔心的還是精神力耗盡的問題。當然,如果魔法師想要用純粹的低級魔法來淹沒對手,精神力的消耗自然會有所減少,但那樣他們就要考慮一下自己掌握的魔力是否足夠充分了。


    這支骨杖是烏冬莉絲送給杜澤的。在重獲新生以後,女吸血鬼興致勃勃的在自己的棺材裏翻找了半天,從一個隱藏的夾層中拿出了這個曆史悠久的魔法道具。“送你了,它對我沒用。”她滿不在乎的將它丟給了杜澤。“為了你貢獻的衣服。”


    原先那件白色的長袍在暴露在空氣中後很快變成了碎片,烏冬莉絲幾乎是赤身**的從棺材中坐了起來,然後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吸血鬼雖然不認為自己和人類是真正意義上的同類,但他們也不是暴露狂。杜澤以前給自己預備的一套禮服成了她的新衣服。那套禮服原先一直被鎖在箱子裏,用布包著,很幹淨,幾乎從沒被穿過,尺寸也略大,正好能讓她穿下。


    杜澤在預備那套禮服的時候本來以為自己還會再長高點呢。


    這支骨杖的效果單一,隻能加強精神力的使用效率,但在杜澤看來卻價值不菲。事實上,任何能夠幫助魔法師的道具,都有著相應的、“合理的”價值。這通常意味著大筆的銀幣,或那些難以用銀幣來衡量的東西――要知道魔法師們都掌握著優越於普通人的能力。


    它可比強盜們的積蓄值錢多了。杜澤甚至都不想放下這把骨杖,而是時刻將它握在手裏。即使是以他的見識,也隻見過自己的老師有一把類似的魔法手杖,說不定還沒有這把好。


    “頭兒?……老大?……首領?……”


    坐在旁邊、手裏拿著韁繩的洛菲,連續換了好幾個稱呼,才把杜澤發散的思維重新拉了回來。“怎麽了,洛菲?”他問道:“馬有點不太聽話?”


    “不,我想知道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在終於如願以償的離開了強盜老巢以後,洛菲忽然覺得很失落。她很想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到底會是什麽樣子。她還記得那個男人問過自己的那個問題,但他事後再也沒提過,也沒有任何奇怪的舉動,仿佛已經忘了這件事似的。


    杜澤注意到她用了“我們”這個說法。他滿意的笑了笑。“你認識字嗎?”


    在得到了洛菲的點頭作為答複以後,他回身從馬車的車廂中拿出一卷手工繪製的地圖。這可是相當少見的東西。“我們在這裏,距離邊境線還有大約一天的路程。”他用骨杖的底端指出自身所處的大概位置。“接下來,我們要去這裏……維丁城,穿越邊境前要經過的最後一座城鎮。我們要在這裏購買補給,休息一夜,然後去往這裏,中途不再停歇於城鎮……”骨杖指向地圖邊緣的一角。“……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是這裏。洛森子爵領。”


    “峻-山-公-國。”洛菲有點吃力的讀出了地圖上的地名。


    “對,峻山公國,洛森子爵領。我們要到峻山公國的最東端去,在靠近邊境的地方。”杜澤用骨杖在地圖上畫出了一條曲線。“走這條路是最快的,隻要走上半個月左右就到了。”


    “為什麽要去那裏?”


    洛菲有點困惑。她聽說過峻山公國,那是個封閉排外的國家,境內有大量的山區,明顯不是一個適合旅行的地方。


    杜澤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他幅度很小的欠了欠身。杜澤的確還沒有向少女介紹過自己。“我的名字是杜澤?洛森,特德克?洛森子爵的長子,叛徒及謀殺嫌犯焦恩?洛森的哥哥,洛森子爵與洛森子爵領的合法繼承人。峻山公國正是我的家鄉和我本應待在那裏的地方。”


    洛菲捏著自己粗陋的亞麻上衣的邊角,朝杜澤輕輕彎下了腰,行了一個動作完全走樣、而且也不應該在坐著時使用的女性用禮儀。這來自她此前近乎已經徹底遺忘掉的、在童年時受過的短暫教育,也是她現在還能回憶起來的,最禮貌的動作。“洛菲?普萊爾。”提起自己的姓氏,她覺得有點不自在的。“我的曾祖父是一位男爵,我的祖父是一位爵士,我的父親和我……都是平民。大人。”


    貴族和平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正是因為這種差距的存在,洛菲的父親才會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恢複普萊爾家族的貴族身份,最後更是因此而死。由於過去的這些經曆,洛菲對貴族沒有什麽好感,也不想像她的父親一樣被虛無的名譽所困。


    “強行拘於禮數可不符合你的天性,洛菲。”杜澤看向身後被厚布料遮蓋著的車廂,意指躺在棺材裏躲避陽光的烏冬莉絲。“另一方麵,我也是個與亡靈為伍的魔法師,邪惡的吸血鬼的同夥,從沒被送進過監獄的罪犯,以及……”他停頓了一下。“……教你駕駛馬車的人。”


    少女的心性總是來得快去得快。


    洛菲很快消除了那種莫名的隔閡感,開始向杜澤打聽旅途上的見聞。自從她被送到強盜老巢以後,就從未離開過那附近,這使她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而杜澤正好是那種能滿足這種好奇的人。在近幾年四處漂泊的生活中,他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特別的人和事,卻極少有機會能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看法。


    小心謹慎總是有好處的。杜澤此前始終保持著從不與任何人交往過密。光是要想辦法掩蓋那四個骸骨戰士的亡靈身份,就足夠讓他頭疼的了。


    事實證明,比起始終沉默不語的骸骨戰士,一位充滿好奇心的少女是更好的交流對象,而一位經驗豐富的旅行者,也比那些除了砍人就是大吃大喝的強盜們要有趣多了。直到馬車沿著大路行駛至維丁城門前,他們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這次交談。


    “鑒於我們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要忙碌起來了,洛菲,我認為你有必要放鬆一下自己。給,你會需要這個的。”杜澤交給洛菲一個裝有十幾枚銀幣的錢袋。他沒有承諾支付給少女任何傭金或報酬,不過這是讓她徹底倒向自己的另一種好方式。“我去辦正經事。你可以去集市上逛逛,找點樂子,但別惹上太多麻煩。我會讓一個仆從保護你的安全,不過你要注意任何與它搭話的人。它可不像你一樣喜歡說話。”


    “我會小心的。”洛菲雙手握著錢袋,神情很是高興。她還從未有過這種機會,無論是在城鎮中遊玩,還是支配這樣一筆巨款。“我到哪兒去找你?”


    經過一路上的交談,她在杜澤麵前已經不那麽拘謹了。


    “它會帶你來找我的,在我辦完事情並找好住處以後。”在杜澤無聲的命令下,馬車旁的一個骸骨戰士走了過來,站在洛菲旁邊――他現在隻有三個骸骨戰士了。第四個骸骨戰士因為遭到斬首,不得不暫時躲在馬車裏,以免被人發現異樣。由於急著趕路,杜澤還沒有對受損的骸骨戰士進行修複,隻草草綁好了它們身上的布條,還塗了些血液來掩蓋怪異感。


    這讓他的隊伍看起來好像剛剛經曆過一場戰鬥。三個詭異的武裝隨從用布條裹著臉,身上到處都是戰鬥留下的痕跡。其中一個隨從的皮甲上有若幹個被箭射穿的孔洞,孔洞下隱約能看到血跡。另一個帶長劍的隨從缺失了一條手臂,斷臂處被沾滿鮮血的布包著。隻有最後一個隨從身上看不出什麽明顯的傷害。


    倒黴又疲憊的外地人。


    易於下手的目標。


    街角,一個模樣普通的男人打量著杜澤的馬車,向身邊的同夥低語了幾句。那個小個子立刻跑開,消失在巷子中的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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