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就像是一頭怪獸,無情的吞噬著那些無辜人的生命與靈魂。


    不論怎樣赤誠的心,不論怎樣匹練的骨,在這怪獸的口中也不過是一咬即碎的骨肉。


    甚至連咀嚼的過程都沒有,就把夢想與希望囫圇吞下。


    “完全不能贏啊!一點勝算都沒有啊!”


    當看到推演盤上漫無邊際的赤紅時,整個司令部都被一片絕望所彌漫了。


    他們都是人類的精英。都是曾經負載著美名的英雄。


    他們每個人都有著各自輝煌的過去,被人曾經以‘少年英雄’的名義所稱讚。


    但是這一刻,所有人都絕望了。


    他們麵對的不是人的敵人,而是神的。


    是一群從世界的背麵爬出來的,最醜陋的噩夢。


    “我們麵對的可是魔鬼啊!是惡魔!是一群影子!是煙火!是罪惡的化身!我們不可能贏的!連一點點機會都沒有!我們隻能被他們碾過去,做到我們應該做的!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布置防線!阻攔這些陰影怪獸的腳步!盡我們所有的力量!”


    曾經以優雅淡然著稱的精靈指揮官扯開自己的衣領,滿頭大汗的對桌子周圍的人咆哮。


    透明的汗液順著蒼白的肌膚滑落到他身上的裝飾精美的軍裝上,將那身灰黑色的衣物濡濕在身上。哪怕在如此危機的時刻,那一身刺目的衣物穿在精靈的身上也是優雅的代名詞。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已經被嚇破了。說的不過是空洞蒼白的大話而已。


    “連存在都沒有存在過的東西我們能贏麽!我們真的能穿過他們的陣線麽!不!不可能!他們就在那裏!但是誰能打敗他們?!有人麽?!”


    精靈瞪著那雙蔚藍色的眸子,如同狼一樣,帶著奸詐與狠毒的神色環顧著四周。


    四周的幾位同樣穿著軍裝的指揮官――他們有精靈,還有矮人,人類等常見的物種――紛紛低下頭。根本不敢和那對已經接近瘋狂,布滿了血絲斑紋的眼珠對視。


    而他們也知道,精靈上尉說的也幾乎都是事實。


    “精靈戰線足足七百六十四名精靈,在這些精靈的未來新星裏究竟能出現幾個英雄你們知道麽?!他們還是年輕人!還是一群小孩子!但是他們全都死了!戰死在這片戰場!他們本來不用在這裏的!他們應該在森林裏吟唱著他們的歌!但是他們,但是他們……!”


    憤怒的精靈低著頭,一拳轟在了推演的沙盤上麵。


    那纖細手掌中綻放的,如同悶雷一樣的聲音隆隆的震蕩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酷似女人的臉頰抬起來的時候,已經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流淚的痕跡。


    “全!都!死!在!了!這!裏!啊!”


    一字一句,仿佛把血液都咳出來一樣。淒厲而絕望的嚎叫響徹在這間司令室中。


    “……………………”


    這淒厲的慘叫換來的是一片更加哀傷的沉默。


    這似乎是那個精靈僅存的勇氣了。此刻的他已經一臉痛苦的趴在沙盤上捂住了頭顱。


    究竟是怎樣的傷痛能讓一個精靈放棄優雅與高傲呢?


    在場的指揮官看著那個已經趴在沙盤上泣不成聲的精靈微微搖了搖頭。


    “我們也差不多是一樣的。”


    高山矮人的指揮官如同磐石一樣的臉上布滿著某種異樣的陰影。


    就像是岩石雕刻成的,肌肉糾結的手腕上麵握著一杆看起來很有年頭的煙鬥。


    那煙鬥應該是個傳家寶。原本應該是粗糙的邊緣已經被手摩擦成了一片光滑圓潤的色澤。而往日的指揮官會議上,這個年老的矮人正在用這根煙鬥幹巴巴的抽著煙,寂靜的就像是一塊石頭。隻是安靜的聽大家商討出來的決策,然後交給自己的子弟執行。


    但是今天,就算是真正的石頭也要開口說點什麽了。


    “高山矮人總共帶來了一千二百名戰士。”


    年老的矮人低著眉頭,一臉漠然的握著那根煙鬥。很罕見的,他並沒有往裏麵塞上什麽煙草。而是直接握在手裏,就像是矮人們平常握著戰錘一樣的姿勢。


    這意味著什麽其他人並不知道。但是他們直覺感到這個老矮人似乎要說點什麽了。


    “這是我們部族裏被認為是最充滿希望的一代。他們都是高山與雷電的孩子。可敬可佩的戰士。那其中包括了我的兩個值得自豪的子孫。他們的名字你們也應該知道的。”


    “他們的名字分別是鍛鋼.銅錘和鐵箍.銅錘。是我們銅錘家族的一員。”


    老矮人抬起頭,黝黑深邃的眼珠靜靜的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就連那個精靈上尉也暫時止住了哭泣,聽著這個如同岩石一樣堅韌的矮人敘述的故事。


    “您是說……塞班戰役的兩個矮人指揮官麽?”


    角落裏傳來了一聲尖細的聲音。那應該是地精的聲音,也隻有他們有如此特殊的音色。


    但是盡管說尖銳又刺耳,但是話語中的敬佩是掩蓋不住的。


    所有人聽著塞班戰役的名字,頓時倒抽一口冷氣。每個人幾乎都是神色一變,對那個痛苦的矮人指揮官肅然起敬。


    那是迄今以來對抗惡魔的曆史中最慘烈的一次戰役,也是死傷人數最多的一次。


    但是很可惜的是,在場中根本沒有人參與那場戰役。


    盡管說塞班是如此的耀眼,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很羞愧的沒有參與那場偉大的戰役。


    因為參與那場戰役的人幾乎都死光了。


    “是啊,是塞班。那兩個小家夥到最後都沒有放棄矮人的榮耀。他們都是好樣的。在戰場的最後一刻都沒有退縮。我為他們而自豪。是我銅錘家族的種。”


    老矮人眼神迷茫的拿著煙鬥對著自己的凳子磕了磕,習慣性的把香煙灰抖出去。


    但是那動作很快停下了。因為那光潔的煙鬥裏並沒有點燃任何物品。


    “……”


    某種透明的液體在矮人的眼窩裏積蓄著,折射著某種讓人悲痛莫名的奇怪光輝。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等著這個英雄父親的下一句說的話。


    而矮人接下來的一句也並沒有讓絕大多數人失望。


    “……已經夠了啊。”


    矮人抬起頭看著周圍人的目光,有些苦澀的扯了扯嘴角。但是那張磐石的臉孔上扯起來的笑容更像是哭泣一樣的表情。似乎意識到什麽一樣,矮人指揮官也隨後低下了頭。


    “矮人們的犧牲……已經夠了啊。那些小夥子不應該再死了……他們已經死的太多了啊。來的時候是一千二百人,現在呢?現在剩下的連一百人都不到了吧……”


    “您說的是啊,老英雄。”


    牆角中尖細的聲音傳到了人們的耳朵裏,那是地精們獨特的高亢聲調。


    一隻綠色的地精艱難的爬到桌子上,瞪著他那雙看起來碩大的眼睛環顧著四周。


    大家都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個站在沙盤上的地精究竟有何高見。


    “我們地精是個奸商種族,是的。我們也知道我們是一**商,你們所說的我們統統都承認。我們確實是一**詐的商人。但是就是這**商,沒有任何保障的情況下購來了聯軍所需要的物資。也在沒有任何承諾的情況下包辦了所有的武器和配給。這些都是免費的。”


    盡管說聲音的主人已經努力的降低自己的音調,讓它顯得有些悲痛的樣子。但是種族的天賦還是讓他的努力付之東流。但是它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這是一場已經足夠讓地精拋棄種族天性的慘烈戰爭。


    從地精手裏免費取得這麽多物資,還不如直接殺掉他們來得劃算。這些小家夥們知道自己沒有什麽作戰的才能與勇氣。但是他們毅然的選擇了對於聯盟來說最好的位置。


    後勤部位,武器配給,全部是這些看起來奸詐的家夥們掌握的。


    而沒有一次失誤,這就是地精的答卷。


    “我們提供的物資都是免費的。你們要清楚,我們都是把自己的血液榨幹了,把自己的骨髓抽出來了,為了給大家籌備上最好的武器裝備來讓大家更好的毀滅這些惡魔雜種。”


    那隻地精並沒有說什麽慷慨激昂的故事,而是用小人物的態度揮舞著手掌像人解釋道。


    “但是我們的資金,已經不足了。我們的後勤已經瀕臨崩潰了。在這麽遠的地方,在這片惡魔盤踞的核心,薩倫斯山脈裏麵,我們根本沒有持續的任何正常補給。”


    “換句話說就是,我們很可能在第二天就陷入了沒有飯吃沒有水喝的地步。”


    地精用一種很平淡的語調說出了讓所有人都感到口幹舌燥的事實。


    如果說士氣還是能用氣勢來彌補的話,那麽補給問題則是所有人不敢麵對的事實。


    沒有任何生命能在缺少食物的情況下戰鬥。


    “我隻是單純的從一個後勤指揮官的角度給各位先生展示一下,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那隻地精從桌台上跳了下來,將沙盤上翻到的旗幟重新的布置好。


    “先生們和小姐們。我們因為各位士兵奮戰的福,從尼莫爾一路戰鬥到了現在的薩倫斯山脈。這一路上甚至沒有任何惡魔能夠阻攔我們的腳步一下。我們可怕的先鋒已經逼近了深淵之門不足十公裏的距離。但是你們看……”


    地精的手指指了指在友軍的藍色標簽後麵一條蜿蜒的,時不時被惡魔的紅色標簽截斷的道路。看到這一幕,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自然了起來。


    “這條線路我想各位先生小姐也是應該知道的。我們的後勤線,已經蜿蜒了快二百公裏。我們的後勤已經完全承受不住這種高強度的作戰了。隻要再來三次克羅爾狙擊戰……不,哪怕隻是兩次,我們的生命線都會像是口水一樣被人截斷。”


    地精冷笑著伸出了兩根手指。看著所有人不自然的表現,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麽你們不敢說的話,就由我這個地精來說好了。”


    綠色的地精從沙盤推演的桌子上跳了下來,重新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軍裝。一臉肅穆的站到了指揮台的上麵。


    “先生們和女士們。”


    地精尖銳的聲線響徹這個司令室內。


    聽著這個尖銳而聒噪的聲音,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一副羞愧而又慶幸的神色。


    他們當然知道地精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那正是他們希望的。


    “我想說的是,我們通過了艱苦的奮戰,得到了如此大的成功,這是一件值得讚賞的事情。但是我要說的是,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現在,已經到了要撤……”


    “……懦夫。”


    那是一個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隨著地精愕然的神色,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下,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個原本被定義為花瓶和傳聲筒的軍裝女孩。


    那是人類方麵的上尉,似乎是先鋒軍的代言人。隻會點頭,當作吉祥物的存在。


    但是,她剛剛說了什麽了?似乎是……懦夫?


    這怎麽可能!


    “尼采上尉,您真的明白麽?您真的理解麽?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退的時候了!”


    這是精靈上尉溫潤的聲音。他已經無法再承受死亡的壓迫了。


    “小丫頭,戰爭可不是一句懦夫就能夠解決的事情。我們的背後是種族。”


    這是矮人指揮官沉悶的聲音。他不怕死亡,但是他害怕自己的種族沒有辦法承擔。


    “小姐,您要知道。我們的後勤根本沒有辦法撐起任何一次戰役了。這條生命線脆弱的就像是頭發絲一樣,隻要那些惡魔輕輕一扯就會斷裂。您不能這樣一意孤行。”


    這是地精後勤總長尖銳的聲音。那對眼珠中散發的絕對不是什麽怯懦的神色,而是一副深深的無奈。


    但是……這些都沒有用的。


    “你們……對得起現在還在前線奮戰的雷恩上校麽?那個領導著我們,從沒有後退一步的男人。你們這種行為,對得起他的期待麽!”女孩披散著頭發,就像是惡鬼一樣,眼眸裏點燃著一縷最深沉的,被信賴的人背叛後產生的怒火。就像是一縷火苗一樣逐漸引燃著司令室內部如同泥沼一樣的空氣。“你們這群……懦夫!”


    司令室內沉悶的空氣,被這一句話徹底的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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