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禦麾坐在王府的書房內,他整整坐了一個下午。


    夜幕低垂,書房前麵已經撐起燈籠,他仍一動不動地坐著,藍眸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那是左丞相府的方向。


    最近他變得非常不正常,極更是老用探索的眼神望著他,他卻沒有底氣和自信去迎視極那雙清澈幽深的黑眸,隻因不想被極看透。


    而他的不正常就是從那個晚宴開始的,當他看到無心癡癡地望著織雲時,心猛烈地抽痛一下,那是一種陌生又熟悉的疼痛。他的心隻痛過一次,刻骨銘心的痛使他至今仍記憶猶深。


    今晨聽人來報,得知左相在萬花樓內逍遙,織雲公主提劍前往,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直奔萬花樓,對無心懷抱女人的憤怒遠遠大於對織雲的擔憂。


    織雲是他和極同母的妹妹,他自幼就無比地疼愛她。


    他在得知無心無意於織雲時,甚至有著暗暗的喜悅,但聽到無心說喜歡那個青樓女子時,他感到無比的憤怒,一股從心底湧出的狂怒差點讓他毀了整個萬花樓,最後,他隻能選擇殺了那個女人以轉移怒氣。


    無心,明明一直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有時,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地掌控住他,甚至連了解都稱不上。


    他聰明機警、反應靈敏、行事沉穩,在朝政的處理上,往往有著驚人的見解和想法,讓極對他讚賞不已,更讓一幹朝臣對他敬畏三分。如此的他,仍無絲毫的囂張自傲,永遠一副淡然謙虛的模樣待人接物。就算是對一個侍女、一個士兵,他都能平易近人地微笑著交談,經常掛在嘴邊的是:謝謝……


    他不近女色,對金錢不貪婪,更不去謀求權力,梵禦麾甚至發現他是厭惡權勢的,卻又有著不得不在朝中周旋的理由。而那個理由是梵禦麾最為嫉妒的,就是無心對黑族人強烈的感情和歸屬感。


    如果不是自己逼迫他,他會毫不留戀地離開朝廷吧……


    他的身上裹著層層神秘,在東都一年多,不見他跟誰走得親近,更不見他有任何強烈的喜好,他甚至不讓丫環去侍候他,很多事情親曆親為……


    這樣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無心,讓梵禦麾不斷地研究著、觀察著、欣賞著、利用著、監視著、威脅著,加上無心飄忽迷離的氣質,出色的相貌,讓他現在更有著迷惑和隱隱的私藏欲望,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深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主人,今天又有一個美人送過來,是北湛國進貢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書房的暗處晌起。


    梵禦麾眼神動了動,想也不想地冷聲回道:“給文皇送去!”


    “她本就是文皇送過來的,文皇說人太多了,他的宮裏已經滿了。”


    梵禦麾聞言平靜地說:“老規矩!下去吧!”


    人影迅速消失於黑暗中,無聲無息如幽靈一般。


    梵禦麾站起身,眼裏閃過一種決心,似是認定了某件事情。


    他走到書房內側,在一個不起眼的擺飾處輕按一下,書房的牆壁緩緩地移開,裏麵豁然開朗,居然是一處獨立的大園子。別具風格的設計,麵積非常大,長長的走廊邊均站著身穿黑衣的侍衛,見他走進來,恭敬地跪下。


    他走到一處寢居,在亭台前的樓閣坐下,望著天上彎彎的銀月,神情平靜。


    “極,既然來了,就出來吧!小心‘輕影閣’的人誤傷你!”梵禦麾淡淡地說。


    “嗬嗬……天下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發現我的人,就隻有你吧!”梵禦極一身黑袍,從黑暗中優雅地走出。


    梵禦麾淡淡地瞥他一眼,繼續抬頭看向天空,如絨布的夜空間中,繁星點點,非常空曠漂亮。


    “麾,織雲今天回宮後,哭得很傷心,被隨即趕來的宇川斯銀勸住。聽說,你今天在萬花樓內怒殺一個青樓女子。”梵禦極隨意地詢問,神情專注地望著梵禦麾,黑眸裏有著某種了然和深思。


    “是的!無心不適合織雲!”梵禦麾淡淡地回答,沒有回頭。


    “哦?不適合?要論才華、論人品、論對淄京國將來的重要性、論收服無心對黑族的影響力,沒有比無心更合適的駙馬人選。你這一怒,並不是為了織雲,那是為了誰呢?”梵禦極有條不紊地一一分析。


    梵禦麾背脊一僵,略為惱怒地說:“極,你現在越來越喜歡窺視我的內心了!”


    “是嗎?”


    梵禦極喃喃自語地重複,堅定地說:“因為淄京國不能失去國之棟梁-武帝,我不能失去一個好哥哥!你是不能動心的人,而你現在已經動心了,從來冷血無情的你,對一個男孩動心了。”


    “麾,天下沒有任何事情比你重要,包括淄京國在內,更沒有任何人比你重要!如果有讓你動心的人,我會直接殺了他!”


    梵禦極語氣中濃濃的殺氣,讓梵禦麾猛地轉過身子,複雜地看著他,良久後,歎息著說:“極,你不是冷血之人,不要做出不適合自己的事情。”


    梵禦極清雅地一笑,溫文地說:“無心是個好丞相!”


    梵禦麾轉過身子,怔怔地站在那裏。


    “夜深了,快回宮吧!我讓影衛護你回去,不要輕易出宮,尤其是在沒有貼身護衛的情況下。” 他的聲音裏,是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沉痛。


    梵禦極看著他的背影,清澈的眸子裏浮現痛楚和悔恨,眸子閃過堅定,悄身消失於亭台,幾道黑影緊緊相隨。


    梵禦麾揉揉鬢角,劍眉緊擰。


    心動?


    嗬……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如同□□,是禁忌!


    心動?


    可能嗎?


    …………


    這天,無心下完早朝,處理完一天的朝政,剛準備離宮,被一個太監請到禦花園,說是文皇有請。


    無心站在禦花園內等候,這幾天,他在梵禦麾麵前都保持著沉默,甚至連朝政的事情也懶得找他協商,直接找文皇。而那個家夥最近也很奇怪,總是莫名其妙地望著自己,眼神帶著研究,一言不發。


    正當無心思索時,梵禦極一身錦服踏進禦花園,看著在繁花叢中賞花的少年時,微微怔愣。


    無心站在萬花叢中,不僅沒有失掉其獨特的風采,反而讓百花失色。他身上冷漠淡定又飄忽迷離的清冷氣質,更使他有著一種空靈飄逸的感覺,好一個風神俊秀的美少年。


    梵禦極走到無心身旁,和藹地說:“左相的相貌真是出色,讓本皇的禦花園都因你而失色了。”


    無心連忙垂首:“文皇過譽了!微臣惶恐。”


    梵禦極深沉地看著他,眼裏閃過欣賞和矛盾,淡淡地說:“左相一直跟隨著武皇,關係應該很親近吧?”


    無心一怔,內心疑惑不已。


    “回文皇,微臣一直感激於武皇的提攜和賞識,他是微臣的恩人,更是微臣崇敬的人。”無心盡量選擇安全的答案回答。


    “嗯,左相的人品和感恩的心讓本皇感動。對了,左相對於現在正在盛行的男風有何見解?現在這股風氣在貴族層有漸起的趨勢。”梵禦極突然深沉地征詢。


    無心心裏咯噔一下,他最近對於“男風”非常敏感,臉色平靜地回道:“稟文皇,男風僅是貴族消遣的方式之一,他們並沒有將此當成一種世俗的規則去遵守,獵奇的心態多於其他,越是壓製越會引起反彈,慢慢引導方可將其緩和下來。”


    “而且,無論是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都是個人的自由,不宜太過強硬地管製。”


    想起那個突然消失的家夥,無心感到一陣惡寒,現在又被問到這個,更是在心裏反感。這事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會尊重,畢竟每人有選擇的自由,但若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就無法接受,他並不是一個同性戀者,更何況,他是女人。


    “左相的意思是,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相愛?左相的見識和胸襟讓本皇吃驚!”梵禦極的聲音裏有著微微的緊繃和凝重。


    “微臣隻是尊重任何形式的愛情,但微臣本人拒絕此種形式。”無心小心翼翼地回答。


    “嗬嗬……左相不必如此拘謹,本皇在宮中有設宴款待左相,走吧!”梵禦極對這個答案滿意極了,終於露出和煦的笑容。


    無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伴君如伴虎,他剛才是徹底領教到了,他剛才明明聽出文皇語氣中的殺意。


    …………


    無心謹守著君臣之道,小心翼翼地吃著美味的皇宮禦宴,感覺桌上這些珍稀菜肴,精致有餘,美味欠缺,他將辛苦學來的皇室禮儀發揮得淋漓盡致。


    宴席中,梵禦極和藹地與無心談笑風生,君臣相談甚歡。


    在席宴接近尾聲時,他邊喝著餐後水果酒,邊隨意地問:“不知左相對屈家可曾有過了解?”


    無心暗自一怔,端起手中的水果酒,細品一小口,慢條斯理地回道:“微臣知道屈家是淄京的首富,在六國中也難找到跟他們匹敵的家族。”


    梵禦極滿意地點點頭,說:“嗯!屈家一直遊離於官場之外,商業勢力卻遍布六國。先皇不重視商業,所以對屈家是持放任的態度。本皇現在極欲發展經濟,如果能得屈家的全力協助,將是如虎添翼。”


    無心站起身,恭聲說:“文皇英明!如果屈家願意效忠朝廷,必將使我淄京繁華更盛。”


    “微臣在浩郡時,曾經跟屈浪有過幾次生意來往,此人是有名的風流浪子,用在花樓的時間,永遠比用在生意上的時間多。若想讓此人歸服朝廷,非常難,而且也難以掌控。”


    梵禦極的黑瞳裏精光一閃,非常意外無心會主動提及跟屈浪曾經的生意關係,以為他會避談曾經在浩郡的一切,雖然這些信息,他早已知曉。


    他欣賞地點點頭,說:“左相分析得極是!讓屈家歸附朝廷隻是第一步棋,它的歸附帶來的效應才是本皇要達到的。”


    “朝廷準備對淄京國的商人進行統一的管理,朝廷支持他們從事商業,但他們也得為朝廷所用,並為朝廷作出應有的貢獻。”


    無心低垂的眸子裏閃過歎服,文皇果然是個深不可測的人,淄京在先皇時重武輕文,更輕視商業,而現在卻是經濟和軍事一起抓,文武雙帝的配合,堪稱絕妙。


    “武皇一直跟本皇說,左相是此次重任的最合適人選。武皇對於淄京經濟的振興,抱有非常高的期望,更對左相的期望很高啊!”梵禦極深沉地說。


    “文皇的意思是,此次拉攏屈家,收服國內的商人,是武皇振興經濟的舉措之一?”無心不無震驚地問道。


    看來,梵禦麾遠比自己想像的要深沉、精明許多,他不僅是戰神而已,在治國方麵,也令人不敢輕視。


    梵禦極微笑著點點頭,隨和地說:“左相,多跟屈家聯絡,說服他們歸於朝廷。本皇相信你可以的!”


    “是!微臣將盡已所能!”無心垂眸應道,內心複雜不已。


    在這一刻,他希望自己失憶,這樣就不會有選擇的痛苦。


    屈浪是鷹王的人,而且還是極其親密又忠誠的關係,現在,朝廷要拉他進來,這不是引狼入室嗎?作為淄京的丞相,他該警惕,但作為曾經的朋友,他又不能點破,否則,會給屈家帶來滅頂之災。


    忠義兩難全,想不到會有如此複雜的局麵在等著自己。


    …………


    右丞相府的書房內


    “宇川丞相,這次計謀能成功嗎?”一個官員小心翼翼地詢問,眼裏是擔憂和膽怯。


    “哼!一個以前是賤民的黑族人,居然爬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現在不將他拉下來,將來還有我們的好日子嗎?”宇川雄不屑地看了那個官員一眼,眼裏的厭惡一閃而逝。


    “是!下官這就去安排!黑族將來就算是納入我淄京,那也是下等人。”官員貪婪的眼睛緊盯著托盤上用紅布遮蓋著的黃金。


    “嗯!武皇早有收服黑族的意思,我們這也是在為朝廷推波助瀾。”宇川雄正色地說。


    官員收下金子,點頭哈腰地離開,宇川雄精明的臉上閃過陰狠,還有一種被壓製的不甘。


    “相爺,夫人又犯病了!”


    管家的稟報讓宇川雄一怔,臉上的精明迅速消失殆盡,隻剩下濃濃的焦急,迅速走進內室。


    “少爺剛才是不是去探望夫人了?”宇川雄邊走邊問。


    “是的!”管家盡責地回答,聰明地不妄加評說。


    “這個免崽子!馬上派人將他叫到書房,家法侍候!”


    宇川雄一聽,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兒子惹得夫人生病,氣得臉紅脖子粗。


    管家彎腰領命離開,宇川雄急急地來到一處環境優美又僻靜的獨立小院,推門進入。


    2008-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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