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再次醒來之時,已經是四日之後。


    這期間,她一直沉睡著,連“偷襲”她的寒逸風都被嚇壞了,閻一再地保證無事,她隻是太過疲累,傷心過度,才會陷入沉睡的。思晨一直貼身照顧著她,她在看著肅穆的寒山重時,眼裏充滿了矛盾和愛戀。如果無心姐姐能嫁給族長哥哥,他們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


    無心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圍著她的眾人,感覺到身下的震動,抬眼掃了一下四周,一行人是在一輛大馬車裏。


    寒山重最先發現她的蘇醒,驚喜地望著她,說:“無心,你終於醒了!”


    無心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望著他,眼神中是包容、平靜和信任。


    寒山重斂眉深情地說:“無心,我們接你回家!武皇妃在淄京已經成為了傳奇,不存在了。你,現在是黑族的紫長老!”


    無心感覺喉嚨深處如火般在燃燒,思晨機靈地遞過清水讓她潤喉,她喝完後,拍拍思晨一臉懺悔的可憐小臉。


    “無心姐姐,你……我……”


    無心溫柔地對她搖搖頭,眼裏有著寵溺和理解。


    她轉頭看了看寒山重執著的銀眸,奇瞳裏浮現深思。在曆經麾讓她刻骨銘心的“情重”之後,對待每一份感情,她都特別慎重,也特別尊重。


    愛人的心是無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愛人和堅持所愛的權利。


    重要的是,她要如何去麵對這份自己無意且無法回報的愛情。


    逃避——根本無法斷絕他的執念,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直接麵對……


    她看了看寒山重日漸成熟威嚴的儒雅臉龐,平靜地說:“山重哥哥,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還有多久的路程?”


    回答她的,是一臉愧疚的寒逸風,他心疼地說:“無心,我們這是要回黑山,還有十天左右的行程。打暈你是無奈之舉,你根本不會乖乖地離開的。”


    閻清靈的俊顏上盈滿溫柔的笑容,說:“紫六八,想念黑山了吧?”


    寒山重在旁邊溫柔地調侃道:“那個當年嫌棄黑山的石頭太光禿、太難看,石床太硬,大餅太難嚼,經常餓得骨瘦如柴的小鬼,長大了……”


    “夜皇,你說的誰?”思晨愣愣地接道,圓亮的銀眸愛慕地望著他。


    “她!”寒山重和閻異口同聲地說,眼神都盯著無心。


    寒逸風故意裝出受騙的表情接著調侃道:“無心,你當年一副非常喜歡黑山的模樣,將我困在黑山,原來,我被你騙了……”


    無心絕魅的小臉尷尬地一笑,瞪了寒山重一眼。


    “才不會呢,無心姐姐那麽愛黑山、愛黑族,怎麽可能曾經嫌棄它?”思晨不相信地爭辯道,無心姐姐在族人心中的地位,跟女神一樣被崇拜著,她怎麽可能……


    不知是誰開的頭,車廂內爆出一陣大笑聲,吹散了彌漫在彼此之間的奇怪氣氛。在這一笑之中,族人間血濃於水的特殊情誼,還有濃濃的友情、親情,似乎,在這一瞬間,曾經斷開的線,又被連接上了……


    無心帶著無奈的笑容,慢條斯理地喝著準備好的滋補濃湯,這是閻親手為她熬製的,她此番折騰下來,元氣大傷,極易疲累。


    是啊,那樣百般挑剔又沒心沒肺的無心,卻是她懷念不已,一輩子再難找尋到的。


    …………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無心來到曾經住了十幾載的石洞,一切都熟悉無比,這顆紛亂躁動的心,在這裏被奇異地撫平了。


    仿佛終於回到根之所在,這是一種心靈的歸屬。


    原來,她苦苦追尋的家的感覺,根之所在,就在她一直逃避與“不屑”的黑山。


    曾經,她以為此生隻能在夢中回到黑山,此刻,她隻能貪婪地望著這一切,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


    山,仍是光禿禿的,現在看來,卻有一種外麵無法找到的自然和野性;石洞,仍是靠火炬才能照亮,現在看來,卻有種豪屋軟床無法比擬的空曠和舒暢。


    無心望著身邊的寒山重,眼裏充滿了回憶和感動,輕柔地說:“山重哥哥,我們長大了,它仍是老樣子。將來我們老了,它亦仍是這樣。它似乎沒有任何改變,而我們卻改變了。”


    “紫六八,你、我都沒有改變!”寒山重自從離開東都之後,就一直固執地叫她紫六八,因為,他一直有一種感覺,紫六八才是屬於他的。


    他,不想再放手!


    “明明就有改變……也許,沒有改變……”無心喃喃地念道。此時,石洞內隻有他們二人,其他人先去了浩郡。


    兩人來到黑族最神聖的聖壇,聖壇中間的大火一直熊熊燃燒著,有專門的士兵在看守,這是黑族族魂之所在。


    寒山重揮手讓士兵退出去,含笑說道:“你是黑族唯一一個沒有烙族徽的人。記得當年你要被烙族徽時,我還擔心你會受不了呢。”


    無心敬仰地望著洞頂盤旋的樹根,仔細一看,仿佛是蛇的化石般固定在洞頂,她悠然地一笑,說:“山重哥哥,從小到大,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親人。”


    寒山重轉身望著她,溫柔的銀眸裏閃過淩厲,那是一種王者的自信和尊貴的眼神,他的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變得火紅而耀眼。


    “紫六八,寒星國的皇妃,非你莫屬!我不需要其他女人,隻要你,一人!跟我分享我的一切!”寒山重一字一字地說道。


    無心就著火光平靜地望著他,對於他的決定,她並不太意外,溫柔地說:“山重哥哥,我身上的情孽太多,不是皇妃合適的人選。多看看身邊的人吧!”


    “我的眼裏隻有你!”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語氣裏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


    無心淡雅地一笑,說:“我如果不答應呢?”


    寒山重清冽的銀眸一暗,黯然地說:“就算你會怪我,我也不會改變決定。三日之後,就是冊妃大典,在浩郡舉行。”


    無心不著痕跡地往洞口移去,幽幽地一笑,回道:“山重哥哥,你越來越像帝王了!”聲音裏沒有怒氣,更多的是欣慰和放心。


    “我是認真的!”寒山重的臉上閃過狼狽,麵對這樣的無心,他好無力,卻又不甘心。


    他願意給她一切,而她始終淡笑如風地如置身事外般看著他,讓他拚盡全力也無法追趕上她、抓住她。


    她,是他生命中最特殊、最重要的存在。


    她是他一手帶大,親自撫養的人兒,是跟他跟親近的人兒。


    而她,卻是一手教育他,扶持他擁有天下的人兒。寒星國的一切,與其說是他打拚出來的,不如說,是她一手布局出來的。


    她,給了他一個天下。


    而他,願意給她所有的一切,包括這個天下。


    他,不想放手!他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誰會比自己更在乎她。


    不會再有這樣一個男人……


    “山重哥哥,如果我沒有記錯,我是閻唯一的弟子,法師的繼承人。如果我注定要留在黑族,那麽,最適合我的,就是黑族法師。”無心平靜地回道。


    “黑族法師?”寒山重微怒地問道,他的心中湧現狂怒,黑族法師是侍奉哈盤神的,一輩子必須無情無欲。她寧願當法師,也不願意接受他?為什麽?他在心中怒喊,卻始終無法對她發怒,因為,她比他自己還要重要。


    無心點點頭,瞥開眼睛不看他,心裏複雜極了,不舍極了,亦無奈極了……


    “我不允許!跟我回浩郡,在冊妃大典之前,不許你跟閻再見麵。”寒山重激動地擒住她的皓腕,眼裏閃過決然。


    無心突然對他甜甜地一笑,並沒有憤怒和拒絕。


    寒山重驚豔地望著她的笑容,隻覺一陣濃香襲來,香味熟悉而濃烈,這是黑森林裏經常飄過來的香味。


    他感覺頭開始暈眩,耳畔傳來無心清靈的聲音:“三日後,我會成為法師的繼承人。我無法和一個最親的哥哥成為夫妻,那對你是一種不尊重,更是汙辱你的愛情。山重哥哥,如果這份癡狂的愛情讓你如此痛苦,那麽,我陪著你。我,斬斷情根,用一輩子來守護你,守護黑族,守護寒星國。”


    寒山重想要阻止她,卻瞬間陷入黑暗的深淵,隻能用靈魂瘋狂地呐喊:無心,你這是對我的“無情”還是“情重”?可為什麽獨獨沒有愛情?為什麽……


    無心溫柔地抱著他,在他的額間輕輕落下一吻,幽幽地說:“山重哥哥,愛情是我自己的,而親情是你們大家的。我更看重你們,更是為你們而生。擁有我的愛情的人,注定一輩子要被自私的我隨時‘拋棄’。因為我更愛你們啊……因為你們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她走出洞門口,對著守衛吩咐道:“麻煩找人將夜皇送回寒星樓,通知法師三日後到銀湖找我!這三天,我想靜一靜!”


    說完,她在守衛驚訝、驚豔的眼神中,往黑森林的方向急奔而去。


    桀,讓我再賭一次,好嗎?對不起了……原諒我的自私……


    …………


    藏嘯桀於日落時分趕到浩郡,坐在寒星樓對麵的酒樓內,仔細觀察著。


    作為寒星國的陪都,浩郡日益繁榮,行人商旅如織,穿梭在城裏,它已經成為這塊大陸上最繁榮和最重要的城郡。他再次驚歎於當年發現它的潛力的人的眼光和魄力,當年,跟她一起出訪談判的那幾個月時間,是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


    這樣的她,誰又會輕易放手呢?


    最重情的她,勢必會做出驚人之舉,她不是個隻追求自己幸福的女人。


    無心,你會如何做呢?你可曾想到,要依靠一下男人,依靠一下我呢?也許,我又一次被你舍棄,如同你舍棄你自己……


    藏嘯桀喝著美味的葡萄酒,越了解無心,越讓他歎服,也讓他無奈,他們之間那微薄的牽係,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波折……讓他的心,始終高高地懸掛著,何時才能平安地著地?


    對於她的任何決定,他往往能在瞬間明白她的用意,對於她的了解,已經如呼吸般自然地融進了他的生命之中,如此自然又密不可分……


    此生,他唯一用盡全身心的精力去關注的人,就是這個如風般飄忽的人兒……


    2008-09-07


    背景音樂:陶笛-故鄉的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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